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真焕
英国的一般老百姓,即二等国民们,有着经常担忧害怕的事情:怕失业,怕年老,等等。他们怕得有道理,有根据,是从亲身经历的辛苦生活中得来的经验。这里想谈谈其中的一桩,怕年老。
英国总共有五千万人口,根据1958年的一次调查,年在65岁以上的老人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一点六,也就是说,有将近六百万人。这些老年人中有一小撮属于“上等国民”,即地主资产阶级的老太爷们,他们养尊处优,老而不死,冬天坐了飞机到西印度群岛去避寒,夏天又坐了游艇到地中海边去避暑,优游闲散地消磨晚年的岁月。但是,那些老年的“二等国民”们,却过着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生活。
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工人和低级职员。他们年轻力壮时出卖劳动力,受了一帮子剥削,老来境遇更是悲惨。他们既然丧失了劳动力,唯一的生活来源是一点菲薄的养老金,因此被称为“养老金领取者”。按照英国政府的规定,养老金的标准是每星期50先令。50个先令有多少价值呢?按照去年伦敦的物价,它大概可以买到一条多一点三五牌香烟(一包香烟的市价是四个多先令),或者一件中等的衬衣)或者吃十顿最便宜的经济客饭。一间最蹩脚的房子,一星期起码也要一镑钱以上的房租(一镑等于20先令),而那些老人们一星期的全部衣食住行费用,都得在这50个先今之内开销,其困难就可想而知了。因此这些“养老金领取者”大多住在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衣裳破破烂烂,忍饥挨饿地过日子。有的人住不起房子,只好在地下铁道车站或者公园里露宿过夜。有的人为了挣一些额外的收人,拚着老命不退休或者找一些零活做。在清晨或深夜,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老太婆跪在西区的大商店或富人住宅门口,弓腰曲背,费力地把门口的水泥地面一点一点地擦洗干净。还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干瘦的老头子,背着大大的广告牌子,在热闹的大街上游荡,替资本家做活动广告。他们脸色憔悴,神情麻木,同橱窗中五光十色的商品和色彩鲜明的广告画形成了很不调和的对比。然而,就是这样,一天也不过挣来几个先令,解决不了多少问题,而且这些工作也不是随时可以找得到的。每年冬天,总有一些老人因为无钱买煤生火取暖而冻死。有时,有的“养老金领取者”在自己的房间里冻饿而死,四五天后才被邻居发现,报警掩埋。
养老金是由英国政府发给的,但是得来并不容易。按照1946年工党政府时期通过的“社会保险法案”的规定,只有年在65岁以上的男子和年在60岁以上的女子,曾经在社会上连续工作若干年并且按期交付“社会保险费”的,才有资格领取养老金。所谓“社会保险费”是一种捐税。该法案规定,凡年在十六岁以上的有工作的人,都必需交付这种税。其中又分为三种情况:1.雇佣人员即工资劳动者,每人每周交8先今又6.5便士(一先令合12便士),由其雇主从工资内扣除上交,此外雇主也要为每一雇员交7先令又9.5便士;2.独立从业人员,每人每周交9先令又10便士;3.其他人员,每人每周交7先令又5便士(以上税率只适用于男子,女子税率略低)。这些捐税收人构成“社会保险基金”,一切养老金、抚恤金、失业救济金等都从这一笔基金内开支。以上三种人中,工资劳动者有二千二百万,占了绝大多数。工党政府把设立养老金吹嘘为它的一项德政,实际上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直接从职工身上括来的。
读者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养老金领取者”生活如此困苦,他们的儿女亲属难道 不去瞻养照顾吗?实际情况是,有人照顾的是例外,一般是没有人去关心这些老人的。原来英国社会风气和我国很两样。子女成年之后,就要离开父母,各自谋生,经济上完全分开,甚至有的成年子女继续住在父母家里还得交付房饭钱。反过来,父母年老之后,子女一般也是不管的。事实上,他们自己谋生不易,也没有余力照顾父母。“共产党宣言”说:“资产阶级撕破了家庭关系上面所笼罩着的温情脉脉的纱幕,并把这种关系化成了单纯金钱的关系。”