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起
读了第一期李洪林同志的文章、第二期范玉民同志的文章,以及第六期张守白、吴越、白先才同志的文章,有一些意见,想提出来讨论。
打倒四人帮,书的某些禁区已被取消,“但是,书的禁区还没有完全打开”。不少同志总是“认为群众都是‘阿斗,应当由自己这个‘诸葛亮来替人民做出决定:什么书应该看,什么书不应该看”。所以象张守白同志那样,对于读书无禁区就只能摇头。从法律上讲,其实我们现在可以说近乎无“禁区”。除了五十年代前期有一个处理反动的淫秽的荒诞的书刊的命令之外,在我的记忆中,想不起有什么公开的禁令。四人帮也没有公开的禁令。他们设置的禁区虽然那么多、那么广、却并不依靠公开的禁令。至于海关,有内部掌握的若干规定,退回、没收或放行都照那规定办。然而这些规定也不是海关自己订的,它只是执行的机构。尽管执行上可能有宽严,要归咎于海关未免有点冤枉。还有图书馆种种苛刻的“手续”,从思想基础上讲,也还是“书籍里面,有香花也有毒草,有精华也有糟粕。人民自己随便去看,中了毒怎办?”这个问题。因此,我们讲读书无禁区,还得从这个问题上讲起。
张守白同志不是说么:“书刊是我们的精神粮食。……反动书刊是什么呢?难道是精神粮食么?不,它们是毒药。我们不能把毒药当做粮食。”这个譬喻的说法,是不够确切的。在生活中,粮食是什么,毒药是什么,比较容易地区分,二者不容易混淆。虽然有时为了治病,得让病人吃些毒药,但谁也不会把毒药给不是病人的人去吃。我们讲读书,都是就正常的人来说,而不是指不正常的“病人”而说的。
对于反动的书刊,我们应当采取什么态度呢?是禁止接触呢还是不禁止接触?是设置一系列的禁区呢还是不要设置禁区?
最近公布的刑法第一百零二条规定,“以反革命为目的,进行下列行为之一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二)以反革命标语、传单或者其他方法宣传煽动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的。”例如,一个反革命分子,用蒋介石或者蒋经国著作的什么书,来宣传煽动推翻无产阶级专政的政权和社会主义制度,我们就要把他逮捕判刑。但是,如果这蒋介石或蒋经国著作的什么书,由我们自己的出版机构来出版,并且公开发行,就没有逮捕判刑的问题。
——“什么?我们自己的出版机构能出版蒋介石或蒋经国的书么?你这不是疯了么?”
我们说,少安毋躁。文化大革命以前,毛主席和党中央曾经指示我们的出版机构编辑出版《蒋介石文集》,并且到文化大革命发生时,编辑工作已基本上完成。为什么要这样做,粮食和毒药的譬喻,解答不了这个问题。
究竟为什么我们要出版蒋介石之流的书?
答曰:树对立面。
《蒋介石文集》卷帙浩繁,在当时说来,台湾也没有那样齐全(至少就已经公开出版的来说)。台湾不可能把这样齐全的《蒋介石文集》运到大陆来进行宣传煽动,但是我们准备出版。不怕人们中毒么?是的,可能有人中毒。以中国之大,不排除有人中毒的可能。但总的说来,我们不怕。不但不怕,还认为应当这样
吴越同志说得好:“头脑清醒、神经健全的人,绝不会害怕接触错误的东西甚至敌人的宣传和诬蔑。如果一个受过十几年几十年马克思列宁主义教育的人,看了一本敌人的书,马上就让敌人给拉了过去,倒向了敌人的一边,那只能怪咱们自己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水平太浅薄了。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正是跟形形色色错误的理论在激烈的辩论和战斗中成长起来的。不能上阵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决不是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就是因为这样,我们要树对立面。树了对立面,一就认识敌人,二就能跟他斗。你为了你的“马克思主义”,为了你的“无产阶级专政”,蒋介石,禁!蒋经国,禁!什么什么,禁!到头来,你充其量培养出万万千千个谢惠敏,就是找不到几个——譬如说吧,张志新(也许不甚贴切)!
