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学惠赴苏日记(选登)

徐学惠

1960年1月11日

自从去年春天我在祖国边疆云南省瑞丽县陇川农场人民银行营业所，为保卫国家财产跟匪徒搏斗被砍双手后不久，即在七月间，我就接到苏联朋友、赤塔整形器材厂厂长洛玛诺夫同志给我的充满热情的来信。他诚恳地提出愿为我装制一双假手，帮助我能够在社会主义劳动岗位上继续更好地贡献自己的一分力量。洛玛诺夫同志对我这种热情的关怀，体现了中苏两国人民牢不可破的深情厚谊，体现了伟大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在我负伤治疗期间，就曾收到不少来自苏联各地的慰信电报和信件。我深深地感到我们中苏两国人民真是心连心，手携手，是多么亲密无间，是多么团结友爱。这种友爱是我刻骨铭心，永远不会忘记的。

现在，我已决定接受洛玛诺夫同志的邀请，准备在1月13日动身前往赤塔。随着动身日期的日益临近，我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更加激动和兴奋。回想起来，正是由于党的不断教育和培养，才使我能为人民做出自己应该做的事；负伤以后，又是由于党的亲切关怀，才使我保住了生命，恢复了健康。给了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人民给了我莫大的鼓舞和荣誉，使我感到自己为党和人民做的事情太少了。我到苏联后，一定要记住党所教导的，虚心诚恳地向苏联同志们学习，特别是向洛玛诺夫同志学习，学习他失去双手后表现出来的惊人毅力，坚决克服一切困难，像他那样做好党分配给自己的任务。我想，不久的将来，当我重新抬起自己的双手为党为人民工作的时候，我一定把苏联友人给我的一双不平凡的手——中苏友谊之手，永远看做是鼓舞、督促我沿着党所指示的方向前进的力量。我决心以这双不平凡的手，在平凡的岗位上，继续战斗，为人民贡献出所有的力量，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1月13日

今天是最难忘的一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离开了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奔向伟大的苏联。

同志们的热情的送行，使我深受感动。到车站送行的不仅有人民银行总行的领导同志，共青团的负责同志，还有苏联驻华大使馆的同志，苏联驻我国塔斯社社长和其他同志也都赶来送行。他们手持鲜花，热烈祝福我一切顺利，希望我装上假手后很快归来，重新走上工作岗位，为党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列车已经开动了，送行的同志还依依不舍地向我招手。

在国际列车上，我受到苏联的和中国的列车员和其他同志的热情关怀和照顾。以列车长马鹤轩、党支部书记段和泰同志为首的全体服务员同志，在列车开动以后，就送来了代表他们真心诚意的苹果和茶叶。同车的中国旅客中，有的是到莫斯科学习的，有的是去实习的，他们在晚饭后都热情地到我们车厢来看望我。从山海关上车的齐齐哈尔铁路局李局长得知我在这次列车上的消息，也马上到我们车厢来看我，祝我顺利地装上新手，早日归来。苏联的列车长也来和我们进行亲切的交谈。他告诉我，在他从莫斯科来北京路经赤塔的时候，赤塔的党组织就已经委托他把“中国人民的好女儿”迎接到苏联来。

党和祖国人民，以及苏联朋友们给我的亲切关怀，给了我在今后工作和生活中克服一切困难的巨大力量。一想到这些，我就感到浑身是劲。我想到很快就要和赤塔整形器材厂厂长洛玛诺夫同志相会，兴奋得一夜睡不着觉……

1月15日

今天早晨四点钟，当列车到达祖国边境满洲里车站的时候，当地党委、政府、共青团和人民银行的代表，冒着严寒从城里赶到车站欢迎我。满洲里外事分处陆主任把我们一直送到苏联的边境站外贝加尔。陆主任告诉我，洛玛诺夫同志夫妇和赤塔党委、政府、共青团的代表都已于十四日远道赶来外贝加尔迎接我。这个消息使我非常激动，久久不能平静下来。我真不知道，见了洛玛诺夫夫妇和其他苏联朋友，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才好。

