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杉菜”：聚光灯下的一生

2006年5月24日，第59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上，大S徐熙媛出席电影《诡丝》记者发布会。图/视觉中国

2025年2月3日，农历大年初六上午，“女明星大S在日本去世，享年48岁”的消息突然开始在互联网上流传。一开始，人们还以为这是一条谣言，因为几天前，大S还曾出现在好友的家宴中，合影中的她看起来神采奕奕。但很快，大S的家人就确认了噩耗。家人在讣告中写道：“感恩这辈子能成为她的姐妹，彼此照顾、相伴，我会永远感激她、怀念她。”

对港台娱乐圈有了解的人们，都会对大S“能折腾”“生命力强”的特点印象深刻，没人会想到她会在正值壮年时突然离世。本名为徐熙媛的大S和妹妹小S徐熙娣在华人娱乐圈已经长红多年，这不仅因为她们在主持、歌唱和演戏等领域都拥有不少代表作，还因为她们一直以叛逆少女的姿态和特立独行的言论，大胆地在媒体面前展示自己的生活和个性。

年轻时的大S，一直在扮演一位“叛逆少女”，她看起来活得有趣、自由又大胆，也留下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20世纪末21世纪初，她主演了全亚洲最流行的偶像剧《流星花园》，给个性倔强不服输的女主角“杉菜”注入了鲜活的气质和灵魂。同时，她也曾在几档高收视率的综艺中担任主持，还会写歌、唱歌，在歌词里发挥着大胆出格的奇思妙想。她在图书《美容大王》中宣讲的“美白经”“养生经”，更是受到一代爱美女性的追捧。

然而，2011年，在结婚、生育之后，这样一个有趣的大S，声量渐渐微弱，作品也日渐减少。此后多年，人们看到的她，总是在孩子、家庭、婆媳关系，以及前夫和新欢之间不断纠葛，这些矛盾，残酷地揭开了她灿烂生活中的另一面。人们发现，过去那个像一棵野草一般坚韧的、追求美丽的少女，或许只是她的外在表现。镜头之外，她长期承受着年龄、婚姻和生育困扰带来的焦虑，也必须面对做错选择后必须承受的代价。可惜的是，这种代价，最终超过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偶像剧女王”和“野草杉菜”

“只会躲在老爸底下的寄生虫，你从来没有自己赚过钱，对社会也没有贡献，你凭什么在那里耀武扬威，说大话？”

这是青春偶像剧《流星花园》中，大S扮演的杉菜在男主角道明寺霸凌别人时，挺身而出的著名台词，也是属于“80后”“90后”们独特的青春记忆。通过这部剧，很多大陆观众第一次认识了这位个性十足的女孩。剧中简朴的造型，清淡的妆容，依然掩盖不住大S出众的五官，以及身上的那股灵气与侠气。剧中的杉菜出身卑微却勇气过人，她会在富丽堂皇的宴会上乱弹钢琴，会和骄纵跋扈的男主角道明寺在街头大吼大吵，也经常为身边的朋友仗义执言。

那时，没有人会想到，这部青年男女谈情说爱、打打闹闹的电视剧，会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在这部剧之前，纵观整个华语娱乐圈，真正意义上的偶像剧屈指可数。当时，偶像剧这个新兴市场还没有发展起来，也几乎没人知道这种电视剧该怎么拍、怎么演。据《流星花园》的制作人柴智屏回忆，那时她想做一部市场上少见的青春偶像剧，但因为自己原来是制作综艺节目的，对拍戏毫无经验，挑选演员时只好先考虑熟人。她看中了和女主角杉菜性格类似的好友大S，极力说服她参演，没有太多经验的大S本想拒绝，但柴智屏一再表示，她的性格和杉菜非常相似，很适合出演。

