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好友城市漫步

2024-05-14 09:52何菲
食品与生活 2024年5期
关键词:弄堂漫步大楼

何菲

何    菲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都市情感作家,专为本刊撰写熟男熟女的奇情美食。

Citywalk(城市漫步)这个词发明得太好了。它让我在“脚头散”(沪语,意为喜欢到处闲逛)的时候有了堂而皇之且十分知性的说法 :我正在 citywalk(城市漫步),我正在海派城市考古。

Citywalk(城市漫步)风起自上海,自从上海文旅局发布了“建筑可阅读”的概念后,所有喜欢散步的男女老少,几乎都自觉不自觉地投入到都市行走中去。

这座犹如万国建筑博览会的城市也格外适合 citywalk(城市漫步),四季分明,风物迷人,颇有风情和烟火气息,更重要的是步行友好。

七八年前,坊间开始流行刷步,但我总觉得这有点傻乎乎的,纯粹是为健身,或为智能穿戴设备上数字和排名的提高,甚至在家里也能刷步,而citywalk(城市漫步),则是人和城市之间的深度捆绑与互动。

上海没有奇山异水,夺目的是都市风光。以前的都市风光主要是商业气息,如今迭代了。人们开始寻找东方的沉寂之美和与城市风物的同频共振,也从对外表的过度装饰,慢慢地转为内求。

且上海人内心多细腻浪漫,喜欢在一草一木的荣枯往复中感受某种生命的美学况味。64 条永不拓宽的马路如毛细血管般分布于上海中心城区,在我心中,上海是国内被城市漫步最多的地方,没有之一。

Citywalk(城市漫步)原指一种类型化旅游,看上去就像闲逛或遛弯,但也有显著不同,在我看来 citywalk(城市漫步)更注重对城市的体验和探索,并频繁使用重要道具——手机。

Citywalk(城市漫步)也是对“卷”和“躺平”的某种温和对抗。何况它比文化苦旅更轻量、松弛,比闲逛遛弯更随性、知性,且低耗时、低付费,有知识、有情调,十分轻逸。

遛 弯 难 免 显 得 游 手 好 闲, 而citywalk(城市漫步)却赋予了遛弯意义,给了遛弯者体面时髦的定义,是对边角料时间的最饱和利用。

我常常爱用边角料时间去溜达溜达,哪怕去窜弄堂,逛菜场,兜大学,到有说法的建筑里喝咖啡、吃东西,看春花秋叶、夏虫冬雪,有了 citywalk(城市漫步)一词,这些行为都升维了。

早些年,一年中若不出国走走,想想都憋屈。如今上午在长宁区窜特色弄堂,午后去杨浦区的控江路军工路交汇处看古早风的铁道口——连接何家湾和杨浦站的何杨支线,或是在愚园路电台和申报馆各喝一杯咖啡,邀上两三好友去天津路的深街小馆吃最具上海情怀的牛肉面……会觉得这几小时过得比较充实。

至少,至少好像比“掼蛋”(一种扑克游戏)更有内容力。哈哈。人到中年,能看到的高度肉眼可见,需要争取一些宽度、精度、厚度,日常还应该有点闲度、弹性度。

前阵子周末我突然想窜弄堂,于是 从家里出发,直奔愚园路 749 弄,花费 1.5 小时来到了这个曾经的“沪西歹土”。上海的故事,有相当一部分藏匿在弄堂里,749 弄一直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神秘隐晦,入口处平淡无奇,很容易忽略而过,可越往里走越发现曲径通幽,别有洞天。20 多幢风格迥异的花园洋房,有的花木扶疏,有的一片荒芜,据说有的花园里还有水井。由于房屋风格的参差,构造的多变,大小侧弄、支弄的纷纭,749 弄显得格外错综复杂。黄昏照例应该是弄堂最热闹的时分,749 弄却十分安静,我却总觉得门后有一些眼睛在窥视,置身其中有难以言说的诡谲。

这种诡异气氛是有积淀的。日伪时期的 749 弄是“特务弄堂”。汪伪 76号头号人物李士群居住在 63 号、伪上海市长周佛海居住在 65 号、青帮头目吴四宝住在 67 号……这片弄堂如特务迷城。尽管如今 749 弄已然老去,却仍保有了老上海建筑的郑重、体面和中产以上趣味。黄昏在此迷宫走一圈倒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 20 世纪初那个波诡云谲的年代。可见“气”这东西是不会轻易散去的。

当然走“沪西歹土”需要一些知识储备,了解旧上海的资源与权力一直处在被各种驳杂势力的掌控与瓜分中,而“孤岛”时期的沪西几乎无主。愚园路因其特殊的“准租界”状态和四通八达的弄堂体系,成为情报活动十分活跃的区域。且当时愚园路两边业态密布,人员往来复杂,秩序混乱,被当时《大美晚报》首创“沪西歹土”的说法。

武康路大概要被我盘出包浆了。因为距离我家仅 1 千米多,每年我与武康大楼会有 150 次左右的见面,万物有灵,武康大楼在我眼中是个高情商的物种。

我想武康大楼红得那么持久,主要源于建筑之外的氛围。武康大楼营造的差异性,是从历史文化中来,又保持了日常生活的连续性。武康大楼及其周边街区,还原了昔日上海滩的某种氛围和情调,满足了人们对海派典雅生活方式的好奇与想象:格调、文化、阶层、老钱、时髦知识分子风的优雅,与政商密切相关却又隐入日常烟火的神秘。