六点钟左右，我们的列车进入了苏联边境站外贝加尔。我从车窗口望出去，一眼就看到洛玛诺夫夫妇和其他同志在月台上等着。我事后才知道，他们在零下四十多度的风雪里，等我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们一看到列车，就挥手招呼起来。我刚刚走出车厢，他们就把我紧紧抱住，亲热地吻我，像迎接久别重逢的亲人。苏联人民对我——一个中国人——的热情，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

苏联朋友把我接进车站的餐厅，那里早已准备好了早点。大家一面用餐，一面亲切地交谈。我仔细地观察洛玛诺夫同志的一举一动，看他怎样用套袖使用餐具吃饭。他有说有笑，洋溢着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他和他的夫人不断对我说：“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很好的，你明天就可以自己动手吃饭了。”我听了以后兴奋极了，简直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洛玛诺夫同志非常关心我的健康状况。这几天他一直为我手上的伤口是否长好了这件事担心。究竟我的两只手被万恶的匪徒砍掉了多少，他也不知道。为此，一连几天他都没有睡好觉。

吃早饭时，洛玛诺夫同志急不可待地要求马上看看我的两只手，当他看到我双手的伤口已经痊愈，并且只被砍断到手腕，他才放了心，兴高彩烈地说：“很好，你的伤口情况正是我所想像的，你放心，一切都会很好的，我一定尽一切力量帮助你重返工作岗位。我相信，只要你不畏惧困难，刻苦锻炼，你一定能继续为祖国人民服务并做出贡献。你看我也是失去了双手的人，但是我不愿白白吃饭，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自己独立生活，并且能给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做一点事情，我很愉快地在整形器材厂工作，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健康人。”

一路上，在苏联朋友们陪同下，一点也不感到寂寞。大家兴致很高，畅谈了一天。晚间，当我们的列车开进赤塔车站时，赤塔市的青年团员们冒着西伯利亚的严寒，早就在等待着我们了。当我和洛玛诺夫同志刚刚出车厢，就被他们紧紧围住，记者们不断地照像，苏联青年朋友们亲切地向我问候。我们手挽着手热情地唱起“莫斯科——北京”和“社会主义好”。当我们坐上汽车以后，他们仍依依不舍，不肯离去，一直向我们招手。这时，我的心激动万分,连连向苏联朋友说：“兹得拉斯特乌依杰（您好）！”“斯帕西伯（谢谢）！”

小汽车一直把我们送到赤塔国际旅社。赤塔●和市的党委、政府、共青团以及苏中友协的代表都到旅社欢迎我们。我一再向他们表示：一定要向洛玛诺夫同志学习，克服一切困难，学会使用新手，为党为人民做更多的工作。我也向苏联朋友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他们对我的热情关怀、鼓励和周到的安排，从他们对我的热情关怀中，我深深体会到中苏两国人民的友谊是多么深厚和真诚！苏联人民的无产阶级国际主义精神是多么伟大！

1月16日

今天早晨，我刚刚起床，洛玛诺夫同志，赤塔市福利局局长斯保拉罗娃妈妈、共青团市委的柳达同志等就来看我。大家一起用过早饭后，马上去医院检查，医院里的外科医生看过我的双手以后，又照了片。整形器材厂的两位同志，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给我量手腕的大小长短，为我赶制一付又厚又软的手套和用来吃饭的假手——套袖。同志们殷切地希望我能早日获得双手，为装手的准备工作紧张劳动着，我的心真是感激他们。

午后，应赤塔市第一儿童院的邀请，我到那里作客，和小朋友们见面。他们对我表示无限的亲切和热情，向我介绍他们的宿舍和手工展品，请我吃他们亲手做的各种点心和果酱，请我们吃茶、吃水果。小朋友们围住我，拉着我的手，亲吻我，虽然我们言语不通，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使我深受感动。这些苏联小朋友虽然失去了双亲，但在社会主义的大家庭里，和其他小朋友一样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都十分开朗愉快、天真活泼。他们让我向中国小朋友转达热烈的问候，要求和中国小朋友经常通信。我也代表中国小朋友向他们表示感谢。