当时，大S对自己的演技并没有把握，但还是答应了朋友的请求。不过她没想到，拍摄俊男美女谈恋爱的电视剧，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那么轻松愉悦，她要在短时间内背下大段的台词，要顶着强烈的阳光拍摄，甚至因为要拍摄雨中的故事情节，反复被水淋透全身。当时，她还必须一边拍戏，一边兼顾繁重的主持工作。这部剧采用了边拍边播的模式，拍到一半时，柴智屏告诉她，收视率已经高到令人惊讶了。大S听完反而感觉压力倍增，想要辞演逃回家。不过，最终，她还是靠着内心的那股倔强劲儿，硬撑着完成了整部剧的拍摄。

质朴、真诚的《流星花园》最终不负众望，以新鲜的剧情，鲜活的男女主角个性，火爆整个华语市场。那段时间，大街小巷都放着《流星花园》的主题曲《情非得已》。难得的是，在几位因为颜值而被人追捧的男主角身旁，大S真挚的演技显得耀眼夺目，光芒不减。柴智屏的慧眼识珠和《流星花园》爆火的机缘巧合，开发出了大S身上隐藏着的演戏天赋和独特戏路，也让她在影视圈占有了一席之地。此前，中国台湾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不是琼瑶剧中那些外表温婉、内心反叛的古典美女，就是气质隐忍、贤惠、能吃苦的大家族“媳妇”。大S扮演的杉菜是崭新的侠义、正直的现代女性的形象。

2001年，大S出演台湾偶像剧《流星花园》中“杉菜”一角。图/网络

这部《流星花园》彻底改变了大S，此前，她是和妹妹小S站在一起，唱歌跳舞，聊娱乐八卦的亲切少女。之后，她蜕变成为一名具有天赋，情感真挚且表达准确的演员，演艺道路一下子变得宽阔。后来，她陆续拍摄了《战神》《转角遇到爱》《倩女幽魂》等口碑不俗的电视剧，也开始向电影领域进军。人们发现，无论演绎何种角色，大S总是能用她身上的倔强气质，给角色增添新的魅力。后来，《流星花园》被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反复翻拍，但在多数亚洲观众的心中，大S演绎的杉菜依旧是人们心中那无法取代的“白月光”。

走进楚门世界的“徐家二姐”

她的好友、主持人蔡康永形容过，大S全家人的生活，就像是台湾版“楚门的世界”那样。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摄影机关注和记录，如同现场直播的真人秀那般透明。确实，从17岁出道进入娱乐圈起，身兼主持、演戏、唱歌等多种工作的大S，人生的大小状况一直袒露在电视观众们的眼前。她的事业、恋爱、婚姻、生育甚至突然的死亡，都没有离开过观众的视线。而在这个亦幻亦真的世界里，她和妹妹小S以及很多同辈女艺人一起，用一种叛逆、勇敢的姿态，演绎出了一份颇为独特的人生剧本。

1976年，大S出生于台北一个山东籍商人家庭，是全家三姐妹中的老二。虽然家庭富裕，但她的父亲徐坚却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嫌弃妻子黄春梅没有生出儿子，经常对她进行家暴。因为这样特殊的家庭状况，三姐妹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之下。三姐妹中，大姐内向，妹妹柔弱，性格外向的大S只好扮演起真正的“大姐”。在一次次挺身而出保护母亲的过程中，她过早地成熟起来，养成了像“杉菜”一样侠义热心、颇有主见的性格。小时候，当她听到邻居家中有疑似家暴的响动时，都会挺身而出去敲门，不能容忍弱势的人受到欺负。后来，大S的父母选择分居，母亲黄春梅带着三个女儿度日，大S也开始琢磨如何才能勤工俭学。14岁时，她偶然拍摄了一支广告，发现娱乐行业的收入可观，就萌生了进入娱乐行业赚钱的想法。

