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振羽 江明
一定要保卫好党的文件
到了炎热的六月,我们决定离开已经停留了几个月的山东分局前往湖西区根据地。因为路上要穿过200多里地的敌占区,要通过当时山东的国民党死顽固派周侗的据点,更重要的是华中局和山东分局有十二包绝密文件和密码也要随人一起带去。路途艰险,任务又重,为了避免人多引起敌人注意,组织上决定分散行军,由我们和警卫排的几个同志第一批先走,少奇同志随后出发。
我们把一切准备好,就去辞别少奇同志。这时,大家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因为几个月行军生活中,始终是跟随着少奇同志,但今天突然要离开他了,心中自然有一种难舍的感情。特别是一旦离开少奇同志后,对少奇同志的安危就更觉耽心。
少奇同志看到我们站在他的面前,就亲切地关照大家说:“你们这次西行,责任很重啊!”他指指我们背上背着的六大包文件说:“这是绝密文件,你们千万一定要保卫好党的文件。随身要带好火柴,万一落在敌人手里或被敌人包围,必须立刻把文件烧掉,千万不能让文件落入敌人之手。当然,我们应该争取一切机会和可能保全自己,但如果实在万不得已时,就牺牲自己,保卫党的机密。”
当时,少奇同志虽然只说了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但,这几句话里却充满了一个革命者对于革命事业的无限忠诚;对于革命同志深厚的关切和热爱。这种伟大的感情感染了我们,大家一下子都从刚才那种难舍的心情中振作了起来。这时,每个人只感到自己责任的重大;感到党对自己的无比信任,于是,大家立刻背起文件包,愉快地、信心百倍地告别少奇同志,奔上征途。第二天晚上,我们穿过津浦铁路,远远地就看到在月色下闪耀着一片银光。这就是壮阔而秀丽的微山湖。看到她,我们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兴奋。因为这是方园200多里敌占区中我们的唯一的据点。在四面都是敌人的扫荡和封锁的情况下,英勇的微山湖游击队却活跃在这里。我们当天就必须到这里歇脚、休息。趁着月光,我们急步向指定的方向行进,不久就到达了湖边。还来不及等我们寻找,“依呀”一声,在玉花纷飞的芦伟丛中,划出几只小划子来,七、八个游击队员立别把我们接下船去。小划子在水波中象支箭似地向前飞驶,很快地就把我们带到了湖中的一个沙屿上,准备休息一天再过湖。
我们在微山湖里,一直转到黄昏,才在邳县靠岸。从邳县往西须再走百几十里,才能到达湖西区根据地。
在邳县上岸往西南走到了半夜以后,天空忽然下起雨来,四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一片高粱地里,我们迷失了方向,结果柳岗带着四包文件和一行同志走到前面去了,江明和另外几个同志带了两包文伴在后面——队伍失散了。这里正是顽军周侗的据点,又紧靠敌人的据点。这时大家都很紧张。
为了不在路上撞上敌人,后面的同志决定派几个人往前去寻找队伍,留下几个人暂时光隐蔽到高梁地,里保护文件。
更深了,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律止了,湛兰的天空中,繁星点点。这时江明看着那满天星斗,不由得想起那次穿过陇海路的情景来。那却不是这样一个星光闪烁的夜晚,在穿越公路时,队伍被敌人发现了,枪声乱响,同志们都紧张地立刻分散开来。记得少奇同志那时是多么从容,他一面关照着大家的行动,一面镇定着向大家说:“沉着一点,夜里的枪是打不准的。”后来在路上,少奇同志一边走,一边告
诉我们:在黑夜行军,必须学会识别方向。他告诉我们那个是北斗星;那个是北极星,北极星的位置永远是正北方,他说只要找到北极星就不会迷失方向。同时,他还告诉我们在没有星星的夜晚,可以通过建筑物和植物来辨别方向,他告诉我们一般的庙宇和民房,正门多半是向南开的;如果碰到树木,可以用手摸一摸树皮,朝南的一面因受阳光曝晒,表皮粗糙,朝北的一面就较细滑……
狂吠的犬声四起,枪声又响起来了。
江明同志,队伍还未找到,怎么办呢?”小刘紧紧地抱住一包文件,看着江明说。江明象在梦中惊醒过来一样,少奇同志在斗争面前从容不迫的形象,鼓舞着她,她感到浑身都是力量,对小刘说:“不要紧,前面的同志不会走远的,万一我们被包围了,你就顶住打,我就烧文件,我们一定要记住少奇同志的话,不论在任何情况之下,党的文件决不能落人敌人手里。”
不久,终于和前面的队伍联路上了。我们继续向前飞奔,黎明前,进抵十字河,经过一个小型的战斗,闯过顽军的封锁卡,到第三天,我们带着完整无缺的文件和密码,到达了湖西区根据地。
一定要在群众中生根