为今之计,《蒋介石文集》太大,不是一般人所能购置,可以先选编一、二卷本的《蒋介石文选》、《蒋经国文选》,公开发行,让大家看看他们放的是什么屁,唱的是什么调,跟他们斗一斗。
还有托洛茨基派。你天天讲毛泽东思想伟大,要高举,可是你不读托派的书,恐怕未必真正懂得毛泽东思想伟大在哪里,为什么伟大。托派骂中国工农红军,骂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骂……,那势头可真不赖。他们有谩骂,也有理论。讲理论,你看他们对马克思主义多“忠实”。就可惜没有结合中国革命的实际,或者他们的“中国革命的实际”不是那么回事。所以,我也要提议,把托派的文章选编一集,公开发行,让大家见识见识。
四人帮的文章,散见当时各报刊,现在也渐渐不好找了。我以为如果集中起来,选编一集,传诸后世,真是功德无量。
范玉民同志的文章说,《匪区逃出记》之类的书,全然造谣,不要流通。我说,这个问题上范同志还是有点想不通。这种书,如果图书馆里有,照样可以出借,但请图书馆在它的扉页上写明白:“此书造谣(或颇多造谣)。如何对待,请读者自己思考。”
如果蒋介石的书,蒋经国的书,乃至自郐以下,谁谁谁的书,放了一大阵屁之后,忽然有那么几句话,指出我们有什么样的毛病、缺点、错误,真正说对了,我以为我们还应当加以表扬(具体方式要看各种条件)。他放了那么多的屁之后,忽然蹦出一些人话来,我们就接受,告诫我们自己,这种毛病、缺点、错误已经被敌人看到了,实在要不得,不改掉我们要吃大亏,甚至要亡党亡国!
这也是不因人废言。
既然对待蒋介石、蒋经国、托派等等是这样,那么等而下之,也就可以想见,还用得着禁区么?至于蒋介石以前的,上下几千年,不在少数,更不用说了。
现在来谈黄色的书刊。首先一个问题:什么是黄色的?
举一个例——《西厢记》。这是古典文学名著,但在封建时代曾被禁止过,说是“淫书”。它有《酬简》一折,写到性行为,相当露骨。《董西厢》也是如此,或许没有《王西厢》文雅。现在我们的出版机构都照样出版,没有被禁止,这是对的。有没有青年读者读《西厢》专读《酬简》,天天沉湎于《酬简》?以中国之大,难保没有。但我们不能以此来忖度大多数的读者。我们不禁《西厢》,我想,无非是它很有文采,艺术性很高,包括《酬简》在内。更重要的,它有反封建的意义,也包括《酬简》在内。这个意见,大约有人会不同意。他们说,《酬简》是书中的糟粕,应当批判。这里不来争论这个问题,反正不禁《西厢》是对的。但由此我想到我们在这种问题上千万要注意自己头脑里的封建意识。封建意识还不少,看世界就容易变成黄色的世界。不要说性行为,就是戈雅的《裸体的玛哈》之类的绘画作品也目不敢正视,大概是“糟粕”在前,眼皮就抬不起来了。不要说裸体画,就是进行正常的性教育的科学著作也只能偷偷摸摸地看,不好意思当着人家的面。这不是封建意识么?外国电影里,接吻、拥抱是常事,我们的电影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动”,木木然如呆鸡。这能怪影片制作者么?他们倒是反映实生活的。在我们的实生活中,封建的东西太多,压得人木木然如呆鸡了。如果说这是我们的善良风俗,那么回到孔老夫子的时代就更善良了。不幸的是在孔老夫子的时代里,那“礼”的重重帷幕后面,上层人物的男女关系却是很乱的。
总之一句话,我们要把爱情和性爱的正常流露同它的压抑和歪曲以及放纵和无节制区别开来,也不能把爱情和性爱的正常流露以及有关的描写、叙述指为黄色的。
最近公布的刑法第一百七十条说:“以营利为目的,制作、贩卖淫书、淫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可以并处罚金。”但如没有触犯这条刑法,虽家藏不少中外“淫书”(如过去周越然先生),也没有必要加以禁止。在所谓“淫书”之中,如《金瓶梅》,我们从未禁止过。我们曾印它的影印本,但供应的办法很不合理。以级别为标准来供应,是很不合理的。这种书,除以影印本供应专家、学者之外,应该编印洁本,公开发行。至于怎么洁法,洁到什么程度,可以研究。以《金瓶梅》而言,除了删去淫秽之词外,是否要把左一个《山坡羊》、右一个《山坡羊》也都删去?是否要把有关“孝道”的说教统统删去?值得研究。抗战以前,茅盾同志曾为开明书店编过《洁本红楼梦》,我以为象《金瓶梅》这样的书是真正需要出版洁本的。
