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 胜
读了《读书》杂志发表的关于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相结合的座谈会纪要,我不由得想起美国文学史上一则文学与生物学结合开出绚丽花朵的例子。
约翰·斯坦倍克(1902—1968)是美国二十世纪的著名作家,一九六二年诺贝尔文学奖金的获得者。斯坦倍克出生于加利福尼亚州太平洋沿岸的萨利纳斯。家乡附近的山地、牧场、海岸,处处留下了他童年的足迹。大自然的美景,陶冶着这个活泼好学的孩子的心灵。天上地下、陆地海洋的各种动植物,姿态万千,生机勃勃,引起他多少奇,妙的遐想。青年斯坦倍克进入斯坦福大学。他怀着强烈的求知欲选学过多种学科,但因半工半读,学习时断时续,没有取得任何学位。三十年代初,斯坦倍克结识了生物学家爱德·里开兹,从此他与生物学结下了不解之缘。
里开兹在芝加哥大学主修生物学,获理学士学位,毕业后在加州太平洋树丛(地名)开办了一个生物实验室,以后实验室迁到蒙特雷的罐头厂街。他的实验室主要收集、制作、出售海洋无脊椎动物标本。里开兹是个非常有趣的人物,他性格豪放,不修边幅,热爱专业,学识广博。从国际政治到音乐,从李白、杜甫诗选到《浮士德》,他几乎对任何事情都感兴趣。斯坦倍克和里开兹一见如故,结成挚友。共同的爱好和气质使两人成了知音。斯坦倍克曾一度担任过里开兹的实验室助手。他们经常在一起观察,实验,阅读,讨论。有一度斯坦倍克情绪消沉,心情郁闷,只好去找里开兹。里开兹给他听巴赫、莫扎特的乐曲唱片,音乐动人的旋律竟然胜过任何灵丹妙药,使斯坦倍克豁然开朗,重新振作起来。一九四○年,他们曾一起南下加利福尼亚湾进行科学考察。珍珠港事件前,美日已交恶。出于爱国热情,他俩曾联名写信给华盛顿海军部,建议通过日本生物学家对太平洋日占岛屿的科学考察资料了解那些岛屿的地理形势,以利未来的战争,结果这个建议未被采纳。里开兹不善经营,实验室在他死去的前几年濒于破产。那时斯坦倍克因作品畅销,收入可观,主动出资偿付债务,并成了里开兹的合股人,使实验室得以维持下来。一九四八年,里开兹不幸死于车祸,斯坦倍克在一篇纪念文章中沉痛地追忆道:“多年来,我们亲密无间地一起工作,一起思索,以致我逐渐仰赖他的学识和他在研究中的耐心。”在谈到里开兹的影响时,斯坦倍克写道:“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都深深地,持久地受他的影响。他教一些人思考,教另一些人使用视觉和听觉。他教会海边的孩子们怎样在他们决不会注目的地方找到漂亮的动物。他在不知不觉中教着每一个人。”正是由于里开兹的影响,斯坦倍克形成了他用以分析社会和人生的生物学观点,这种观点体现在他的许多作品中。
一九四○年三月到四月,已经蜚声美国文坛的斯坦倍克和里开兹合租了一条船,雇了几名助手,携带制作、保存标本的设备,技术资料和摄影机等,驶往墨西哥加利福尼亚湾考察。为着研究无脊椎动物的分布、生长和繁殖的情况,他们在海湾沿岸作了大量的观察和标本采集工作。翌年出版的他俩合著的《考台斯的海》(加利福尼亚湾的旧名是考台斯的海)一书,用幽默的笔触,流畅的语言,生动地描述了这次考察的经过。海洋风光,异国风土人情,千奇百怪的动物形态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面。书中记载的作者对许多生物现象的富于哲理的探讨,对于研究斯坦倍克的世界观和创作思想具有重要意义。
《考台斯的海》集中表现了斯坦倍克对大自然的热爱,对生物学的浓厚兴趣。他的很多其他作品也程度不同地体现了这一点。他的小说《罐头厂街》直接用里开兹和他的实验室作为素材。在他的闻名世界的名著《愤怒的葡萄》中,斯坦倍克把三十年代从俄克拉何马州出发去加州谋生的流浪农业工人的洪流写成象群体动物一般,为求生的本能驱使,历尽艰辛,百折不挠。该书中的主角之一卡西的话则在某种意义上道出了作者自己的思想:“一切活着的东西都是神圣的。”在斯坦倍克的作品中,动物形象比比皆是,这是他作品的文学特点之一。他以动物来象征、比喻人类社会的各种现象,有时其效果之妙,达到了无法用别种手法替代的程度。作者在《愤怒的葡萄》中,用三页篇幅精心描述了一只龟的奋力爬行,以此象征小说中农业工人为求得生存同困难作不懈斗争的顽强意志。《红马驹》一书通过对马的生、老、病、死的认识,细腻地表现了少年裘德的精神上的成长。《人鼠之间》这一脍炙人口的小说的标题取之英国诗人彭斯的诗句“鼠与人设计的最佳方案往往落空。”诗中有这样的细节:一只田鼠在田野被犁耕时,失去了它过冬的窝,只有任凭风雪严寒的摧残。作者以此象征作品中流动农业工人自己拥有一块土地,不再寄人篱下的纯朴愿望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撞个粉碎,永远无法实现。即使在斯坦倍克的非小说类作品中,动物形象也经常出现。例如在《曾经有那么一次战争》(二次大战随军笔记)一书中,他以巨大的臭虫比喻飞机,以海鸥比喻舰艇,以螃蟹比喻匍匐前进的兵士,以昆虫的触角比喻军舰上的炮等等。斯坦倍克晚年的游记体作品《和查理一起旅行》,不但记叙了作者一九六○年驾车周游美国的社会见闻,也多处描绘了不同地理条件下的自然风光。他笔下的红杉树林,浓密幽默,令人肃然起敬。即使表面上毫无生气的荒瘠的沙漠,在作家眼中也是充满生命的活力。该书中用作比喻的动物形象多达二十种以上,其中有小牛、猎狗、孔雀、兔、鱼、虫、蚁、大毒蜥、鸭、蚜虫、羊、蛇、鼹鼠等。
从斯坦倍克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得到不少启示。文学家不能不具有广博的学识修养,其中值得特别提出的是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修养。这在我国的文学工作者来说,一般是比较欠缺的,亟应弥补。如果说生物学方面的丰富知识,对于斯坦倍克获得的文学成就是必不可少的话,那么在科学技术飞跃发展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广义的)相互结合的潮流更加汹涌澎湃的今天,文学工作者要想跟上时代,取得较大的文学成就,努力学习和掌握现代科学知识就更是不可或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