七月,我们终于离开了逗留了几个月的山东,又向前进发。一天下午,我们这一行人到达了鲁西的沙区。这是一片沙土地带,地无三尺土,到处是沙窝,庄稼很难种上,不少老乡主要靠种枣树、挖土盐来维持生活。再加上敌人的三光政策,在这里搞得十分残酷,野兽们不仅强迫群众砍掉他们的命根子——枣树,而且还把人活活的推到井里去,把井都填满了,又让群众断绝水源。我们到达的那个小村,全村五眼井就这样地被堵死了三眼。这一年,又正好碰上大旱,群众生活困苦极了,家家户户没有粮吃,只能用枣叶和尚未成熟的小枣充饥,群众中害肠胃病和泻肚子的很多,一般情绪较低。
我们一到鲁西沙区,就有人向少奇同志汇报了当地的敌情和群众的生活情况,同时,也反映了当时负责沙区工作的领导同志中,有个别同志在工作中缺少办法,情绪低沉,和群众关系也不够密切,以致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群众没有充分发动起来。少奇同志和随行人员,又多方面地了解和研究了情况。
少奇同志对这些情况十分注意。有一天,他就把沙区的几位负责同志请到他住的小屋里,和他们一起研究如何坚持游击区,开展根据地工作的问题。
这是一间狭小的土房,国里除了一个土坑和一副桌凳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少奇同志请那几位同志坐到土坑上后,亲切地问:“我们从你们这里经过,你们有什么问题须要我们知道的?是不是可以谈谈你们这里的情况,工作中有什么困难没有?”
那几位同志比较具体的向少奇同志汇报了这里群地众困苦生活;汇报了敌人为了切断鲁西同冀南以及晋东南的联系,封锁十分严密的情况;汇报了我们和敌人斗争的艰难情况,等等。汇报十分详细,但是没有谈到今后准备怎样来克服和战胜这些困难,改变局面的问题。
少奇同志认真地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后,感到这个地区有一些同志之所以信心不足,一方面是对当时的形势估计不足,看困难方面多了一些,而看克服困难的有利方面少了一些;但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工作中每每是群众观点不够,没有使工作深入到群众中去,把群众充分发动起来,让群众自觉地和我们一起进行斗争。于是,少奇同志就耐心地从各方面来启发他们,从当地基本群众以及各阶层人士对敌我的态度,一直问到农民救国会在群众中的作用和威信如何,差不多每个问题都贯穿着我们和当地群众的关系问题。但当时,那其中的个别同志总是感到当地客观条件太差,对于在本地区能否坚持下去的问题,显得神情踌躇,面有难色。
少奇同志仍是那么安详和坚定,他严肃而恳切地,向他们说:“困难是存在的,但是革命嘛,本来是一条充满了困难的道路。眼前的问题是如何设法找出解决困难的办法。要把群众充分发动起来,目前首先要想办法帮助群众生活下去,要千方百计地采取各种步骤。现在很多老百姓都在吃枣子和枣叶,那是不行的,应该赶紧动员老百姓种植瓜果蔬菜。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是水,一是种子。目前很多并被敌人破坏了,我们全党全军应该立刻帮助老百姓一超来疏通恢复。另一方面再向区党委商量,到旁的地方去匀点种子来。”少奇同志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窗户外那枝绿油油的枣树枝,又接下去说:“种什么呢?我看菜呀、瓜呀、萝卜、豆角等等,凡是能生长的都可以种。将来能结瓜果就吃瓜果,长不出瓜果的就是叶子藤子也可以吃呀,总比吃生枣和枣叶要强,比没有吃的更强。这样,一两个月、两三个月后,瓜果长出来,群众就好生活一些了,枣儿也成熟了,我们再帮助群众把枣子卖出去,换些粮食和日用品回来,群众的生活就更安定了。”说到这里,少奇同志语气更加坚定而明确地说:“我们在这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给群众东西,而不是向群众要东西的问题。”
这时,我们看到那几位同志的神情,已经不再象刚来到时的沮丧,他们紧蹙的眉毛已渐渐舒展开来,眼睛也显得明亮了。其中一位同志带着感动的神情问少奇同志:“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请你也给我们一点指示。”
少奇同志思索了一下,说:“到今冬以后,我们就得采取一些步骤,帮助群众恢复生产了。你们这里各地区搞生产不是已经有了一些经验嘛,必要时还可以请求区党委作一些帮助和救济。我们要通过这种工作,再把群众发动起来。但这种工作,必须要通过农救会去做,只有这样,才能使群众真正认识到农救会是自己的组织,是为他们办事的。现在先是帮老百姓渡荒,然后再恢复生产。把生产搞起来了,再去同区党委研究,在适当时机展开减租减息运动,通过这一运动使群众的生产得到发展和组织得到巩固,群众的觉悟就会大大提高。”