吴越同志提到手抄本《曼娜回忆录》之类的书。这种书的产生,实有其社会的原因。四人帮时期,青年们无书可读,才流传起手抄本来。这些手抄本,有的实在不见得是坏书,有的则浸透着剥削阶级的世界观,把青年引入歧途。我以为,对这种书应该甄别。有的并非坏书,甚至可以公开出版;有的则应予批判。但都不是一禁了事。张守白同志提出读书要有指导,我非常赞成。读书无禁区,只是说不要有禁区,并不是、也不曾说提倡读什么书。提倡读什么书,是另一个问题。不要禁区,没有解决提倡读什么书的问题。我以为,读蒋介石、蒋经国之类,要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对照起来读,才有用。所谓“对照”,并不是说左边放着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右边放着蒋介石之流的书,那样来读。这是说,你在读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时候,要想着蒋介石之流;在读蒋介石之流的时候,要试着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原理去对它战斗。而首先一条,就是要读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不然,你如果马克思列宁主义的ABC都没有,你怎么去读蒋介石之流的书呢?所以,读书是需要指导的。
不过,对于读书的指导,我们也要保持独立思考。你的指导对,我就听你的;如果不对,那就你讲你的,我还是读我的。也因此,读书指导应当努力采取启发式的和讨论式的。
我们的出版工作者,应当废除内部发行的制度。某些书,为了工作上的需要,由某个单位自己印制,仅在其内部流通,当然是可以的。但到了出版社的书稿,应当都是公开出版和发行的。这就要加强出版社的选题组稿工作。
现在有的文化站,组织老艺人开讲《小五义》之类的评书,出版社不能学这个样。我不是要禁止《小五义》之类的评书,而是说这种评书是下等的东西,不值得组织开讲。出版社的选题,应当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平,不能因为读书无禁区就把书的水平降低了,象蒋介石这一类反动书,因为是该类中的上等的东西,所以才要出版。
我们的图书馆、资料室的工作者,应当废除各种限制,撤去一切障碍,让古今中外的图书资料都能自由流通。有些图书资料,因为保密关系,不能出借,也要重新审查这个保密制度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对谁“保密”,予以改订;而且保密也有一定时限,过了时限是应当开放的,决无“保密万岁”之理。
读书无禁区,对于宣教工作者来说,是会增加麻烦的。第一,要尽可能地掌握情况,了解动态;第二,要根据需要,组织战斗,有的要驳斥,有的要反击,有的要进攻,有的要追击。不设禁区,并不是搞自由化,而是在广阔的战场上去战斗,去进行有说服力的战斗!在这种战斗中,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将发展起来!
如果无禁区成了自由化,那是你宣教工作者失职的缘故。
书无论古今中外,不设禁区,这对于读书的一切人来说,是彻底解放思想,无所顾虑地去投入战斗。尤其对于青年读者来说,是要在书的海洋中去钻、摸、爬、滚,可能会喝几口水,但却锻炼出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真本领来。
把人关在一尘不沾的温室里,还劈头盖脸把“营养液”倾倒下来,这种做法是愚蠢的,得不到好结果的。
读书应当无禁区,这才是正路!
编者附记:本刊第一期李洪林同志的文章,原题《打破读书的禁区》,是编者改为《读书无禁区》。这个问题现已引起争论,我们欢迎读者、作者继续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