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薪惯犯专治小老板:“怕麻烦”才最麻烦

2025-01-28 00:00:00山河无恙
知音(月末版) 2025年1期
关键词:劳动局龙哥圆圆

2024年4月底,张刚强剃着平头再次出现在派出所大院。民警杨攀上一次见他时,小伙还是一头时髦的发型,手里拿一把剪刀,直抵自己的脖子。

以下是杨攀的自述——

被威胁的女老板

十来天前,我们接到警情,“在万科商业楼一层102号,报警人求助民警。”五分钟后,我和搭档大海到了报警地点。

102号是一家蛋糕店,报警人是蛋糕店的老板,她说自己被店里的员工威胁了。老板叫李圆圆,1997年出生,江苏人,在兰州创业。威胁她的员工叫张刚强,是她两个月前招的,来了以后,住在她家。

大海皱着眉头问:“住你家?男女朋友吗?”李圆圆连忙摇头,解释说房子是她自己的,店里的员工都跟她住一起,“为了给他们省个租房的钱。”

李圆圆翻着手机给我们看张刚强昨天晚上给她发的微信:“既然你这样耍我,那明天该发生的都会发生的。”李圆圆有些犹豫地告诉我们,说张刚强刚来没多久,就老借故揉她脸、拍她头之类的,这个举动有点太亲密,李圆圆推测他可能有点喜欢自己。张刚强给李圆圆送过龙虾、口红,但都被李圆圆拒绝了,“那龙虾现在还在冰箱冻着。”

李圆圆说得简略,我们都不是很理解这当中的因果关系,没有接话。李圆圆告诉我们,前几天张刚强借同事的口跟她提出不想干了,当晚正好有个合适的人,她就直接招了来,结果张刚强又反悔,然后她就收到了那条无厘头的信息,因为害怕真的会发生什么,就报警了。

说到最后,李圆圆声音有点发抖。我和大海对视一眼,问道:“就这一句吗?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李圆圆摇头。我和大海犯了难,这“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实在范围太大,我们不可能因为这句话就直接立案调查。

我试着追问还有什么其他威胁的情况,聊天记录之类的或者当面说过什么,李圆圆依旧摇头。所以,案件到目前为止就只有一句“该发生的都会发生”。

要了张刚强的手机号,我拨通张刚强的电话,同时按下录音键:“你好,我们是城关派出所的。询问个事情,你在微信上给你老板发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什么意思?”张刚强的回复是典型的还没有想好,所以通过重复来拖延自己思考的时间。

“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具体是要做什么?”没办法,我只好把微信内容再读一遍提醒他。张刚强反问:“我干啥了?我啥也没干啊,就发了这么一句。”这句反问给我整无语了,只好耐心解释道:“这件事现在不是案件,我们属于一个居中调解的情况,你们之间如果有矛盾,跟我说,我们帮你们调解,别最后事情闹得不可收场了,能理解吗?”

张刚强半天没说话,在我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他来了一句:“没啥意思啊,就发了这么一句。”我给他解释,通过威胁干扰他人正常生活是犯法的,别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吓唬人。张刚强“嗯”了一句。

跟李圆圆交代了几句,我们回到所里,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就看这张刚强会不会继续犯傻了。

第二天,李圆圆又来了派出所。她拿着聊天记录给我看,张刚强跟她说,他查询了劳动法,李圆圆没有签合同,需要三倍赔偿工资,最终张刚强用自己的算法算出了三万五的赔偿。我看完聊天记录问她是否结清了工资,李圆圆翻出转账记录,工资确实已经结清了,目前看来,是张刚强在合同上找事。

劳动法归劳动局管,我建议她咨询一下律师或者去劳动局问问。李圆圆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临出门,又转头问我:“他要是非问我要这钱咋办?”“他问你要钱我们没法管,你给不给是你的事情,你俩自行商讨。当然,他要是用一些其他方法要钱触犯了法律又是另一说。”我解释道。李圆圆拎着她的小包走了,是去劳动局还是回店里不得而知。

第三天一大早,对讲机忽然响了。“指挥室呼叫,在万科商业楼1层102,报警人称有人持刀讨要工资,派出所是否收到?”“收到,已出警。”出警路上,我皱着眉头想不通。张刚强一个月挣7000元,靠手艺吃饭,比很多人要强,打过电话警告了还触犯法律,有点不合逻辑。

