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顽强地战斗和愉快地生活下去

1952-08-16 02:34陆希治
中国青年 1952年17期
关键词:文艺报斗争同志

陆希治

将近四年前,在北京解放的前夕,我遭到一个蒋匪军的狙击。那时我是燕京大学的学生。

我躺在协和医院的病床上,知道自己的脊椎神经被击伤,因而下体瘫痪。

我迫切希望能够再站起来。但医生告诉我,我的伤是无法医治的,或者它会自己恢复。什么时候能恢复呢?医生又告诉我:也许要等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二十年……

显然的,最大的可能是我将永远瘫痪下去。

永远瘫痪下去,这怎能设想呢?

自杀的想法在我的脑中一闪,但立刻我又想到: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这就是说:我无论如何要实事求是地活下去。

我等着党的组织来找我,但那时我又丢失了党的组织关系。

那时,北京已经解放。我订了一份《北京解放报》,通过它,我和革命的发展发生了联系。也有一些同志来看我,他们显然都很忙。

我怎样实事求是地活下去呢?我总爱这样想:也许我会慢慢地好起来,只要给我一条腿,我可以架拐。但显然这于是实事求是的想法。事实是:最大的可能是我将永还瘫痪下去。“慢慢好起来”的想法不能解决问题。

我碰到了一些企图给我解决问题的人。时常有护士给我送来“福音”,让我信“上帝”,说这样就还可以享受“天堂”的快乐。一个老太太给我送来一本“佛学”,告诉我人生根本就是苦,要“往开里想”。一个知识分子告诉我生死简直不算回事,一个人死了,世界还是那样,并说:“拜仑和济慈(注)不都是很年轻就死了吗?”一个医生对我的同学说,如果他要是我的话,他就自杀。一个亲属还热心地给我设计最没有痛苦的死的办法。

但这些思想显然都不能被我接受。我是一个共产党员。我有着我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我相信世界一定会走向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我相信人生的意义就是把生命毫无保留地贡献给党,为争取共产主义社会早日实现而斗争。那些错误地企图给我解决问题的思想,在我的信仰面前一触即碎。

那么我的问题怎样才能解决呢?唯一的办法好像是:找到一个具体的革命工作,在床上躺着做一辈子。

我决定:如果只能这样,就必须这样。但同时我还是希望着:也许慢慢会好起来,只要给我一条腿,我可以架拐。

但那时我也不是总想着我的问题。我看书和读报,我也开心着周围的一切。病房里的一切显然和革命的形势有着密切的关联。我检举了两个特务:一个是医院的医生,他在装模做样地查病房时被我看见,我知道他过去的罪行;另一个人我听说他刚参加了革命机关,而我恰巧在病房的一本旧杂志中看见他写的一篇文章,文中对他在美国特务领导下进行的特务活动大肆吹嘘。我和病房中传说着的谣言斗争;我也和污辱党、歪曲革命的无知的谬论斗争。有几个当时不知怎样做才对的知识分子来看我。我帮助他们拿到了投考革命学校的介绍信。医院中正进行着的筹组工会的工作,这是我经常关心的事;热情的工人们常和我谈到这个工作的情况和他们的意见。……我的病房生活可以说是相当丰富的,它们使我没有很多工夫想自己的问题。

可是我在医院中住满两个月后,医院催我出院了。而这时我的脚趾忽然开始了刀割一样的刺痛。

医生劝我回家,并明白地告诉我恢复健康是很少希望的。这意味着我的“慢慢好起来”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这也意味着我没有理由再像个病人似地那样休养了。以后的生活是回家去躺着,但以后的生活却不能只是回家去躺着问题必须解决。

我躺在救护车里回家,途中我想看看解放后的大

街是什么样子:但我透过车窗只能仰望见一些商店的牌匾。……

家里是寂静的。

我立刻订了一份《人民日报》,一个邻居借给我一个无线电收音机,我请母亲在我的床旁放了一个书架——生活好像应该这样开始。

我的党的组织关系还没有找到。

我应该去找可能做的工作了。

白天,我看书读报和听广播。夜里有时要吃安眠药片,因为脚趾疼得睡不着觉。

我能找到什么工作呢?,也许我可以写作?

我找到一些旧报纸和一支钢笔杆,我又买了一个钢笔尖和一瓶墨水。

我练习写。我碰到写字的困难,我忍受着,设法克服着。

一篇稿子投出去,被退回了。又一篇稿子投出去,又被退回了。

我还不能写作。

可是,除了写作以外,什么是我可能做的工作呢?

我又希望着我会慢慢地好起来,只要给我一条腿,我可以架把,那就一切却不成问题了。

可是我好得了吗?希望是那样的渺茫。

南下大军的胜利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它们又是那样地鼓舞着我的希望。

每隔一天,我就喊母亲拿针扎扎我的腰,试试知觉是不是向下发展了一点。“这儿有知觉吗?”母亲扎着问。我摇摇头。“这儿呢?”仍然摇头。……

不行,一点好转也没有。

再等一年!我想。如果一年后还是没有好转的话,那就不得不决定是死还是活的问题。

可是生活里也一直有一些大大小小的斗争,它们使我不能老是想着自已的问题。我和一个邻居的崇美、亲美思想斗争、他反对用“美帝国主义。”这样的称号、我和一个教会学校学生所受的反动教育斗争,他传播着帝国主义诬蔑党和革命的谰言。我和一个南下工作团团员的不守纪律的行为斗争,他不爱在规定的时刻返队。我破除了母亲的迷信思想,并帮助她逐渐成为街道积极分子。……

虽然每逢我用针扎扎我的腰时,就给我带来一阵失望。

这时,我收到我妹妹从阜平给我托人带来的一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本书大大地震动了我。保尔·柯察金,他那真实生动的形象,给了我一个光辉的榜样。奥斯特洛夫斯基斩钉截铁地训导我:“是的,同志们,在最困难和艰苦的条件之下是可以工作的。不仅可能,并且还必须这样,假如没有其他办法的话。”

是的,可能而且必须!