“无产阶级中间所有一切家庭联系越是因大工业底发展而陷于破坏,他们的儿女越是变成简单的买卖对象和劳动器具,则资产阶级那一套关于家庭和教育,关于父母和儿女间温存关系的大话,也就越发令人听来作呕。”英国是个资本主义高度发展的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彻底地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不论多亲的亲戚,多要好的朋友,在钱字上是一点不能含糊的。并不是英国人天性凉薄,而是社会制度使他们这样。这种现象给老人们加深了一层痛苦,使他们在丧失劳动能力以后,就完全无依无靠,没有任何人去关心他们。他们不但生活困难,精神上也得不到安慰。不少老人在艰难拮据之中,还要想法省下一点钱养一条狗,视若珍宝,形影不离。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个个有爱狗之癖,而是因为他们太寂寞,太孤独,在人中间得不到温暖,只好以狗为友,作为精神的寄托。他们的境遇可说是:一生受剥削,老境最堪怜,更无人过问,只有犬相亲。他们的养狗和资产阶级阔人的养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情况,一边是狗坐汽车,带首饰,吃牛奶,还有专门的狗医生、狗理发师为它们服务,生活得比一般工人好得多;另一边则是穷人瘦狗,相依为命,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冻死饿死的危险。
和“养老金领取者”境遇相似的还有一类人,即因残废而丧失劳动能力的人,其中包括不少战争残废。他们按残废的程度和原来军衔的高低领取抚恤金,一个普通的工人或士兵,如果是百分之百的重残废,每星期可领到85先令,一般的则是50先令。这当然同样不足以维持生活,而残废人更难找到可以挣些钱的工作。有的人不耐饥寒,只好出来讨饭,但是英国法律又严禁讨饭,讨饭的被警察抓住要判罪坐牢,于是他们用其他方式掩盖来进行讨饭 。有的弄一把破提琴默默无言地站在电影院、酒吧间门口演奏,有的干脆坐在大马路旁的人行道上,用颜色粉笔在洋灰地上画些画,算是卖艺。这两种人身边无例外地都放着一顶破帽子,等待好心的行人往里面施舍一两个铜板(铜板即便士),然而好心人很少,多数的行人对他们视若无睹,无动于衷,有的还投以蔑视的眼光,破帽子里的铜板永远只有数得清的几个,吸引不来更多的同情。这些人名为街头艺术家,实际上是变相的乞丐。他们大多数是残废人,有的人还带着在战争中得来的勋章,勋章擦得发亮,挂在他们破烂的衣服上显得很不相称。他们流血卖命,到头来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一批为数众多的老人和残废人是英国社会上生活最为困苦的阶层。这是掩饰不了的事实,连正天鼓吹英国是“福利国家”和“富足的社会”的资产阶级宣传机器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可悲的现象”,是“富裕中的贫困”。战后以来,英国经历了四次大选,工党和保守党轮流执政,然而这些人的情况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尽管在竞选宣传中,两党都以此作为攻击对方的一个题目,并吹嘘自己上台之后将如何改变这种情况,许下了一些美妙的诺言,但是实际上谁也没有让真为这些老人的福利作过什么事情。有的英国报纸概括这些情况,把这些人称为“被遗忘的人”,这倒是一个很确切的称呼。的确,任何一个资产阶级政府都不会也不能解决这个社会问题,剥削者怎么会去关怀被剥削者呢?在英国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未被推翻以前,这些人将永远被遗忘下去。我曾同一个老人谈过话,他悲愤地说:“这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社会,它把你最后一盎斯气力榨取光了之后,就把你丢在深渊里,让你去饿死。”确实是这样。但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忘恩负义的社会制度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觉悟的英国工人阶级终将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彻底解决英国人民的养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