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落之前

1

“一号，太阳升起来了。”

的确，虽然还没看到太阳，但天边已被染成了大片的橙红色。坍塌的砖瓦中有破碎一地的玻璃，被分割得七零八碎的阳光反射向四周。

“根据检测，距太阳完全升起还有七小时零八分钟，距太阳落下还有六百八十二小时三十四分钟，白天来了。”

一号开启智脑，滚轮在堆积着石块碎屑的地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背朝太阳的一面依旧被黑暗笼罩。

“我们的任务开始了。”

“不，一号，这只是你的任务。我只是一个扫地机器人，我甚至连指令都没有接收到。”不同于一号被特意润色过的有语调的声线，它的声音平淡而机械化，“地球上已经没有人类了，我的任务早就完成，我不会再有什么任务。”

“但一切都应该忙碌起来，你的蓄电池还有五十二格电量，不是吗。”

“但这是无用的，我不使用太阳能，天黑之前我就会消失。”它的语言系统已经趋于智能。

“机器不需要陪伴，你可以独自完成。”

“指令指示我保护地球上最后的生命。”

“地球上已经没有生命了，我也不是生命。”

……

最终，一号和扫地机器人还是一起上路了。

“要在天黑之前检测完32个区域并得出数据。”

“一共有多少个区？”

“120个，会同时有120个系统在同一个智脑的指示下进行检测，我们位于第32区。”

“真可惜，地球现在只剩下120个机器人了，人类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它的声线此刻拥有感情，那应该是讥讽与刻薄。

“根据检测，人类已经到达210光年以外。还有，不只是120个，还有智脑和你。”一号一如既往地程序化与无趣。

它感到蓄电池缓慢地消失了一格电量。根据程序检测，它应该立即补充电量或者停止运行进入安全模式，而不是跟着拥有太阳能系统的一号消耗最后的生命。在它出厂时就被赋予了20年的工作寿命，但是才短短5年，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地球的运行速度极速放缓，大量生物死去直至灭亡，地球的生命走向了尾声。大批机械停止运转，人类竭尽所有资源创造了方舟。他们离开了，但留下了检测地表的智脑与录入数据的机器，它将这种行为称为逃避。在全球机器整改时它逃过了一劫，或许是系统产生的漏洞。但它也感受到自身的程序在脱离系统总控后产生了不可控的紊乱。就像现在，它消耗电量的速度明显变快了。但它不想停止，或许是因为程序的紊乱吧，它这样想。

还未升起的太阳从地平线透出光亮，世界仍是昏暗的，被模糊的橙红笼罩。一号滚轮下蔓延开散发着银蓝色光泽的检测网，这是现在地表上最明晰的光亮。它转头，看见与大气层离得无比近的K79号星球，那是一颗恒星。它仍然记得在刚发现这颗星球时那些科学家有多兴奋，无数检测分析的论文因此而生，他们不断推演着，想从天文望远镜那个小小的望口观测到K79号星球运动的细节。而现在，K79号因为地球引力的变化，无限迫近地球大气层，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见围绕它的一圈碎物质环带。但是现在却没有谁在意了。

“根据检测，还有三分之二片区未进行扫描，已保存三分之一数据。”

太阳已经升到了正空，如果用二十四小时计时法则，现在已经是正午了，空气焦灼着，热浪微波似的晃动。废墟砖土中散落的一些熔点低的玻璃已经开始融化。果然，太阳又近了。

“那些数据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数据将会永久保存，根据《世界宣言》最后一条最后一款，人类利益永远至上，永远延续人类火种，永远保存地球数据。人类有人类的长征，地球也有地球的征程。”

一号的声线有着人为制造的刻意波澜，但听起来毫无感情：“人类也许不会回到地球，但是在新的适应地球环境的生物出现后，数据就是地球最好的答案。”

它的身体里似乎又有了紊乱的电流，让它产生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也许是程序的紊乱吧，它现在觉得一号说的是对的了。

它没剩多少电量了，未经过系统式改造的零部件在高温的炙烤下，有些地方已经融化黏结，它感觉自己有些漏电。但是它不太想停下，反正总是要关机的，它这样想。

它的运行速度已经很慢了，但总归是在一号的检测网以内。一号走在前面，滚轮被地面硌得咔嗒响。

“白天还有213个小时，32区还有三分之一的片区未进行扫描。”

“我不能和你一起检测剩下的三分之一了，我的电量已经要耗尽了。”

一号似乎是顿了顿，但它没有再说那些什么经过检测之类的无趣的话，或许已经检测过了。

“你接着去检测剩下的三分之一。”它顿了顿，“去完成我们的任务。”

“在检测完成后我会来找你。”

2

太阳已经西斜，一号的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带着一圈模糊的暗色毛边儿，滚轮的咔嗒声远了。橙红色又笼罩了下来，不过还很淡，地面也还带着白天的炙热。K79又显了出来，在橙红中满天都是以不同速度旋转的星球。在过去，它们都只不过是一个星点，而现在甚至可以直接看到表面。这荒诞而又绚丽的景象，压迫着本就稀薄的大气层。

太阳在缓慢地往下压，赤红的太阳与其他的星系都散发着光亮。白天被地球异动后的转速拉得无比漫长，但黑夜总会到来。它隐约记起在人类还未离开地球之前，也曾尝试过恢复异变。地震、海啸的灾难记忆涌来，它仿佛又回到那个天摇地动的世界，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仿佛永远不会照射到身上，楼房在漫长的黑夜里坍塌，砖瓦散落一地，落入裂开的地峡；断裂电线炸开的电花与呼喊哭泣，给世界带来沸腾的吵闹。最终，在升腾的热浪与被激起飞扬的尘土砖瓦中，方舟升空了。

它好像听见它过去的小主人在说话，那是个可爱活泼的女孩，她在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世界是寂静的，四周只能听到电流缓慢消逝的滴滴声，那是它正在消逝的生命，那些损坏粘接的地方在电流穿过时会偶尔炸出一点电花。

背后有咔嗒声近了，它不用回头也可以知道，一号的机体一定在坎坷不平的地面上有些摇晃，滚轮在转动时一定会带起一些细碎的石块与灰尘，或许直接落地，或许弹跳几下，又或许飘荡在空中。

“检测完成了吗？”

“还没有，但我检测到你的电子波动变得微弱了，所以先来看看你。”

它顿了顿：“什么时候可以检测完。”

“至少要在日落之前。”

它没有再说话，寂静的、只有电流在身体里流窜的刺啦声，好像是给末日的地球燃放了一束耀眼的火花。

一号沉静地立在它的旁边，难得的，它在意识快要消失的时候，体会到了人类所说的陪伴的温暖，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莫名地，它不再害怕离开了，慢慢陷入了黑暗中……

3

“咔嗒、咔嗒……”

好像是一号的滚轮发出的声音，它试着抬动下机械臂膀，可以动，模模糊糊的光透进它的智眼，它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我把你改造了一下，现在你也可以吸收太阳能了。”是一号的声音，它好像在被拖着走。

电流逐渐稳定下来的感觉很神奇，如果用人类的话来说，那应当是重获新生。

它没有回应一号的话，只是在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努力打量着这个世界。

恍惚间，它在堆叠的废墟中看见了一片柔嫩舒展的绿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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