保尔斥责着我。“小伙子,这都是假英维。任何一个笨东西都会随时杀死自己。……可是你已经试验过怎样战胜这种生活吗?你已经尽力设法冲出这个铁环吗?”

是的,我还没有尽力设法和试验。

战胜生活!冲出铁环!可能而且必须!

凡是我认为或者可以能够给我找到工作的人,我都向他们提出了要求:同志,请找找看,哪里有适合我的工作。听到哪个同志那里需要人,我就向他提出了要求:同志,请考虑考虑我,也许我是适合那个工作的。

同志们都关切地答复了我。但也都把“不行”答复了我:同志,适合你的工作,一时还找不到。或是:同志,我们这里需要那样一种工作人员。但我们觉得对你说来还是不合适的。

是的,不合适。

奥斯特洛夫斯基,他写小说。我也写小说吗?但我没有他那样丰富的生活经历。

是夏天了。我躺在床上动转不得,汗流浃背。脚趾疼着,工作是找不到的。党的组织关系也还没有找到。我有些焦急了。

我用力摇着扇子,又时时停下来看看我在扇子上写的字……“人生最宝贵的就是生命。这生命,人只能得到一次。……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自由解放而作的斗争了。”翻过来,在扇子的另一面上写着:“是的,同志们,在最困难和艰苦的条件之下是可以工作的。不仅可能,并且还必须这样,假如没有其他办法的话。”

是的,可能而且必须,我想起来,奥斯特洛夫斯基在能够工作以前,曾经过了一段刻苦的学习。

呵,学习,多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我只是急躁地找工作,而没有更多地注意学习呢!

学习。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书吗?好,来吧!新的报刊吗?。好,来吧。

我读者。——我读到了一本晋察冀出版的《毛泽东选集》。

我从这本书里体会了一点什么叫作实事求是。我考虑了我的具体条件,我研究了国家建设的情况。我估计。。目前的文艺研究工作,是我可能努力争取到的工作。我制定了达到这个目的的学习计划、开始了有计划的学习。

我努力着。革命形势的发展也在鼓舞着我。新中国的成立给了我大大的兴奋,我通过收音机和大家一起高呼万岁。我响往着天安门,和标志中国人民革命伟大胜利的迎风飘荡的五星红旗。

我努力着,但那时我还没有充分的信心。会有一天有人把工作送到我的床上来给我做吗?我还不敢完全自信心。

十一月,可纪念的十一月,中共北京市委组织部的同志来给我恢复了组织关系。我回了家,我的生命又扎了根,我感到我的实力的雄厚。党给我很大的关怀和安慰,并鼓励我说:“不要着急,要安心休养和学习,你还能为党做很多的工作。”

呵!党说我还能做很多的工作,我完全不是一个已经没有用的人。我的信心加强了,我觉得我的生命根深蒂固了。有这样一个雄伟的力量——党,它在领导着我,支持着我,我还怕什么呢?干吧,勇往直前!

不久,我开始写文章。我看见一张外埠报纸的文艺副刊上登了一篇小说,这篇小说严重地污蔑了工人阶级,和革命干部。我写了一篇批评文章寄给这个副刊。一个月后,我的文章被退回,那里的编辑同志不同意我的意见。

恰巧那时我看见了一本《文艺报》,我把文章寄给《文艺报》,要求他们指出我的论点究竟错在哪里。不久,《文艺报》来了复信,他们说:我们想请你亲自到我们编辑部来谈谈。

当然,我不能去。我向《文艺报》说明了我不能去的原因,后来,又经过几次联系,他们就来看我了。我要求他们对我经常指导。他们并供给我应读的书。此后,我就在《文艺报》的指导下学习着。

一九五○年的春天,我被聘为《文艺报》的通讯员,同年秋天,我开始为《文艺报》看一部分来稿,做一些研究工作。

工作有了。我战胜了生活,我冲出了铁环,为人类的自由解放而斗争。我又开步走了。我感到无比的快乐。

两年来,我愉快地工作和学习着。党和人民的争取美好生活和争取世界和平的斗争是那样紧张地胜利地进行着,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人民的生活显然日益美好幸福,这给了我很大的快慰。

我生活在幸福中,如果我有不愉快的时候,那只是在我发觉我还没有在工作和学习中充分发挥了积极性的时候。

我的生活是丰富的、通过各种各样的斗争,我和外界联系。我躺在床上会见了好些生面孔的人: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我的床边坐着保卫科、人事科的同志;在抗美援朝运动中,我的床边坐着捐献委员会的同志。在“三反”、“五反”运动中,我的床边坐着节约检查委员会的同志。在民主建政运动中,我的床边坐着区代表和街代表。在爱国卫生运动中,我的床边坐着派出所的同志和街道积极分子。……我的生活中充满了党的温暖!党的教育和党的关淡。最近,党并帮助我拿到了到北京苏联红十字会医院诊治的介绍信,试图作进一步的治疗。如对健康的恢复真能有所帮助,那该多好,我可以为党做更多的工作了。

但不管怎样,我要顽强地战斗,和愉快地生活下去,在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中,贡献出我的一分力量!

(注)拜仑(一七八八——一八二四年)和济慈(一七九五——一八二一年)都是英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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