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他们搬进了新场部。旧场部那边,只有三个人留守,老周也在其中。老周是块“砖”,新场部这边,常需要这块“砖”。阿木在新场部见到老周,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说:“好剃头了。”老周说:“走啊,跟我过那边。”
新场部到旧场部,足有四里地,道路弯弯曲曲。拐过最大一道弯,就走了一半的路程。弯内的道旁,有棵红松,红松的树盖上有松塔。
两个人停下来,敞着怀在树荫处歇凉,老周就跟阿木说松塔。老周说:“这棵松有上百年,那上面的松塔,两年才长成。”“两年?”阿木头一回听说。老周接着说:“松子能补脑,俺家大山就是吃了这棵树上的松子,考上了东北林业大学。”听者有心,阿木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阿木走出树荫,在与道路垂直的方向,找到一处最佳观测点,放眼望去,树盖上的松塔,左一个,右一个,高一个,低一个,藏头缩尾,似在跟阿木捉迷藏。阿木数树上的松塔,数了三遍,都是九个,于是便肯定地说:“树上有九个松塔。”老周摇头说:“差得远了。”阿木说:“多了或少了,我请你喝酒。”老周说:“你铁定输。”
这棵树上的松塔,归矿上所有。建矿之初,金老板跟林场陆场长有个口头约定:矿上征用区域内的松塔,都归矿上所有。
过了白露,开始采松塔了。金老板吩咐,这段时间,老周就负责采松塔。
老周要去采那棵百年老树,特意叫上阿木。来到树下,老周套上脚扎子,带上一根长杆,开始爬树。
老周的脚扎子是自制的,一根钢丝,围来绕去,特别简单,特别实用。老周手脚并用,像只狸猫,轻灵得很,四十多米高的树,一阵工夫就爬到顶。
“当心,砸着脑袋。”老周在上面说。
跟着,吧嗒吧嗒……松塔落将下来。前后没用上二十分钟,老周就完活了。阿木把松塔归拢在一起,食指点着数,一,二,三,四……四十九。阿木认输了。这百年老树,藏而不露。老周说树上还有四个,是留给松鼠的。阿木说:“老周,你真讲究。”阿木说这话,有点讨好的成分。阿木又说:“后天我休假,想带个松塔回去,给我儿瞧瞧。”老周说:“你挑,挑最大的。”阿木就挑了一个。老周说:“这哪是最大。”老周也挑了一个,说:“两个一起带回去,成对。”阿木这时才说了实话:“其实吧,我儿他……明年高考。”老周听罢,会心一笑,说:“啥也别说啦,你欠我一顿酒呢。”阿木连连说:“我认,我认。”
中午,老周喝了七八两,不是阿木请客,是老周自己的酒。老周的小黑屋里,就是不缺酒。老周喝完酒,倒在炕上呼呼睡了。
下午的时候,老周挎个帆布袋,仍旧去采松塔。
采回来的松塔,堆置在旧场部的闲屋里,需要放上半月,耗掉一些水分,才好脱粒。
松塔如何脱粒,阿木不得而知。阿木休假回来的时候,堆置在闲屋里的松塔,已然变成了松子。
随着采矿数据的攀升,金老板的情绪也在攀升。吃早餐的时候,金老板通知大家,去旧场部那边领松子。
二宝给大伙分松子。二宝是食堂管理员,跟金老板沾点偏亲。二宝分松子不用秤,用脸盆,一人俩脸盆,满满的。
松子分到手,老周就跟大伙说,不能带屎带尿拿回去,得先用水漂洗,去除空壳和杂物,然后放到通风的地方晾干。
大伙带着松子,随老周进了水房。水房里,早就预备好了一个大的洗菜盆。老周先帮阿木漂松子,其他人在一旁瞅。老周接上半盆水,然后倒进一些混着杂物的松子,手不停地在盆里搅,搅出旋涡,水面上就有了漂浮物。老周用铁笊篱将漂浮物捞起,倒在水房地面上。阿木蹲下瞅,漂浮物里有不少松子,而且个头都不小。阿木舍不得,问老周:“这么好的松子,你咋就撇了呢?”老周告诉大伙说,凡是漂浮上来的松子,都是空壳。阿木嗑开几颗,果然都是空的。
初冬,矿上严重缺水。金老板安排阿木去寻找水源,范围限定在距离矿上五公里以内。寻找水源,当然缺不了当地人老周。阿木带上老周,到矿区周边勘查。中午时分,正好转到了林场。
阿木说:“走,去万家酒店。”老周咧着嘴说:“请我呗。”阿木说:“是啊,请你。”
两人要个包间,脱鞋上炕,面对面,就喝上了。
酒至半酣,人越发兴奋。阿木掏出手机,让老周看一张照片。老周一瞅,嚯,是两个松塔,画的,传神。老周问:“你儿画的?”阿木得意地点点头。接着,阿木又翻出跟儿的聊天记录给老周看。老周边看边念:“感谢老爸给我送来了灯塔……”老周不解,说:“松塔,咋成了灯塔?”阿木收起手机,说:“呣,它就是我儿的灯塔。”
“咋个意思?”老周还是没明白。阿木低声说:“我儿有目标了——东北林业大学。”
“好嘛!”这会儿,老周彻底明白了,“为你儿的目标,咱哥俩必须走一个。”
“走——”一仰脖,两个人都干了。
爽,特爽,自打休假回来,阿木的心情,一直都爽。阿木的儿子,性格内向,言语金贵,让他讲话就如让河蚌张口那般难。令阿木意想不到的是,儿一见到他带回的松塔,眼里立刻就有了光,跟着,咔嗒一声,儿的话匣子就打开了。那夜,父子对谈,通宵达旦。你说,这松塔神奇不神奇?
酒,喝得有点多。阿木打了个酒嗝,开始絮叨了:“老周,我跟你说,松塔,可以是灯塔;灯塔,不可以是松塔……”
选自《金山》
2024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