（徐冬惠的信详见原版面）

1月17日

清晨，洛玛诺夫同志就把为我赶制的套袖送来了，让我试着使用叉、勺吃饭。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个早晨，因为自从我负伤后，十个多月以来，一直都是同志们喂我吃饭，今天我使用洛玛诺夫设计的套袖，第一次自己用勺、叉吃饭，怎能不使我十分高兴呢！我非常感谢洛玛诺夫同志，从这一天开始，我就不用别人帮忙自己吃饭了。

早饭后，我们被邀请参观了赤塔市博物馆。

下午两点，我们又受洛玛诺夫同志的盛情邀请，到他家里作客。陪同我们去的有斯保拉罗娃妈妈和她的丈夫，还有柳达同志。

洛玛诺夫的两个小孙子还一直把过新年的枞树保留着，专门等我们来临。我们在洛玛诺夫同志家里受到极亲切的招待，七十多岁的老奶奶专门为我们做了烧鸭和肉丸等美味可口的菜，她从来都不喝酒，但是当我为她的健康和幸福举杯祝贺时，她回答说，能和中国朋友一起联欢非常高兴，所以也破例地喝了一杯。洛玛诺夫的儿子伊格尔是这次家宴的具体组织者，他非常热情，把我当成她亲妹妹一样，要我把他的家当成自己的家。洛玛诺夫夫人为酒宴忙个不停，一再要我尽量多吃多喝。洛玛诺夫的两个小孙子阿辽沙、巴里斯都紧紧地依偎在我身旁。洛玛诺夫本人对我更是热情无比，他说：“我一定要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给你最大的帮助。”他还说：“我正好没有女儿，你就当我的女儿，好不？”他的儿子伊格尔也说：“我非常高兴有这样一个英雄的中国妹妹。”我高兴地回答他们说：“我愿意做您的女儿，成为你们家庭中的一员。”

饭后吃茶和水果，洛玛诺夫夫妇带头唱起了革命歌曲和“莫斯科——北京”。洛玛诺夫今年虽已53岁，并且失去了双手和双脚的全部脚趾，但他那种像青年人一样朝气勃勃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给了我极大的感染和鼓舞，使我对克服今后生活、学习和工作中的困难，增加了无限的力量和信心。我也给他们唱了几支中国歌曲——“社会主义好”、“一天赛过二十年”等。临走的时候，我们相互提议为中苏两国牢不可破的万古长青的友谊，为两国人民的伟大领袖赫鲁晓夫和毛主席的健康，为全世界的和平而干杯！

1月23日

上午，苏共中央候补委员、赤塔州党委书记科兹洛夫同志和赤塔州人民执行委员会主席斯米尔诺夫同志接见了我。他们对我非常关怀，告诉我说：赤塔的青年们早就盼望着我来，我来了以后，大家都非常兴奋。他们都非常关怀我的身体和学习使用洛玛诺夫设计的工具的情况，并鼓励我今后好好学习，多做些脑力劳动。他们还问我，对赤塔的严寒受得住不？冷不冷？我说：“虽然平生第一次看见这样大的雪和经受这样的严寒，但我一点也不感到冷，因为赤塔人民和苏联朋友们对我太热情了，使我内心感到无限的温暖，感到异常的兴奋和愉快。”

1月25日

今天，怀着愉快的心情去盲人工厂参观。在厂里工作的，大多数是在卫国战争中双目失明或四肢残废的同志。他们听说我来工厂参观，都热情地向我问寒问暖。我们参观了制皮箱、制沙发椅的各个车间。有的双目失明的同志非常想看看我，就用手摸我的脸和全身，想像我的面孔的样子和身材的高矮。在制皮箱锁的车间里，一位在卫国战争中受伤双目失明的老工人，对我热情地说：“只要热爱生活，对生活充满了信心，就能够工作和生活得很好。”他还说：他刚刚开始残废时，也曾一度感到自己成了无用的人了。但是党、政府、人民以及周围的同志们，给了他无微不至的帮助，使他相信自己，产生了力量，今天他很好地为人民劳动着。我对他表示：感谢他对我的关怀和鼓励，一定向他学习克服困难的坚强意志和决心。