大S在电影《大武生》中的“刀马旦”造型。图/中新

2007年6月4日，台北，ASOS两姐妹再度携手合作开辟新节目。图/视觉中国

20世纪90年代初，台湾地区的娱乐行业蓬勃发展，很多具备天赋的少男少女都有“明星梦”。像国光艺校、华冈艺校这样的艺术类高中，因为走出了林志颖等偶像，也成了当时年轻人心中最向往的明星摇篮。打定主意进入娱乐行业的大S也是如此。她先去了国光艺校就读，后来因为不适应学校的管理，又改读妹妹小S所在的华冈艺校。很快，她就怂恿妹妹小S和她一起出道做艺人。1993年，姐妹俩以“S.O.S”为名组合出道发行唱片，很快唱红了几首节奏轻快的歌曲。不巧的是，她们的唱片合约突然遭遇纠纷，这也让她们的歌手生涯迅速终结。不过，姐妹俩在综艺节目中能说会道、毫不怯场的表现，引发了台湾“综艺教父”王伟忠的兴趣。从1996年开始，王伟忠安排她们与知名主持人吴宗宪合作节目《我猜我猜我猜猜猜》，随后又让她们挑大梁主持娱乐新闻节目《娱乐百分百》，可谓悉心栽培。

之后的日子，这对个性独特的姐妹迅速占据了观众的视线。姐姐大S冷静理性，妹妹小S搞怪跳脱，她们聊起天来，百无禁忌、活色生香。她们彻底将《娱乐百分百》这档娱乐新闻节目做成了一档属于“徐家人”的真人秀。和观众打电话聊吃饭和化妆，问周杰伦、张惠妹这样的当红明星辛辣的情感问题，对着镜头吃盒饭、跳舞，甚至带着家中的狗上电视，这些都是她们的日常操作。她们甚至会把姐妹吵架时的冷战状态，以及她们和当红男明星恋爱、失恋的各种细节，都直接摊开呈现在观众面前。在“变装秀”环节，她们还会不顾形象地扮丑搞怪，或是挑战一下最先锋的妆容和造型。这样直白的自我袒露，完全打破了电视主持人惯有的端庄姿态，也引发了不少争议，但更多的观众感觉到的是她们的勇敢、亲切和真诚，她们第一次让观众感觉到，娱乐圈的人也可以是真实可感，和普通大众没有任何区别的。

这些看似八卦、琐碎的闲聊和游戏，其实也是生于“女儿国”的大S童年最熟悉、最放松的状态。父亲徐坚去世后，大S曾提到，看似强势的父亲，其实对家中吵闹的女孩们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过去，她们三个和母亲一起看电视时，经常是一边看一边评论，谈谈这个歌手的长相，聊聊那个名人的八卦。在这时，父亲就会显得很弱势，只能躲在一边闷不吭声。而当她们一起走上主持舞台，大S和小S又无意中把这治愈性的场景，重现给所有的观众，让人们在开怀一笑中获得轻松与释放。

大S和小S迅速走红，也以这样的性格吸引了一众趣味相投的女性好友。当时，才华横溢却受困于甜美外表的歌手范晓萱，就是在娱乐节目的后台被两姐妹的真诚吸引，和她们一拍即合的。后来，歌手吴佩慈、范玮琪、Makiyo和大S的同学、主持人阿雅也加入了这个女性小团体。当时最当红的偶像歌手徐怀钰也和她们有深厚的交情。这些从小就进入娱乐圈的少女，普遍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中期，其中不少都有着和大S类似的原生家庭问题。这些少女用同辈友谊作为名利场中的保护伞，排遣着孤独感，保存着艺人面具下的真实自我，也一起构成了千禧年前后华语娱乐圈中的独特风景。

在潇洒与规训中游走

漂亮、坦荡又前卫，身边好友众多的大S，在30岁之前就已经活成了一个时代的流行风向标，看起来名利双收，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担忧。可是多年来，她的内心还是藏着谨慎严肃、害怕脱轨的一面，身边的人常会形容，她的状态常常是“紧绷”的。多年前，她在访谈节目里提到，无论是对自己的内在还是外在，她都没什么信心。因此，她会每天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外貌，看看自己哪些地方还不够好。在每天睡觉前和起床前的时间里，她也会反复审查自己的内心，反省自己是不是又懒散了，还有哪些事情没有做，哪些东西没有学。

