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盲人女孩,我从小感受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而声音,是我与这个世界珍贵的连接。我曾无数次在心里描摹声音的形状,感受声音的味道,可是他们告诉我,声音没有颜色也没有味道。
年岁渐长,我越发确定声音是有味道的。
有时候它让我感到忐忑和酸涩。儿时,表姐要出去玩,我央求她带我一起。不承想,路上下起了雨。听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表姐牵着我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来往的车辆,好不容易走到了步道,本来就坑坑洼洼的路面积了很多水。我一心想避开,却不小心踩到了空砖,差点摔倒。这时旁边传来一句:“快看,那边有个小瞎子。”我撑着表姐站起来。那一刻,我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酸涩。
后来,妈妈帮我联系到一所适合我的学校。那天,老师在校门口等着我们,她牵着我的手,带我熟悉校园。这所学校的地面设置了盲道,来为我们指引方向。我仔细感受着脚下排列成长条的小方块——当我们转弯的时候,它就变成了有弧度的。顿时,我对这所学校充满了好奇。老师又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同学穿过一间间教室,我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有几间教室传来了钢琴的声音,有一些教室里书声琅琅,听起来就像汩汩流淌的山泉水,清澈而令人回味。
步入青春期后,同学们在课余时间总有无尽的叽叽喳喳和打打闹闹,而早慧的我觉得他们很幼稚,偶尔加入,心里却总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挥之不去。老师发现了异样,说我性格安静沉稳,可以多泡泡图书馆。自此,图书馆里总能看到我的身影。我如饥似渴地触摸着一本本盲文书上的凸点文字,感觉到一种快慰。盲文笔扎在盲文纸上的声音,衬得图书馆更为寂静,在这样的氛围里,时间变得缓慢而悠长,听着这样的声音,我感到宁静而充实。
再后来,我读到《我与地坛》。那是一座荒芜的园子,史铁生却说:“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这让我开始向往这座园子,向往这座城市。我想触碰它们,走一走,听听风和鸽子穿过园子的声音。
有一天,我在音频里听到有人朗读史铁生的一段话:“生病的经验就是一步步懂得满足,发烧了,才知道不发烧的日子多么清爽;咳嗽了,才明白不咳嗽的嗓子多么安详;刚坐上轮椅时,我老想,不能直立行走岂不把人的特点搞丢了,便觉天昏地暗。等又生出褥疮,才明白端坐的日子多么晴朗。后来又患尿毒症,经常昏昏然不能思想,就更加怀恋起往日的时光。终于明白,其实每时每刻我们都是幸运的,任何灾难前面都有可能加上一个‘更’字。”
那一刻,我仿佛被什么击中,瞬间泪流满面。等回过神来,我才慢慢体会到,这是一位不幸者对另一位不幸者的艰难安慰。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让我有了往前走的力量。
声音的世界辽阔而广袤,有欢乐,有酸涩,有喜悦,我在不同的声音里,描摹着世界的味道。
(本刊原创稿件,陆世清图,指导老师:王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