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叔在村子里不太受欢迎,以至于到了不得不离开村子的地步。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他。
表叔相貌端正,穿着也很考究。印象中,他总是穿一件白衬衫,衣领上的第二颗扣子总是紧扣着,显得十分精神。不像村里的某些男人,敞着领口,邋里邋遢,没个正经模样。我总觉得他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表叔是最早进城闯荡的年轻人,他见过世面,十分健谈,为人处事也很有一套,在村里左右逢源。再加上他性格开朗,风趣幽默,总能把村里的老人们哄得眉开眼笑。
大家对他的态度发生变化,大概是从他那次做生意失败之后。可表叔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并没有因此萎靡不振,反而变得更加健谈了。我曾几次看见他同卖瓜的王姨主动搭话,一会儿说她的瓜甜,一会儿夸她贤惠,逗得王姨合不拢嘴。眼看王姨高兴了,他马上换了脸色,眉毛一耷,唉声叹气起来,说自己在外闯荡艰辛,又怕家里人挂念,身上没钱吃饭了,也不敢跟家里说;又说做生意经常要应酬,没有钱办不成事。王姨心善,见不得他这样,颤颤巍巍地从床底下的饼干盒里摸出一叠有些泛黄的纸币。表叔有些夸张地握住王姨的手,满脸堆笑地向王姨担保,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他东山再起,这些钱一定会连本带利还回来。王姨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相信他。一开始,他还时不时地从城里带点小礼物回来给王姨,后来王姨的儿子考上大学,要交学费了,她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他什么时候能还钱。表叔搪塞了几句之后就走了,再也没有来看过王姨。再说起他时,王姨只是闭上眼睛,摇摇头,叹一口气。
后来,表叔很少进城了,据说是要留下来建设新农村,带领大家发财致富。他又成了大忙人,应酬不断,今天请客,明天吃席,酒肉穿肠过,身形也日渐丰满起来。他还是穿着那件白衬衫,只是第二颗纽扣不知什么时候被他粗壮的脖子崩掉了,领子上留了一个豁口,但他却丝毫不在意,只顾着讲他的生意经,讲得面红耳赤,满脸油光。很多人相信他就要发迹了,又拿出几个“饼干盒”来支持他。可是表叔的领口越来越松,村民们的日子却越来越紧。
又过了一段日子,村子里的人开始有意疏远表叔,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就匆匆离开;小孩子们像往常一样跟表叔要糖吃,却被大人们拉走了。表叔似乎也察觉到了,每每这时候,他的脸色总是青一阵白一阵,耳朵像抹了辣椒一样红。这回,表叔终于感到有些失败的怅惘了,他的话少了,见了人总是眼神躲闪。可还没等他消化掉这种情绪,村口公示栏上就贴出了失信人员名单,表叔的名字就在第一行,尤为引人注目,后面还跟着一串我数不清的数字。
表叔彻底没有了在村里立足的资本,只得摸黑离开了村子。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为他饯行,也没有人关心他到底去了哪里……
后来,听说村里陆陆续续有装着现金的信件寄来,但大家都缄口不言,仿佛他的名字有什么忌讳似的。他就像那颗遗失的扣子一样,和他的信用一起消失了。纽扣掉了还可以缝补,但信任的裂隙却再难弥合。
指导老师:偰 嫤
(此文获2024年主题征文活动高中组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