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在纽约》中在美华人生存空间研究

2025-02-26 00:00:00孙嘉欣
名家名作 2025年4期
关键词:华人纽约物质

[摘 要] 《北京人在纽约》是曹桂林根据亲身经历改编而作,讲述了赴美追梦的王起明在美国创立服装公司,面临事业跌宕、爱情选择以及女儿宁宁的教育等多重困境,努力融入美国社会,向美国“妥协”的过程。将《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并运用“三元空间辩证法”对空间进行分类梳理研究,分别对容纳人物行为轨迹的流动的物质空间、寄寓人物理想和欲望的精神空间、容纳华人社群和同胞交流的社会空间进行梳理和分析,三位一体,共同展现人物的生存状态。

[关" 键" 词] 华文文学;《北京人在纽约》;曹桂林;“三元空间辩证法”;身份认同

引言

曹桂林,1947年生于北京,1982年初协同妻子赴美国,同年底在纽约创建了公司,设计和生产高档针织时装,任公司总裁。《北京人在纽约》运用的华裔移民叙事整体上体现出反思移民或移民反思的精神特征[1]。之所以选择《北京人在纽约》作为研究材料,一是该作品横向涉及各阶层华人,包括底层创业者、留学生、诗人、赴美二代等人群的生存状态;二是该作品纵向细致描绘了主人公王起明由底层打工人成长为成功实业家的经历,展示了不同时期、不同经济状况下的个体生存状态,是新移民文学的代表作品[2]。

本文将《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空间作为研究对象,并运用“三元空间辩证法”对空间进行分类梳理研究,“三元空间辩证法”指物质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三位一体。

美国哲学家谢尔兹提出了常识意义上的感知空间,这种表征性空间形成了社会的想象。埃尔登则提出感知的空间是一种物理的空间,而构思的空间是一种精神构造和想象的空间,体验的空间则是一种在日常生活中被加工过的空间。麦瑞菲尔德认为空间表象被描绘成一种概念化的或者构想的空间,表征性空间则是体验日常,也就是生活的空间[3]。法国哲学家列斐伏尔统化建构“空间三元辩证法”以超越空间二元论的刻板论断,用“空间的实践”“空间的表征”“再现性空间”三个层面,及其对应的“感知的”“构想的”“生活的”认识论,将物质空间、精神空间与社会空间进行三位一体的文化阐述[4]。

一、物质空间的流动

“流动空间”是通过流动而运作的共享时间之社会实践的物质组织[5]。在《北京人在纽约》主人公王起明的奋斗过程中,从居所来看,是从地下室到公寓再到红砖小楼,空间呈现出由自我压抑到寻求舒张再到自我扩张的变化,这是空间的膨胀[6]。

最初是地下室,作者形容其是“被图写着不堪入目绘画的房子”“像关在笼子里的狗”[7],是一个极其压抑、混乱的空间,空间的逼仄、昏暗实则反映了人物生存空间的限制,处在一个处处受限、迷茫无措的生存状态。第二个住处是公寓,此时王起明在阿春的湘院楼厨房帮工,郭燕则在工厂织毛衣补贴家用,夫妻两人处于极度忙碌的时期。同时,公寓也是两人的创业基地,公寓这个空间则带有暂居意味,展示了主人公不稳定但勃发向上的生存状态。之后,事业成功的王起明夫妇买了纽约皇后区的红砖小楼,这是意气风发的顶峰时期。空间的膨胀背后实际上是文化的接受,从面对美国文化的无所适从到运用美国社会规则实现阶级跨越。

同时,物质空间的变化也呈现出不同时间在相同地点的不同空间性质的特点。机场和地铁隧道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空间叙事中,物质空间的流动是具有双重结构的,这种双重性蕴藏在物质空间的流动过程中。王起明最初到达美国的第一站是机场,机场对于王起明是一个全然异质性的空间,有“形形色色的人种”[7]和听不懂的语言。在故事结尾,王起明再次来到机场接初来乍到的邓卫,故事形成了一个闭环,连接处便是机场。对于王起明来说,机场是闯荡美国的冲锋枪,同时也是美国生涯的一次“盖棺定论”,这“盖棺定论”是由后来者完成的。王起明在第一次过地铁隧道时,听到了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王起明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后,在地铁隧道又听见小提琴的乐音。音乐是王起明曾经的职业追求,代表家乡和过去,是故乡信标的象征,为静止,但是再经过的时候,王起明本身变了,在静止的时空内完成了个体的变化。

二、精神空间“乌托邦”的建立

在物质空间的基础上,《北京人在纽约》建立了精神空间,空间的表征是以一种二元对立的抽象方式建立的。小说中多处提道:“如果你爱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他,就把他送到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7]

