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天下父母心

1981-08-20 05:13邓婕
中国青年 1981年20期
关键词:娶媳妇单子陋习

邓婕

儿子娶媳妇,对父亲来说,无疑是一件喜事。然而喜事也会带来不幸。结婚大讲排场、大要彩礼—这个随着历史长河流传下来的封建陋习,至今还毒害着祖国辽阔土地上的人们。有些事真令人震惊和酸楚。这里有一位58岁的老人,他忙碌了几十年,仅仅在做两件事:借债与还债。每当一个儿媳妇进门,他的背上便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他就是吉林省梨树县梨树公社北老壕六队的社员、四个儿子的父亲宋继洲。

第一件事……

不知从何年何月始,这里姑娘的身价是用彩礼单子来定的。彩礼费越高,姑娘便越值钱。人们说:“你到哪儿抓个猪仔儿还要钱呢,别说人家姑娘是个大活人了。”姑娘要是不用大红纸开着彩礼单子冲男家要,就被认为没本事,是傻子,脸都没处放。屯里人更会议论纷纷:“这家姑娘咋这么掉价?该是有啥问题吧?”而姑娘看小伙子的心诚不诚,就是看他在接过彩礼单子时答应得痛快不痛快。这里根本谈不上爱情,在一颗心通向另一颗心的道路上,铺着的是金钱,还有沉重的封建枷锁。

北老壕方圆几十里,都知道老宋头的忠厚,也都知道老宋头的贫困。1962年,全大队11个生产队,在“共产风”的影响下,都在吃国家的返销粮。象他这样一个壮劳动力,干一整天才能挣到三分钱。从那时起,他只好被迫卖血挣钱,拉扯六个儿女。到了大儿子可以给他挣全工分的时候,也该给儿子娶媳妇了。男大当婚。可看看辛劳的父母,想想那一大笔可观的彩礼钱,大儿子实在不敢想。老宋头却对屋里的说:“就是拉饥荒也得给孩子说上媳妇。”

这里除去彩礼钱,还有其他名目繁多的项目:装烟钱、上礼钱、照像钱……老宋头要给大儿子娶媳妇,里里外外一算,就得1200元!

是姑娘无情吗?是她不知道老宋头手无分文吗?都不是。在这仍然坚固的封建陋习的堡垒中,这个年轻的姑娘只好比着别人的样子要。她每多要一样,便给自己抬高一层身价,同时也把世界上最崇高的人的尊严作为商品降低一级。可悲的是,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俗话说,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为了大儿子不打光棍,老宋头咬紧牙关去借债。他也和别人一样是五尺高的男子汉,伸手向别人借的滋味并不好受。然而除去借,他别无出路。

那时候,他在马棚喂马,夜里接班。为了不误工,他一早起来,顶着星星上路,往返走着76里地去孩子他姑家借钱,到日头落才回来。第二天又冒着大雪,一步一滑地去20里外的镇上朋友家借钱。他没有怨言,只是怪自己“没能耐”。这一切,在他看来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的,他从没敢想这彩礼是不该要的。

就这样,1200元钱,他借了十几天,跑了十几家,相同的话重复了几十次,被冻得硬梆梆的乡道上不知铺下了他多少脚印。亲戚、朋友们多的借给100、200的,少的也有20、30的,他自己没舍得花一分钱坐公共汽车,没舍得花一分钱在外吃点东西,把钱一分不少地给儿子带了回来。

1969年2月,大儿子终于娶亲了。

1975年农历腊月初一,老宋头的二儿子又订亲了。时隔六年,大儿子结婚时拉下的1200元饥荒,还有400多元没还,可老宋头又用、也只好用六年前完全相同的办法,走着六年前相同的道路,怀着比六年前更加凄然的心情去为二儿子借债。这次已经不是六年前1200元的砝码了,而是1800元!

腊月十七,二儿子匆忙地结完了婚。按彩礼单子,新娘子要了六套最时兴的衣裳;可新郎的“礼服”,却是跟邻居借的上衣,跟舅舅借的裤子。在这种6:0的情况下,竟没有人认为这是不相称不合理的。几千年的封建意识把不合理的都变为合理的了。

1800元加上400元,再加上老宋头自己结婚时欠叔伯妹子家的一石五斗黄豆(折合成150元钱),就成了2350元!这可怕的数字,就是他们老少两辈三人的结婚费用。它象一块无情而沉重的巨石,压在了宋继洲老人已经弯曲的驼背上。

第二件事……

宋继洲已经记不清在自己的一生中,有多长时间是在为还娶儿媳的债而奔忙了。为了这笔巨债,合家老小都在勒紧裤带,逢年过节没买过一回肉吃。连从小病残的大女儿,也拖着一条病腿,为了还债在队里干了两年活。可是,在“四人帮”横行的年代里,在左倾政策的限制下,一个老实农民的辛勤劳动又能得多少钱呢?为了还债,老宋头只得卖血,一直卖到能抽出的最后一滴血!

从1962年冬到1976年秋,为了孩子的婚事,整整14年的时间,宋继洲老人竟卖了40多次血!有时他一个月内就用三个血证到三个医院去卖血,一次卖300—400CC!使过去扛两个180斤重的麻袋能一溜疾走的他,如今扛起一个来刚迈出三步,就一头晕倒在地上。

他仅仅是为了娶个儿媳,仅仅是为了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却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也许是他太穷的原故?不错,他是够贫穷的。然而,农村中的彩礼费用往往是水涨船高的。在封建意识的侵蚀下,经济条件越好,姑娘的身价越高,人们为此而付出的烦恼也越多。

1977年以后,宋继洲老人所在的大队一跃成了生产上的翻身队。特别是1980年实行生产责任制后,他们的日工分值,从1976年的0.57元逐年递增到1980年的2.10元。老人穷苦了一辈子,终于熬到了富日子。老宋头的悲剧是否就此结束了呢?却还不能乐观地得出肯定的结论。从近两年开始,这里说媳妇要的彩礼钱,随着日工分值的上涨而上涨,有的地方已经上涨到2000元了。难怪屯里人说:如今娶媳妇是越要价越高。”

自1977年以后,每年结算一下来,老宋头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还那笔2350元的巨债,直到现在还有300元没还清。如今,老宋头的三儿子已经18岁了,再过几年,当真该老宋头给他三儿子说媳妇的时候,彩礼费又要上涨到多少呢?四年之后,他的四儿子也该18岁了,如果这种结婚大讲排场、大要彩礼的风继续刮下去,这位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老人,还有熬出头的日子吗?他含着泪水说:“等我这几个儿子都娶了媳妇,我也就差不多了!”

在封建社会早已成为历史的当今时代,却还有相当数量的人在做封建陋习的俘虏,或在为封建陋习推波助澜。它所造成的一幕幕活生生的现实悲剧发人深省。有多少父母为了儿女的婚姻耗尽心血,又有多少儿女为没有爱情的婚姻而痛苦,更有多少人家的喜事伴随着哀愁!行动起来,抵制和改变这种歪风陋俗,建立起爱情和婚姻上的新风尚,这难道不是我们全社会每个人,特别是每一个男女青年应有的责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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