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仅有的死后旅行

司徒华城

伟大的意大利小提琴大师帕格尼尼，经过四十多年成效卓著的艺术活动之后，在靠近意大利的一个法国滨海小城市尼斯度过了不幸的晚年，于1840年5月27日与世长辞了。这位生前曾经以其卓越的小提琴演奏技艺，震撼过整个欧洲乐坛的巨星陨落以后，曾几何时，那些膜拜在他脚下和嫉妒他而又不得不慑服于他的艺术威力的人们，上至王宫贵胄，下至仕商庶民，竟然对他表现得如此冷漠甚至达到残酷的地步。

在帕格尼尼逝世的翌晨，整个天主教会就积极行动起来。他们搜集了各种道听途说，宣布帕格尼尼是无神论者，说他从来不参加教会，没有能给予他的儿子以宗教教育，是一个顽固的赌徒，道德败坏，因而宣布开除他的教籍。于是尼斯的主教下令拒绝为死者举行宗教葬礼，不敲超度亡灵的丧钟，并将这个决定正式通知了帕格尼尼家乡热那亚的大主教，由大主教通知了当地行政长官，请求拒绝把他的遗体进入该市。因而热那亚的副总督拒发讣告。

就这样，一代大师的遗体，竟被弃置达两个月之久!后来，一个马戏班主，付出三万法郎，换取遗体来作展览。这一别出心裁的花招，吸引了成千上万的好奇观众，人们排成纵队，围绕遗体鱼贯而行。这个生前被诬为“魔鬼”的人，在死后仍逃脱不了社会上恶势力的嘲弄。

教会的阻挠，投机商人搞的“遗体展览”，反而扩大了帕格尼尼的影响，这就更加激怒了教会；再加上没有恰当防腐，尸体开始腐烂，必须迅速处理。为了维护神圣的教规，教会当局就搜索枯肠，不惜组织教士翻经弄典，终于找出一条古代的、早已被遗忘的所谓法规，获得了搬迁遗体的权力。于是，组织了法医将遗体再处理，盖棺密封，给弄到法兰卡庄园，停放在一座麻风病院里。

自从灵柩停放之后，当地迷信的渔夫和农民立刻制造出从麻风病院中传出可怕的声音，在夜深入静时听到鬼怪的音乐，以及有些人看见细小的精灵围着棺材跳舞等等离奇古怪的传闻。巨大的舆论压力，迫使当局不得不再次求助于教会，下令将棺椁草草地埋葬在附近一座生产橄榄油的工厂的墙边。这是一个非常恶劣的环境，工厂流出的废渣严重地侵蚀着墓穴。面对这种局面，很难说人们是害怕这个亵渎神灵的“魔鬼”，会借尸还魂，再造孽人间呢，还是出于恻隐之心，总感到这不是万全之计。于是，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帕格尼尼的遗体被挖，再处理，再埋葬，反复地折腾；到头来，谁也说不清转移过多少地方，被再埋葬过多少次!最后，经帕格尼尼的儿子勇敢地与教会作出了整整两年的斗争，才于1844年4月2日获准把遗体运回家乡，并埋葬在帕格尼尼拥有产权的拉迈隆涅庄园。

1845年，在巴尔马的斯蒂卡特教堂为帕格尼尼举行了安魂弥撒(这是违背了帕格尼尼生前的意愿的)。4月，在玛丽·露依丝公爵夫人——帕格尼尼生前的崇拜者的鼓动下，遗体被允许进入巴尔马公国。5月，从热那亚转移，并埋葬在盖奥涅庄园——帕格尼尼在意大利最后的故居。1876年，教会的禁令撤销，遗体又改葬在巴尔马公墓。大约十五年后，官方再次放宽政策，准许将帕格尼尼的名匾挂在他在热那亚出生和在尼斯逝世的两处住宅的墙上。

这场讨名毁誉的风暴，总算是过去了!然而，他的死后旅行还没有结束。1876年他被安葬之后的三年，他的遗体又再次被移葬到新建的巴尔马公墓，他的后裔在新坟前为他建立了纪念碑和大理石的半身雕像。1926年，意大利政府为永远纪念这位祖国优秀的艺术家，在帕格尼尼的诞生地热那亚，又重新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一个多世纪以前，帕格尼尼在给巴黎出版商的信中曾写道:

“人们希望保留遗体，换句话说，即在我死后，诽谤者将放弃他们的猎物，那些在我的胜利面前亟想残酷地报仇雪耻的人们，是会让我的骨灰安息的。”

可惜，事态的发展，却不是帕格尼尼所希望的那样；诽谤者不会轻易放弃猎物，嫉妒者盼望着报仇雪耻的时刻。这种现象，在一切阶级社会里，本来是司空见惯的。帕格尼尼所向往的恕道精神，在他生活在十九世纪的欧洲，只能是一种善良的幻想!

(摘自《艺术世界》1983年第1期)

(题图:陆杰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