由物质空间构筑出两面美国。纽约繁华的帝国大厦和纽约大教堂等代表着金钱和繁荣;不讲信用的商人等象征罪恶、黑暗、堕落。这两者对立却同存,是赴美奋斗的华人必须面对的两面。而正是因为美国梦背后夹杂的危机和不确定性,赴美华人为了抵抗和自我保护,因此借由外界物质空间,在异域构建起精神乌托邦[8]。而个体通过自我保护和对抗的方式构建出与之相对应的精神空间。在文中用来构筑精神空间的质料,最典型的是车、“家”和太阳。

(一)寄托爱和梦想的车

通过物质空间的屏障作用构筑出精神的乌托邦,寄托爱和梦想。车在小说中是一个独特的介质,沟通着现实的物质空间和理想的精神空间。阿春的车中奏响着美国的乡村音乐,摆放着“典型的中国如意”,方向盘上包裹着粉色的天鹅绒,玻璃窗上贴着“莫名其妙的洋文”。阿春通过空间中的物质塑造着自己的“安乐窝”:代表自由的乡村音乐、怀慰乡愁的中国如意、寄寓爱情幻想的粉色天鹅绒,以及捍卫个人表达欲的窗上的英文。车是小小精神乌托邦,更是个体在陌生化的空间自我建立的疗伤处。

在王起明的女儿宁宁去世后,王起明开车带着白花去看望女儿,“汽车在暴风雨中冲杀着,搏斗着,疾驶着。放在驾驶台前的一束白花,被车身剧烈的摆动甩在了地上。他左手扶着方向盘,腾出右手,弯下腰去拾那白花。他两眼仍然注视着前方,右手在地上摸索”[7]。车代表着守护和希望的空间,与暴风雨的搏斗是对那些困顿肮脏的反抗,美国梦本身就与失望、毁灭融为一体,王起明的“不减速”就是在悲痛中明白了,一旦拥有了美国梦的开始,就必然要接受金钱和荣誉带来的代价和破坏,揭示了乌托邦脆弱的本质。

(二)被动式的保护伞“家”

“家”是构建的第二个乌托邦。文中涉及华人子女教育的问题,王起明为了让女儿“不学坏”,买了一只小狗Jerry,想把女儿困在家里。中国家庭概念通过具体的物质形式——房子为刚来到美国的华人子女抵抗美国文化“入侵”。但实际上,这个“家”只是一个空荡荡的房子,真正的家是由夫妻之爱、亲子之爱以及陪伴和理解所建立的,形式上的“家”是脆弱的。美国对成年子女的独立做了规定——“把18岁的女儿关在家里是违反法律的”,揭露了中国传统家庭概念在美国异域土壤上的脆弱性。

作者慈悲地保留了一种理想情况,小狗Jerry则是成功被守护的宁宁的化身,它忠诚地陪伴在郭燕和王起明的身边,做着听话的“孩子”。但可悲的是,它更有生物保护协会、医生美容师、狗俱乐部的保护,暴露在完全异质土壤上的华人子女,面对呼啸而来的美国文化、追求美国梦的父母,如同陷入美国梦的深渊。在宁宁的墓碑前,王起明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帝国大厦和纽约大教堂,两座建筑的顶端,像两把锋利的尖刀,插进了天空。布满了雨水的高速公路上,出现了那两把尖刀的倒影。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胸口疼痛,好像是有尖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7]家是从中国本土移植而来的寄寓理想和承担保护责任的空壳,终究脆弱,不是真正的家,宁宁最终迫切地呐喊出“我要回家,我要回老家……”,这是无法真正融入美国社会的华人最深的羁绊。

(三)群体理想空间与欲望空间——太阳

太阳代表一种更理想的精神空间的建立。

首先,其代表一种向往自由生活、摆脱沉重劳动束缚的理想空间。王起明在餐馆打工时,“每天早起晚归,披星戴月”[7],对于底层华人来说,太阳是奢侈品,晒太阳是需要空闲的时间和享受的心情的,而这些条件对于每天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华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其次,太阳代表着实现美国梦和成功的欲望。作者通过隐喻和暗示的方式将太阳塑造成一个普照世人但是难有人抓住的意象。当王起明因为受伤在最炎热的下午走出餐馆时,他觉得自己“像个出狱的囚犯,不适应灿烂的阳光”[7]。在琼斯海滩一行人晒太阳的情节中,陈奋说自己:“每天坐在太阳底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画那些没法落笔的大肥婆,每天画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7]王起明和陈奋代表着华人的两种心理状态,王起明向往成功,他迫切地想要拥抱太阳,即使太阳炎热不堪,即使成功的路途上荆棘遍布,而这份“不甘心”寄寓在太阳这个普照的实体上;陈奋厌烦太阳的炎热却逆来顺受,他接受了自己现今的处境,没有强烈的“不甘”之感。因而,太阳虽是实现美国梦欲望的象征,却是公平的。

