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柏容
读《冰花集》断想
在我桌上,有一瓶洁白的素花,素花之前是我亲人的遗照——她于一九六八年七月死于“牛棚”中,而我却是在一年后从“牛棚”中放出来时才被告知的。此刻,照片中的亲人张大着眼睛,仿佛在问我什么。
在我面前摆着一本《冰花集》。这是一本开本精致的散文集。从书的装帧、书名到内容,我觉得就象我桌上这瓶洁白的素花——但这是另一种素花:精神的素花,在灵魂中开放着的素花。
这本散文集中的十几篇作品,除个别篇外,大多写的是过去十年中的人和事。当然,只不过是大海一勺。而这一勺,是逝者的泪珠呢,还是生者的奠酒?——呵,不,都不是,那是天空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它们用过去年代的光,照亮未来的旅程,……那是清晨草叶和花瓣上的露珠,愿将自己献给灿烂的朝阳……
当我翻着一页又一页带着油墨气息的书叶,白纸黑字恍如黑白屏幕,让我又看到了那些人的身影:
这是郭小川:我看见他穿着绿衬衫,刚刚讲演回来,有人说他“走火”了。他满脸惊愕和不以为然地回敬道:“又挑鼻子又挑眼啦!”然而,他想了一会儿,脸色缓和了,“有错误吗?——我是那样讲的吗?——那自然应该考虑考虑,……”呵,我一下子就认识了郭小川,熟悉了郭小川!
这是杨朔:我看见他在海滨独自徘徊,在谛听海的秘密,在涌来又退去的海浪中,去窥测“大海深邃的心胸”;……我看见他独自凭窗远眺,是在忆念年轻时的女友,还是在寻找诗?
这是……
难道作者只是展示了人们的这一面,这日常生活的一面吗?不。我想,作者写这些,并不仅仅为了勾勒他们的面貌、性格,它还企图引导我们,更深入这些人的灵魂。
从书叶中,我看见他被抄家并被带走后,第二天他“从从容容地回来了”,“照例地整了整衣服”,“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只说了一句:‘生活中的小插曲嘛!”我看见他在干校大声地对人们说道:“只要我们的信念不变,天还是要变过来!”——呵,他是谁?李季!
我看见瘦弱的邵荃麟在为被诬的同志仗义执言:“他是个好同志!”在为被误打成“毒草”的作品辩护:“不能算是毒草!”
呵,还有赵树理,还有孙维世,还有……他们一个个跃然而起,一个个象天空的彗星,拖着长长的光尾,从书叶间掠过去,……
他们不仅在平时是一个个诚实的人,是一个个时刻想着别人的人,而且,他们也是一个个有着坚定信念的人——相信党,相信共产主义事业。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也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美好。——我以为:这就是《冰花集》作者所以要为我们写这些人,所以要通过这些人来激励我们的。
这些闪闪发光的星星远去了,全都远去了,象一颗颗殒星,失落在浩渺无垠的太空。
而作者却以这本小书,为我们追踪这些失去了但永不会熄灭的光芒。她低声而亲切地呼唤着他们,抑止不住满心的悲痛。她的感情在字里行间象溪水般流淌,也许还含着泪水,然而照亮泪水的却是灿烂的阳光……
我掩上面前的《冰花集》。
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冰花集》,丁宁著,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一九八○年十一月第一版,0.42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