1月29日

整形器材厂为我制好了工作手的当天，我和该厂全体职工同志们进行了联欢。在联欢会上，厂长洛玛诺夫同志热情地讲了话，他说：“我厂全体职工都为有机会给你装制新手，帮助你重返工作岗位，感到无限荣幸。大家都是干劲十足，想尽一切办法把工作手和美容手做得更好。”他还祝我在今后的工作和学习中做出更大的成绩，祝我健康和幸福，并当场把制成的工作手交给了我。我以十分激动的心情接受了这个珍贵的礼物——中苏友谊之手。我对厂长和全体职工同志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我保证一定不辜负党和苏联人民以及整形器材厂全体同志对我的关怀和期望……

我的心情太激动了，难于用语言表达自己的谢意和决心，只有在今后用实际行动，用出色的学习和劳动成绩来感谢他们。

当我将人民银行总行赠给该厂的锦旗交给厂长洛玛诺夫同志时，大家热烈地鼓起掌来，站起来争着看锦旗，表现非常高兴。洛玛诺夫同志激动地表示，决不辜负锦旗上所写的字句：“让我们中苏两国英勇的人民携起手来，向着伟大的目标——共产主义迈进！祝中苏两国人民伟大的牢不可破的友谊万岁！祝无产阶级国际主义万岁！”他说：一定要更加巩固苏中友谊，加强团结，为我们共同的理想——共产主义事业奋斗到底！

2月1日

上午，我用苏联人民给我的双手，愉快地劳动着。尽管抡斧头时，我的手腕有些酸疼，甚至红肿起来。但是，作为一个失掉双手的人，又能为社会主义而劳动的激动心情，使我忘记疼痛。

午后三点，赤塔市委书记和其他领导同志接见了我和洛玛诺夫同志。他们亲切地问我，来到赤塔后生活过得好不好？按装新手后学会了做那些事情？他们还说：“你快要返国了，请你转达苏联人民对中国人民的敬意。回去以后，可不要忘记赤塔呀！”我说：“回国以后，我一定不辜负党和人民对我的期望，不辜负苏联党和人民以及洛玛诺夫同志对我的期望。我一定用中苏友谊之手，为党和社会主义事业做出更大的贡献。

市委还给洛玛诺夫同志颁发了奖状，表扬他对巩固和发展中苏友谊的贡献。

2月2日

今天，洛玛诺夫同志要对我的新手做一次全面的签定，这也是我检查自己来苏联十几天成绩的一场严格的考试。洛玛诺夫同志告诉我：今天莫斯科中央新闻纪录制片厂专门派了摄影师来拍电影，我听了心里不免有点紧张。洛玛诺夫同志似乎觉察了我的心情。便鼓励我说：“不要怕，应该相信自己，一切都会很好的”。

十时，鉴定开始了，水银灯一亮摄影机的镜头一对准我，我又紧张起来，操作上不免有些不自然，但我一看到洛玛诺夫同志亲切、信赖和鼓励的眼光，我更开始镇静下来，专心一意地从容不迫地去做各种动作。说起来也奇怪，从使用叉勺吃东西、写字、烙画、缝纫，到最后劈木头、钉钉子，我都做得既准确，又灵巧。当搞完这一切，我揩揩额头的汗水时，洛玛诺夫同志热情地祝贺我的成功，他紧紧拥抱我，不住地亲吻：“我早就说，一切都会很好！”顿时，屋内响起热烈的掌声。

夜里九点钟，是个难忘的时刻，我终于告别伟大的盟邦苏联而返回祖国了，赤塔市的党、政、团负责同志和赤塔青年，都来送行。洛玛诺夫同志坚持要送我到中苏边境外贝加尔站，我怎么劝阻也劝不住。路上，一向谈笑风生的洛玛诺夫同志，却一直沉默不语，我想，他一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离开他，其实，我何尝愿意和他分别呢！列车到了外贝加尔站，我饱含着眼泪向“父亲”握手告别，他只说：“孩子，回去多保重，有什么困难，马上给我写信；关于假手，如果我再有改进，一定立刻告诉你，……”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终于哭出声来，一下子依偎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