少奇同志看了看那几位同志,见他们正听得出神,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兴奋活跃的神色。少奇同志的话头忽然又转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去:“当然罗,光是有这些办法还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全党全军的作风问题。我们必须和群众同甘共苦,在群众中生根,要使群众相信我们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们一定要在这个地方长期坚持下去的。要做到这样,我们的军队和干部就一定要深入到群众里面去,每个人至少在群众中交几个知心朋友,要使群众直正承认共产党是他们的自己人、亲人;八路军是他们自己的军队。使他们敢于向我们讲真心话,而且说了以后感到很高兴。如果发现了群众中的问题,可能解决的,不管大大小小,都应该及时帮助他们解决:不能解决的,也应该及时适当地向他们解释,并指出出路。当然,要这样,我们领导干部首先要放下架子,把自己放到群众之中,要真正认识到自己是群众中的一员,而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特殊,因而高居群众之上那些站在群众共上拉屎拉尿的人,是和共产党员的称号不相容的;而对他们个人来说也是很危险的。你们说,象张国焘这些人,哪一个有好下场?”
夜深了!少奇同志透过小窗户看了看湛蓝的碧空,满天星斗,闪烁着点点银光,他回过头来带着鼓舞的口气问:“这样做行不行?你们看能不能做到?见在有信心了没有?”
这时,我们看到那几位同志神情焕发,不约而同站起来,有一位同志走向少奇同志面前,激动地说:“胡服同志(少奇同志在敌后工作时的名字),你这样全面、明确和有力的指示,给了我们方针、办法、力量和信心,我们向你们保证,一定要把斗争坚持下去,巩固和扩大沙区。”
当我们送他们出去的时候,他们站在门外,紧握住了我们的手说:“这回胡服同志从这里经过,真给我们解决了问题。说老实话,如果说胡服同志的精辟而正确的观点和见解,给我们指示了方向和办法,那么胡服同志对于革命事业的坚定信念和对干部循循善秀的教诲,更加给了我们革命的精神力量。我们向党保证,回去以后,一定遵循胡服同志的指示,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
要有进城的思想准备
我们随少奇同志在北方局和十八集团军总部所在地——万山绵亘、峻岭环峙的麻田,住了一个多月,就又向太岳区西进。这一带是有名的太行山区,一路翻山越岭,记不清走了多少山路。离开麻田后的第二天上午,就从太行主峰下的一座较小的山坳穿过,其实,这座山也不算小,上下四十里,山势很陡,路也难走,刚上山还骑着马,走不一会儿,马就累得浑身大汗,气咻咻地,一步一颠,我们都赶快下来牵着马走。十月,北方的冬天,气候已经凉了,但大家都累得汗淋林地,不知谁嘀咕了起来:“奇怪!这山总走不完!”
少奇同志回头望了望我们,大概看到了我们狼狈的神气,他微笑着,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往前一指:“翻过这座山,往南面下去,就是长治、长子,历史上有名的潞安府盆地,我们的粮仓之一!”
这时,柳岗也想起了历史上的故事,就接着说:“潞安府,过去是用兵必争之地,五代时李克用和朱温就曾经长期争夺过这块地方……。”
少奇同志又告诉我们:太行山区,历来人民生活较苦,但斗争性很强,有着英勇的斗争传统。岳飞抵抗金兀术,他的兵主要就是在这一带组织起来的……就这样一面走,一面谈,路还是这样的路,但我们却不知不觉地轻快起来,年青的警卫员们更加活跃,都想快一点登上山头去眺望眺望。
我们翻过了太行山,突过了白晋公路封锁线,一天拂晓进入太岳区,翻了几座山,进入一条几十里路长的山沟,当走出这条山沟,到达一个集镇时,天色已晚,据护送的同志和镇上的老乡们说:距离军区司令部仅十几里路了,大家都很疲乏,想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于是便去请示少奇同志。少奇同志沉思了一下,凝神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侧过头望了望大家,决断地说:“在敌后情况变化多,天色已经这样晚,再赶十几里路,就到达司令部了,如果情况发生变化,司令部很可能要转移,那就麻烦了,我们还是赶到司令部以后再休息!”
