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框理论下《猫打球商店》的解构策略

2025-03-05 00:00:00杜佳琪
长江小说鉴赏 2025年1期
关键词:画框

[摘要]《猫打球商店》是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私人生活场景》首篇,目前对其的研究主要停留在文学史的史学价值上,很少就具体文本进行深入的理论探讨,采用德里达的画框理论对其进行文本分析,是基于文本“主体询唤”的一次理论尝试。

[关键词]《猫打球商店》" "画框" "替补" "附属物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1-0058-04

巴尔扎克立志成为“19世纪法国社会的书记员”,用如椽巨笔写下《人间喜剧》[1]这部巨著,目前学界对《人间喜剧》的研究既有传统的历史唯物主义的经典解读,又不断加入新的理论研究进行生成与增殖。文本细读工作可以为经典作品的研究提供新的思路,《猫打球商店》这部作品与德里达的“画框理论”有着高度契合性[2]。

国内对于德里达的研究时间并不长,德里达没有撰写完整的艺术、文学理论著作,然而其作品中零星的论述涌动着理论的光辉。在《绘画的真理中》[3],德里达提出了著名的“画框理论”,正如他提出的一系列延异、笔划、签名等概念,旨在消解逻各斯中心主义,达到解构的目的,解构不是为了推翻一切,而是采用新目光、新角度看待文本中涌现的问题。本文以“画框理论”切入《猫打球商店》这一具体文本,将那些边缘元素置于中心位置,揭示其潜在状态。

一、替补的逻辑

在德里达的论述中,替补是对已完成事物的补充,正如延异一样,在一系列意指链条中追踪、填补、完善自身。文本并不是一种在场者,它是作为不在场的提示者,替补逻辑正是通过在场性提示不在场[4],替补提示着弥合,因此替补留下的缝隙给解构提供了可能。

在《猫打球商店》中,替补的逻辑无处不在,流淌在文本中,具体体现在猫打球商店的运作与女主人公奥古斯婷的爱情。画是对现实的替补,奥古斯婷的画像与猫打球商店的画作出现在展览上,实际上就是对现实的替补,以画作的再现追溯其在场性,同时又通过画像这一特殊中介区分内在的再现和现实环境的再现。文本给出了两种回应模式,奥古斯婷见到画像中自己时的那种怦然心动,恰好是她认识到两种再现的区别的表现,奥古斯婷阅读过的小说与自然产生的青春懵懂,帮助她逃脱出猫打球商店那种实用主义的逻辑思考模式,她认识到实用之外的一些浪漫、冗余亟待填补,她人生中的不足让她向外渴求,实际上就是对自我的指认的完成。与其相反,猫打球商店的人认为画作不过是复原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没有被艺术的美所感召,因为他们始终被实用主义的逻辑束缚,对于“无用之美”的感召并没有诞生于他们的心中,因此忽略了两种再现的缝隙。

奥古斯婷的爱情产生与破灭过程中的身份变化也贯彻着替补的逻辑。索迈尔维爱上的是宛如圣女的奥古斯婷,画在纸上的奥古斯婷弥补了奥古斯婷出场时的转瞬即逝的印象。奥古斯婷的婚姻是相对于爱恋的替补,索迈尔维的出轨是婚姻的替补。替补不是对本原的拨乱反正,而是发掘出本原自身的缺失,替代物和它所替代的东西并不是同质的,而是异质的,因为它是外在的增加并且与被替代的东西不同[4]。恋爱、婚姻、婚外情都是对于爱情的替补,究其本质而言,都是某一形式对本原的替补,因而是异质性的东西。爱情产生即消逝,就像索迈尔维对奥古斯婷的惊鸿一瞥,恋爱则是对爱情中双方状态的维系,本身就是再现的在场,就像奥古斯婷的画像。婚姻更多强调的是财产的分配与保存,爱情出走得更远了,正如公爵夫人保有的那幅画像的赝品。“替补过程不断对在场造成损害,它始终铭记着无限的重复的空间和自我的分裂。”[4]在文本中,奥古斯婷面见公爵夫人时,公爵夫人提到,她没想到会同时拥有正品和赝品,画像是一种象征,画像所属权的转移就像一种移情,索迈尔维的婚外情与恋爱同时转向公爵夫人,但是这种替补反而强调,爱情永逝,留下的只是异质性的替补,替补的在场提示着本原的消逝,替补介于显与隐、完全在场与完全缺席之中。

德里达将所有踪迹性的东西的总体称为文本,替补即给原来的东西增加额外的东西,以及作为整体替代原来的东西。琪奥默先生与学徒们使用的商业切口作为一套商业黑话,替代了更为广泛使用的交际语言,在使用上简洁准确,语言与言语、共同语与黑话、声音与书写等都是德里达讨论的范畴。符号始终是物本身的替代物,商业切口“活像现当代的诗句”,填补着丰富的内涵,包含着商业中囤积、质量、毛利、售价等一系列运营逻辑,包含着猫打球商店诸人对于经商的热情。本原与替代是一种延异关系,替代帮助本原完善自身,实现在场性的呈现。逃逸出小文本范畴,进入到由脚注、图画共同支撑的大文本范畴,两套文本的互动,填充着文本的互文性,脚注与插图遵循替补的逻辑,穿越内外之别,使文本在一个更广阔的域中达成开放性的流溢。