再者武康大楼能出片,在社交媒体上,最不缺各路达人教你如何拍摄武康大楼。当下比纯粹感官体验更重要的是让这种沉浸式体验感迅速传播。毫无疑问有无数人愿意为此买单,买的是虚拟空间的价值,真实空间甚至成了虚拟空间的附加值。武康大楼是他们的背景板,是视觉消费的神器,因为更多的普通人都想被看见、被围观。

在《繁花》热播以及剧终后的一个月,我“人来疯”去过好几次黄河路,吃饭,听书,看排队买蝴蝶酥的人群,尽管剧中黄河路只是现实黄河路的某种梦呓。我看到了黄河路两个月间从寂寞,到起势,到大火,到渐熄的全过程。我还去进贤路吃了几次饭。进贤路是上海人的舒适区,像十只澳龙之后的一碗热泡饭。在我记忆里,进贤路从未有过纸醉金迷,只有各种妥帖幽微,如同大冷天起床時双脚伸进被取暖器烘热的棉拖鞋里的那种感觉。

香港人說得闲饮茶,如今上海人是得闲约 citywalk(城市漫步)。上海的一江一河也是我常常 citywalk(城市漫步)的地方。黄浦江自不必说,它像一位海派智者,在我困惑纠结时总会用它的方式给我安抚与启迪。这几年我逐渐重新认识苏州河那涌动不息的生命力,不时发现感受着其特有的想象空间和情绪张力。

这几年,陆续有在上海创业的朋友搬去了苏州。上海之外,苏州也是我 citywalk(城市漫步)最多的城市。平江路、山塘街、凤凰街、十全街、白塔东路、葑门横街……这座浪漫古城

的大小巷弄、园林面馆里,塞满了来citywalk(城市漫步)的上海人,其中一部分人,是坐地铁来的。

苏州这座经济、文化、声名、金融、法律、政务、公众美誉度都十分卓越的城市,山温水软,绵里藏针,值得为一碗苏式面奔赴而来,且理解苏式风雅需要门槛、年资及不断的 citywalk(城市漫步)。

前 不 久 我 与 两 位 好 友 去 苏 州citywalk(城市漫步),先去宫巷吃苏式面,然后去山塘街,本想喝茶听评弹,却因游人实在太多而未果,我提议去西园寺。

西园寺有“吴门首刹”的美誉。烧香、祈福、拜佛、数罗汉、吃素面、喝禅茶、撸猫、喂鸽子、晒太阳、逛园林、听晨钟暮鼓……充满灵性的西园寺实在、正信、清流,处处有着春不晚、真江南的雅洁。

每回来西园寺,我心里总有一种特殊的清新和愉悦,那种水木清辉、地静人闲的感觉,仿佛能洗去心间尘垢与忧愁。我们在后花园中重檐翼然如飞的湖心亭喝了一小时茶,顿感轻盈深秀,灵趣自成。

个人觉得西园寺的素面可能是中国最好吃的素面,有观音面、如意面、吉祥面,香菇、笋片、油面筋,带着苏式的甜鲜与素浇素汤的清鲜,价格便宜到无法想象。在这座值得为一碗苏式面奔赴而来的古城,西园寺素面独属一个流派。

我留意到,这些年来,来西园寺的年轻人的数量与虔诚度可与到雍和宫的近似。寺庙,是这届成年人的新疗愈地,没有无效努力,不会精神内耗,或能成为所有红尘中人的白月光。

如今在上海,穿都市丽人风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街头年轻人的衣着越来越中性化,细高跟鞋像是中世纪服饰。听说中产已经开始流行穿灰色老头鞋。这也折射出当代人更在意毫不费力地生活,拒绝沦为他人修剪出的形状,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把对于自我舒适的追求远比来自他者的注视,看得更重要。

天越来越暖,春风骀荡,百鸟和鸣,吴 语 区 迎 来 了 最 美 的 季 节,citywalk(城市漫步)的人越来越多,骑车、露营、玩飞盘的人比比皆是,其实不管是citywalk(城市漫步),还是夜经济,或是露营,都是以低成本获得较高情绪价值的利器。可见补偿性出游消费并非长线红利,消费需求与市场环境都已迭代,有待重新架构评估。

这届中年人,更着眼于开拓自己的“ 东 坡 ”, 自 在 真 诚 地 面 对 生 活。Citywalk(城市漫步)的松弛感、小而美和自洽,往往敲开的是审美之门,在时间的缝隙里欣赏四季风物,在各种缘起里找寻一些愉悦和价值,citywalk(城市漫步)让自己越来越有定性。其实美的根源不在物中,也不在心中,而在相遇中。

前几日友人在小群里召唤“来咖啡啦”,临近 16 点,4 位友人同事齐刷刷坐进了总部大院的一家咖啡店——我们的“夜东京”。1 小时左右的咖啡时间,与 citywalk(城市漫步)一样是日常生活的糖果。有人计算过,如果人的平均寿命是 78 岁,留给自己真正的时间仅仅 9 年。

一人一杯热美式,无主题说说笑笑,须臾各奔东西。问到去向,皆曰 :citywalk(城市漫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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