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锳
自粉碎“四人帮”至今,我们的文学园地可说已呈现初步繁荣的景象。单是期刊一项,种类之多,发行量之大,都是前所未有的。作品的题材也颇丰富多采。在语言风格上,统治文坛十年之久的“帮八股”基本上消声匿迹。这些都是好事。但令人遗憾的是,不很注意或很不注意语言规范,为追求华丽辞藻而刻意雕琢的倾向,在某些作品中已渐渐有所滋长。不信试看下面两段文字:
“市空内外,广旷寰宇,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点缀着一群群燕的、形影毕真的飞姿,影影绰绰的漂痕。它们也许掠过故宫金顶,景山松柏和北海水波,也许绕过建筑工地座座移动着的起重机和首都钢铁厂冒着青烟的烟筒,翱翔于这似明似暗的半朦陇的天空。天空……海阔……海阔天空……长城万里……万里……任着翅膀,飞着旋着,旋着飞着,飘飘然地,晕晕乎地,优哉游哉地……它们习性的乐趣,在于此际饱尝遨游的一览一醉。”
“隔着乳白色的薄松松的波纹状的云罩儿,霁色的天,渐渐地在变,变为类乎品蓝色,再变为近于蓝靛色;而它的云罩儿呢,在不察觉中,也改了什么形或染了什么色似地、不住地模糊下去,仅见雨后朗朗的霁月四外(“外”疑为“射”字之误),闪着疏疏散散的若明若灭的相同樱珠一般风烛之光,与其上端,展开数片绣金的云锦、开放几朵银灰色的云花,鲜明,美观,使人快感,倾化。”(《当代》,1979年第3期第57页。)
这是一篇小说开头环境描写的一部分。作者的本意,也许想使笔调尽可能新鲜活跃些,笔下尽可能富有诗意;但那效果,恐怕是适得其反的。对于文中语法、修辞、逻辑的错误,我们暂且不论,这里只想谈一点感觉,即读了这两段文章之后,正象仰望其中所描写的夜空那样,“似明似暗”,半清晰半朦胧。联想到过去读汉译的外国作品,每逢碰上那种出自不大高明的译者之手的译文,常常要揣摩那些半生不熟的词,考索各种句子成分的位置,寻找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然后才能懂得一个大概。那情形正与此相仿佛。
为什么会给读者造成这样的效果呢?清人刘熙载说:“辞之患不外过与不及”(《艺概·文概》)。此文的病根看来正是雕琢太“过”。语言本来是需要琢磨修饰的,修辞学研究的正是这一套,但目的在于表情达意;如果雕饰的结果,文章表面华丽富赡,实则言多意少,甚至造出一些“谁也不懂的形容词”和句子来,那就是过分了。而过分的雕饰,是为古往今来的优秀作家所不取的。李白诗云:“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便是主张本色的;鲁迅先生也曾大力提倡“白描”。这些都是人所共知的。
对广大读者尤其是青年读者来说,作家不只是“灵魂工程师”,而且还是很有权威的语文教师。因为一个人的语文知识,一生当中从课堂上学来的,恐怕最多不过百分之三十,其余百分之七十是从古今中外的大量作品中学到的。作家杜宣同志最近指出:“文艺创作,语言是个重要问题,作家有提高和净化民族语言的责任”(《雪窗断想》,见《人民文学》1980年第3期)。这话说得多么精辟中肯啊!作为读者的一员,我希望作家们不要看轻了这个责任,要重视自己作品在语言方面将会产生的影响,努力写出文质兼美的作品来!
此外,编辑恐怕也不应放弃把好语言文字关之责。虽然现在提倡文责自负,但为读者计,对那些语言上有毛病的作品,即便内容很好,也不妨请作者改一改之后再印出来。我想,只要意见提得对,不是苛求,那么,无论名气多大的作者,都一定会乐于接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