二、附属物

在康德关于美的论述中,康德认为在视觉艺术中,至为关键的乃是形式的美,其他的附件诸如色彩等之所以对于美有所增添,并非因为他们本身是愉悦的,所以就仿佛在形式方面同样增添了愉悦,而是因为它们使得形式更精细、更精确、更完整,从而吸引鉴赏者的注意力[4]。但是在德里达的理论中,附属物作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起着类似“签名”的作用,确定、指示、凸显重点,起到沟通内外的中介作用,使得内外互为援引,在地位上解构传统的中心与边缘概念。文本中比较明显的可供分析的附属物,第一处是猫打球商店的环境描写。

猫打球商店的店名基于一幅传自15世纪的绘画招牌,在墙壁上留下的裂痕就是这栋建筑的附属物,换一个准确的说法,是运行着的猫打球商店在历史中的附属物。放在时空之间解读,这些痕迹不断填补指认着猫打球商店的历史,既是宏大叙事下巴黎沿革的书记员,又是个人历史的见证者。作为文本背景的铺展,读者能够对法国社会背景和市民阶层有所了解,这一背景非常巧妙地融入奥古斯婷一家人的生活中,为他们所忽略,却又为殊为异质的索迈尔维和读者的目光所捕获,人物的目光和读者的目光在某种程度上合为一体。

第二处是奥古斯婷的出场。从奥古斯婷的出场,可以看出巴尔扎克的精心布置:她的头从窗户探出来,窗户充当了画框的作用,使奥古斯婷的出场固定成为一件艺术品。作为画家的索迈尔维,被这幅巧夺天工的“画作”俘获了,“纱巾”作为这幅艺术品的附属物,给奥古斯婷蒙上光辉,那种圣洁的光辉与窗户透过的光线配合,构成一个具有宗教色彩的独立空间,不断追认索迈尔维以前所产生的审美经验。“纱巾”这一附属物不再处于边缘位置,从外部延伸进内部,成为奥古斯婷内在的组成部分,因而在话语的生产过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纱巾已经无法作为一个装饰从奥古斯婷身上去除,去除之后奥古斯婷就不再完整,纱巾是一种模糊地带,给予这个艺术作品以完整性与权威性。文本后半段奥古斯婷的姐姐与奥古斯婷曾经的追求者勒巴婚后感情和睦,是通过一条华贵的开司米披肩传达出来的,猫打球商店的改变释放的价值传递给读者,开司米披肩填补了商店对于实用性之外剩余的追求,以及勒巴夫妇婚姻这一建构性框架缝隙中生长出的本原性的爱情。

第三处是奥古斯婷第一次进入公爵夫人的房间。奥古斯婷第一次去见丈夫的婚外情对象,想以家具的陈设来推断这位情敌的性情,进而分析丈夫对她产生依恋的原因。公爵夫人的房间布置同她从小那种务实节俭的生活环境毫不相关,这令她感到陌生,这些家具的材料性特征影影绰绰勾勒出公爵夫人的生活轨迹。在这一空间内,物的召唤与主观性的出走流溢出的就是气氛,物品的布置是散乱的,奥古斯婷接受的教育却是严丝合缝的,对索迈尔维妻子这个身份的认同也是严丝合缝的,她无法捕捉到这间房间流露出来的气氛,正是无法看清二人夫妻关系失和的原因,也是大文本可供讨论的问题——不可回避的分裂性。

附属物的存在类似马尔都塞“主体询唤”的概念,对可感性进行分配与切割,对物质性的冗余进行纳入与排除[5]。附属物依托于物质性的存在,作为传统意义上的边缘、附属性事物,反客为主占据画面中心,不断填满整体,使之成为沟通内外的中介,不断呼唤着主体的回应,捕捉主体的感受。

三、框架

对“框架”的解释包含了从“战争的列阵部署”到“已建立的政府秩序”等诸多内容。而一般的定义则为一系列支配着感知、逻辑评估和社会行为的标准信念以及设想。这个定义因其包含了基础结构及其中介物而显得十分有效。然而这个定义在界定这个概念时,与生俱来地带有某种自相矛盾之处,这个能指不仅包含了一个物的内容,同时也包含了一个组织结构。也就是说,框架不仅可被视为一个自我包含的符号元素,还可被当作质询符号学的催化剂[6]。在德里达的理论中,框架起着原初中介化或划界的功能,它界定了框架之内的内在特质,排除框架和框架以外的东西[4]。框架拒斥作为物质的意义,作为一种话语过程,也遵循着替补的逻辑。框架既能分离出来,让人有所感知,又作为作品背景,消逝在作品之中,在显与隐之间流淌。以作品为例,《猫打球商店》开头即给读者树立了一个框架,提供了一个叙述可以运作的再现空间。谈金钱问题,不可避免地讨论到实业,猫打球商店既融入时代背景,又支撑起文本展开。