最后,太阳还是华人在异国他乡抱团取暖、互相安慰的理想空间。在长岛的琼斯海滩上,几个孤零零来到美国寻梦的人,他们身份不同、境遇不同,却在同一片海滩上,与同胞享受着温暖的阳光,这时候群体力量建立起乌托邦式的理想精神空间,这是身份带来的信任和安全所形成的暂时的抱团取暖、互相安慰。

总之,精神空间的建立,代表着赴美华人个体和群体的美好愿景,这种美好愿景一方面蕴藏着实现美国梦的欲求,另一方面也包含着对他国文化的抗拒和自我保护[9]。精神空间的建立是必要的,虽然它在现实面前是脆弱的,但是精神的乌托邦是一种乡土身份的确认,是归属感、安全感的代表,是华人在遥远的异国他乡自我建立的一种与祖国的牵绊。

三、社群与社会空间的建立

社会空间是华人群体通过充满中华文化符号的物质空间所建立的社会关系纽带。在《北京人在纽约》中,华人群体建立的社会空间中有一类特殊的空间就是中国餐馆。

首先,餐馆是赴美华人了解美国的一个窗口。王起明在美国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阿春的湘院楼后厨的洗碗工作。湘院楼是一个熟人空间,老板是中国人,员工是中国人,往来的客人也大多都是中国人。餐厅忙得像一个战场,侍者奔跑往来于厨房和堂店之间。

其次,餐馆也是在异国他乡实现衣锦还乡的一个对象。王起明和妻子郭燕一直很喜欢去一个中国餐馆,餐馆的侍者对夫妻二人的称呼也由先生、女士变成了王老板和王太太。这是在异国他乡打拼的王起明所获得的精神满足,事业成就被同胞认同,便在异国实现了精神上的衣锦还乡。

最后, 中国餐馆也是华人群体互帮互助、扶持生存的空间纽带和交际场所。阿春是作者塑造的一个特殊人物,其是王起明的恩人,也是一个处在美国化和中国化割裂线上的华人。阿春有浓厚的中国故土情节,但是也受到美国文化熏陶。餐馆湘院楼就是阿春为自己建立的精神乌托邦。王起明在后厨打工的时候,繁重的劳动下,他唱出了“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7],引起“炒锅”和“小李”的热情讨论,在异乡找到了文化共鸣。在这个中国餐厅的场景中,故土文化成为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纽带,也让沉默寡言的人能够畅怀发声。

总之,华人群体通过建立熟人空间和熟悉的文化氛围,形成凝聚归属感和安全感的社会空间,其中包含着对华人身份的认同。身份认同是一种自我的精神需要,有助于华人群体找到社会中的定位和价值,并据此进行社会活动和社会交流[10]。

结论

《北京人在纽约》运用“三元空间辩证法”对空间进行分类梳理研究,分为容纳人物行为轨迹的流动的物质空间、寄寓人物理想和欲望的精神空间、容纳华人社群和同胞交流的社会空间,共同反映了人物的生存状态。

从物质空间来看,拥有同存的两面:一面是以纽约第七大道等为代表的美国的繁荣与财富;一面是美国文化的劣性空间。同时,人物活动轨迹也随着物质空间的流动呈现出潮汐特点,空间的重复出现和人物轨迹的循环、重合则代表了一代代赴美华人的相似处境。

精神空间是个人或者群体自我建立的乌托邦,与现实是对抗关系,通过保留熟悉的中华文化和物质空间屏障,一方面满足对美国梦的幻想,另一方面慰藉乡土情怀。但是,这样的精神空间是脆弱的,一旦破裂,将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和危险暴露之中。

社会空间是华人群体通过充满中华文化符号的物质空间所建立起的社会关系纽带。华人在社会空间中相互帮助、相互利用,既有抱团取暖,也有压榨与背叛,社会空间的建立是赴美华人群体在异国他乡生存的社会保障。

参考文献:

[1]李遇春.新时期移民叙事的演变[J].学术评论,2012(6):29-35.

[2]朱文斌,刘世琴.新移民文学研究现状及学术空间考察[J].学术月刊,2020,52(10):141-148.

[3][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

[4]杜未未.空间的文学建构与文化阐释[D].长春:吉林大学,2020.

[5][美]曼纽尔·卡斯特.网络社会的崛起[M].夏铸九,王志弘,等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

[6]高琳.华裔美国诗歌中的“第三空间”研究[D].南宁:广西民族大学,2023.

[7]曹桂林著.北京人在纽约[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

[8]李石. 在美华人学者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三种审美模式 [J]. 东方丛刊, 2024(1): 246-266.

[9]刘沙. 难以忘却 《北京人在纽约》的诞生 [J]. 中国广播影视,2018(11): 55-56.

[10]蔡晓惠.美国华人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与身份认同[D].天津:南开大学,2014.

作者单位:暨南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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