这段话并不是虚伪矫饰，而是大S真实的心声，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天赋突出的艺人，没有特别精通的才艺，外表漂亮但也并不是最有特色的那一种。想从邻家女孩蜕变成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明星，只能依靠日复一日的自我雕琢、自我规训。她曾说，自己因为喜欢白皮肤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为此吃过能让皮肤变得惨白的抗凝血剂，结果影响了身体健康。除此之外，她那娓娓道来的温柔语调，轻盈的身姿，熟练的演技和口才，都是在日复一日的严苛训练中留下的惯性。

这样自我规训的大S，和我行我素的大S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两种个性之间的巨大差异，从年轻时就一直困扰着她，这样的纠结和矛盾，经常让她多次顶不住压力，当众崩溃。有一次，在娱乐节目的直播中，平时敬业的大S心情不好，就突然消失断联，小S只能对着镜头痛哭，乞求姐姐赶紧回来。在拍《流星花园》时，因为一边拍戏还要一边兼顾主持，太过劳累，她也曾在化装间突然痛哭、摔手机，最后大哭着被母亲接回家。看起来，似乎只有在她自己书写的歌词里发泄内心偏激的幻想，她才能释放掉压力。

有一段时间，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价值。在《流星花园》等电视剧火爆之后，她的演技一度被电影圈看好，连导演李安在筹备名作《色·" 戒》时都曾找过她试镜。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她认真耕耘表演事业，推出了一些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作品，电影《保持通话》《剑雨》都为她积累了口碑和受众。当时事业顺遂的她甚至觉得，就这样一直工作下去，赚够了钱和母亲一起养老，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在表演事业正在上升之时，大S突然做出了让众人大跌眼镜的选择。2010年，34岁的她因为一种莫名的“缘分感”，与仅仅见了四次面的汪小菲结婚。结婚之后，她的转变更令人猝不及防。因为生育等，她减少了工作量，只是偶尔在一些综艺节目中露面。为了顺利生育，她放弃维持多年的吃素习惯，开始吃肉增重。生育后，她又全身心地投入家庭生活之中。她当然记挂着自己钟爱的事业。在女儿出生之后，她原本计划在《如懿传》中扮演一个角色，还曾兴奋地找好友周迅探讨剧本，但因为二胎的来临导致身体变差，错失了这个良机。

旁观者清，好友范晓萱早在2018年的一次媒体采访中说过，其实大S最大的课题应该是“爱自己”。但当时的她全身心扑在家庭与孩子身上，根本没空细想这个问题。没料到几年后，大S的生活和事业开始不受控制地崩溃。2021年，与汪小菲离婚；2022年，大S又和自己早年的恋人，韩国艺人具俊晔结婚。此后，八卦流言和离婚官司一直缠绕着她。她在镜头前露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因为生育等导致身体出问题的传言，也让关心她的人们感到心痛。人们看到，在无坚不摧的外表之下，大S内心的矛盾和混乱始终存在，也始终无解。

如今，人们已经无从知晓，是什么让大S在人到中年时牺牲了那个原本鲜活的自我。总之，那些属于普通人的困境，也同样困住了这个曾经光彩照人的明星。实际上，大S比谁都清楚自己内心的矛盾。2014年，她曾在妹妹小S演唱的一首名为《心脏喷血》的歌曲里写下这样的歌词：“本来自我感觉挺好的，能说能笑就行了，低头一看心脏喷血了……这血怎么止呢？这病哪儿来的？”她用这样极端的文字，袒露着身在局中的痛苦迷茫，也在为自己呼救。可惜的是，这样的呐喊，也只能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才重新被听见。

参考资料：《大S：下凡》 《人物》杂志，2018年，作者荆欣雨

《名人面对面：大S徐熙媛，为爱而生的女人》，凤凰卫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