经少奇同志这么一说,大家又都振奋起来,继续前进。其实就在这一天,阴险狡诈的日寇开始对太岳区进行扫荡。将近七万的日本鬼子,分五路从东面北面,向我太岳区北部(司令部驻地)分进合击。敌人兵力分布的情况是,主力在北路,而东路敌人,恰好和我们同路,紧紧地跟在我们的后面,相距只有十几里路。由于我们是在那条大山沟里走,天色又晚,敌人没有发现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后面有敌人。在我们离开那个准备休息的集镇不久,敌人也就到达了那里。他们因为要等待北路的主力部队,就在那个镇子宿营。如果不是由于少奇同志英明的决定,我们势必以众寡悬殊之势陷入敌人虎口。
那一天夜里,我们到达了军区司命部。
军区司令部驻在一排窑洞里,司令员陈庚同志是一个游击战争的能手,是一个精悍、乐观、豪放不羁.的人。他简要地向少奇同志报告了敌情和我军反扫荡的战斗部署。最后,他爽朗地笑着说:“一切都准备好了!”少奇同志仔细倾听他的汇报,一面注视着他,不时地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们休息了片刻,午夜,又随同区党委和军区司令部出发了。刚刚走到河沟旁边便碰上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借着星光月色,辨别出是我们的部队掩护群众转移。在群众的队伍里,有带着武器的青壮年民兵,也有银色鬓须的老大爷和老大娘,也有背着孩子的妇女,还有的人赶着牛牵着毛驴……这些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然而他们却是这样满怀着对敌人的憎恨和胜利的信心,这样的有秩序,这样的镇静除了母亲怀抱里的婴儿偶然啼哭几声以外,没有丝毫喧闹的声音。少奇同志叮咛我们不要惊动老乡,一直等群众的队伍过去了,我们才又继续前进。
第二天,我们甩掉了日本鬼子,向另一个村镇转进。陈度同志笑着对少奇同志说:“敌人扫荡越来越频繁,上次扫荡刚过去,又发动了这次扫荡。看来,日本鬼子是急于想‘胜利呀!”少奇同志听了微微一笑,说:“这不是表现它的强大,恰恰是表现它的脆弱;这是垂死前的挣扎!”这时少奇同志的目光忽然落在墙上的大字标语上:“一年战胜希特勒,二年战胜日本!”他注视了一会儿,又侧过头看着我们大家说:“从总的形势看,这个口号的提出是有根据的。敌人失败是肯定了的,我们的胜利也是肯定了的。但是,估计在日本投降以后,蒋介石在美国的支持下,一定想要来分割我们的根据地:顽军阎锡山也会想来分割我们的根据地,我们现在就应该有个思想准备,要多吃一些苦,多准备一些条件,如果将来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就不致张惶失措了你们说是不是?”说到这里,少奇同志笑了笑,意味深长地又接下去说:“不过,我们现在还得作另一种思想准备,我们现在是在农村里转,将来一定要占领一些城市的。我们的军队和干部都要进城的。这是个什么样的形势,首先在我们干部思想上会发生些什么问题和情况?”这时,走在少奇同志旁边的薄一波同志(太岳区党委书记)立刻要求少奇同志:“要求请少奇同志给我们谈谈这个问题吧,你要不谈到,我们的确想不到这么远!”
少奇同志依旧微笑地说:“这是未来的事情,党中央和毛主席一定将有明确的指示,我这里也只是随便作一些估计,回头你们也可以想想对不对?比如我们进城以后,城市不比农村嘛!复杂得很,花花绿绿,什么都有。资产阶级嘛,一定会想出很多花招来引诱我们的干部。我们有一些同志,吃硬的、吃苦的不怕,吃软的、吃甜的就会吃不消。你叫他坐硬板凳行,坐沙发就吃不消。在这种情况下,总有人要摔跤的,一个不摔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我们在思想上早作准备,就可以摔得少一点轻一点,使革命少受一点损失。你们说对不对?”
薄一波、陈庚、安子文等同志立即请求少奇同志就这个问题给区党委和军区的主要负责干部作个报告。后来到了宿营地以后,少奇同志根据毛主席的著作和党中央的文件,对形势的发展作了透彻的分析和估计,显示了高度的马克思主义的预见性。
(闻君记录整理)(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