德里达笔下的框架并非内容与意义二元对立的限制物,毋宁说是一种过程,框架无时无刻不在文本内部运行,框架的运行依靠的正是一种伦理秩序。梳理文本可以发现若干套框架的运行规则。首先,实业家出身的纪尧姆先生规定了一套猫打球商店运行规则,对内包括两个女儿的教育和家庭娱乐,对外包括经营商店的规矩,这套制度反映的是老派商人对于金钱的态度,金钱是扁的,是一块一块摞起来的。后来勒巴接管家业后,这套秩序又为之一变,更加宽松。作品通过猫打球商店这一场景聚焦观者的目光,在真实空间与表现空间之处作出标记,对空间重新编码,通过场景化向读者展示19世纪法国社会观念的变更、经济情况的进步与社会风尚的开放。

从索迈尔维展出的两幅画走红的背后,也不难看出社会审美观念的转变,巴尔扎克意在讨论金钱主题,笔下文本的自足性又不可避免地令读者从别的角度再度审视文本。索迈尔维作为画家,敏锐的目光使得他从猫打球商店中取材,笔触异于当时的风尚,不被好友看好。而这两幅画的走红,正是源于有一定积累的资产阶级对以往财富积累时光的怀念与回溯。

最为突出的是爱情框架。勒巴对于奥古斯婷的暗恋,奥古斯婷与索迈尔维的爱情婚姻,公爵夫人与包括索迈尔维在内的男士的婚外情,仔细梳理会发现其中一个最为重要的因素,即由于能指与所指的不对称造成的单向度的追逐,正如公爵夫人所说的“别人无法进入的房间”,正因为存在空白、裂隙,所以不断地产生、填补,这一系列生产过程,也正是话语言说的过程,但话语始终无法抵达真理的彼岸,始终只是一种追寻的过程,这一系列对爱情的追求,始终是徒劳无功的,留下的不过是爱情的踪迹。文本在表现奥古斯婷拿回画作想最后挽回丈夫的过程中留下空白,只给出了结果,这是巴尔扎克写作非常精妙的一笔,索迈尔维想必也认清了画、婚姻、眼前的奥古斯婷都只是爱情的载体、爱情的遗物,真正爱情产生之时就已经走向毁灭。

框架作为一套难以确定的过程,是一种通过设定边界来限定对象的阐释需要,使文本在运行过程中始终处于主题式舵手的掌控下,始终还保有“真理”的唯一性与确定性。作为分界的标志物,突出重点、划分背景是框架最基层的作用,这种划分不是一刀两断式的粗暴,而是内外呼应的,背景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地铺设在文本间。画框的存在,决定了何种能被看见,能被感知[7],以《猫打球商店》为例,这三大主要框架背后涌动的金钱主义就是这一文本中“确定性的真理”,猫打球商店的运营、社会风尚的转变、婚姻关系的破裂,看似给了我们不同的观看体验,实际上落脚点都在金钱问题的讨论上。新兴的资产阶级还在积累财富,对他们而言金币是圆的,不断滚动;对“老钱家族”而言,金钱已经习以为常成为生活一部分,不易被感知。索迈尔维的两幅画,一幅寄托的是资产阶级对于金钱的看法,另一幅则是对于灵光乍现的真理性的再现,两幅画也是作者与读者对那个时代理解性回望的窗口。

四、结语

巴尔扎克笔下的《猫打球商店》可以视作德里达“画框理论”一次很好的操演,作家在创作中有意或无意地触及文本理论层面的问题。文本的框架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文本主题的唯一性,即金钱主题,但是在文本运作过程中,它给予读者以不同视角追认踪迹的权力。索迈尔维与奥古斯婷的爱情可以说是在资产阶级兴起之时两个阶级对望中产生的误认,也不妨看作文本中无法解决的分裂问题。巴尔扎克执着于物的描写,驳斥人类中心主义,物在他笔下有极高地位,从叙事的边缘走向中心,承担着自我表达与自足的作用。在整套理论之中,文本都遵循着替补的逻辑,在意指链条中环环相扣,互相补充,为意义生成互为援引。能指与所指的非对称性造成意义的逃逸,也就为结构策略的合法性提供了依据。

参考文献

[1] 巴尔扎克.巴尔扎克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2] 郑鸥帆.德里达“画框”理论及其嬗变研究[D].保定:河北大学,2021.

[3] Jacques D.The Truth in Painting[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20.

[4] 肖伟胜.作为踪迹的框架/画框[J].学术研究,2016(6).

[5] 魏柯玲.画与真——论德里达《绘画中的真理》[J].文艺研究,2020(2).

[6] 闵罕.框架[Frame]区隔于现实的界限[J].新美术,2018(10).

[7] 汤克兵.画框的“窗口”隐喻及其认识论意义[J].学习与探索,2018(7).

[8] 刘志先.多重解构的游戏[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08.

[9] 闵罕.山水大物—论山水画的时空构造及山水世界观的显明[D].杭州:中国美术学院,2015.

(特约编辑" 张" "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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