燕 祥
我小时候读小说的启蒙书是《足本全图金玉缘》,第一印象是这一大家子人老在吃饭。我小时候读历史的启蒙书是蔡东藩从先秦到民国的《历代史通俗演义》,第一印象是各朝皇帝,老的小的,都不断地跟女人厮混:一会儿“云雨”,一会儿“鱼水”,床第之事,触目皆是;蔡老先生对哪个皇帝评价好,就赞为风流韵事,评价不好,就贬为好色善淫。
后来长大些,听师长说,野史无征,不足凭信。又后来听人讲,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以帝王世系作骨干,已经大有悖于历史唯物主义,更穿插以宫闱秘事,不过是野史稗官的生意眼,等而下之了。
然而在读了一些只看见归根结蒂是经济活动决定一切,却看不到活生生的人物活动的历史著述,或者虽有人物活动,却只见其政治活动而不见其他的历史著述以后,我又想起了蔡东藩的演义来。
我以为蔡东藩尽管有他很大的局限,却有一个好处,就是他笔下的帝王将相,哪怕是圣君贤相,也都是人,而不是神,饮食男女,种种人欲,比起草芥小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在童年的我看来,觉得其中有些人,即使权倾天下,而精神面貌甚至低于市井无赖,只是高级西门庆,丝毫值不得敬畏,这也许就是作者不但让我作政治舞台的看客,而且引我步入后官的缘故。正是在这一点上,与历史唯物主义不相干的原代史通俗演义作者,却给我打下一点后来接受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基础。
我当然不是要求写作历史教材的人,不加选择地罗列历史人物的轶事丑闻,那是罗列不完的;但我认为也不必回避足以反映历史人物精神面貌的,特别是同他的行藏出处、功业或劣迹有关联的私人生活上的事件以至细节,自然要经过考证,而不是道听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