自杀式讨薪闹剧

到了现场,映入眼帘的画面把我们吓了一跳,李圆圆站在门后,张刚强缩在最里边的角落,拿着一把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看到警察到场,张刚强情绪变得激动,大吼一声“别过来”。

我仔细观察他身后的楼梯,如果换个方向从那边上的话,应该可以夺过剪刀,但到底是比较冒险,只能将这个想法暂时按下。

“你好,城关派出所的,发生什么了?跟我们说说,我们帮你解决。”大海常规开场,而我则给所领导汇报,这样涉及人命的案子是必须上报的。

对讲机也在此刻开始追问:“出警民警是否到达现场?现场什么情况?”我将对讲机音量关小后退到一楼和二楼的拐角处,跟指挥室汇报了现场情况。

“好的,有情况及时汇报,安抚好对方的情绪。”回复收到后,我上前站在李圆圆身边开始问话。李圆圆看了眼张刚强,后退几步小声跟我说:“他要钱,我说那你找劳动局,劳动局怎么判我怎么赔,他不肯,说我耍他,要让我付出代价。”

所里支援的其他人很快也到了,副所长王所换下大海开始跟张刚强聊天,劝他年纪轻轻别钻牛角尖。

张刚强将刀对准脖子,固执地说道:“她把钱给我,我就走。”已经了解过情况的王所说道:“工资不是给你了吗?”张刚强吼道:“那她没签合同不给补偿吗?”

王所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不签合同肯定违法,但是具体要给你赔多少钱,那得劳动局或者法院给你做主。你不要急,把剪刀放下,我们现在喊劳动局的人来给你算,咋样?”张刚强把刀尖稍稍插进皮肤,威胁道:“不行,我现在要看到钱。三万五,现在让她给我赔偿,这是我应得的。”

一时僵持不下,王所只好以退为进,说我们正在筹钱,以此安抚张刚强,防止他做出伤人事件。

劳动局的人此前也已经通知了,在街道这边有个调解室,里面就有法律援助的律师和各单位的人。

僵持间,他们终于到了,而那边张刚强的脖子已经微微渗血。劳动局的兄弟见到此景,面露难色,说他们也需要保障商家的利益,张刚强提出的赔偿有点困难。

王所没了笑容,张刚强油盐不进,我们只能不停安抚。“你们保证,我拿到钱以后不许抓我。”张刚强吼道,王所点头答应。

这种情况下,街道书记和王所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凑钱给他。李圆圆擦着眼泪不说话,王所安慰她说劳动局怎么裁定是后面的事,现在只是为了稳住张刚强。李圆圆卡里只有9176元,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凑钱,街道大姐在旁边一笔一笔地记了下来。

等我们十几个人好不容易凑齐三万五,提出给张刚强转账时,张刚强不知道怎么想的,来了句“我要现金”。我们去取钱后,张刚强似乎是胳膊累了,将剪刀暂时放了下来,但只要有人靠近,他都会立马举起来。

二十分钟后,钱取回来,王所将钱扔在地上,张刚强却不拿。王所使了个眼色,我们全部退到楼梯,物业配合我们打开了另一家店铺的门,一部分人绕行过去了。

李圆圆留在原地和张刚强交流。张刚强一步一步往前,李圆圆忽然问:“你之前为什么骚扰我?”李圆圆手机是开着录音的,她大概也是真生气了,想让张刚强落实一个性骚扰之类的名头。张刚强只是摇头,无论李圆圆说什么,得到的回复都是“我没心情和你说这些”。

在李圆圆和他交涉的时候,我们也静悄悄地从另一个方向摸上了楼,紧紧盯着张刚强的背影。王所为了吸引注意力,几次假装要向前,被他吼退。

十步……七步……三步……一步……在张刚强察觉到异常的一瞬,我抓住他拿着剪刀的手,其他人也各自按照分工控制住他的四肢,场面乱作一团。张刚强被按在地上,剪刀也被一脚踢开。

人被带回所里,一场闹剧终于结束。钱没有第一时间还给每个人,这是证物,案件走完程序以后才会归还。

“怕麻烦”才是最麻烦

送走劳动局的工作人员和律师,我回派出所问张刚强的下场,却没想到大家也正在为这件事争吵。

“他这个行为不是敲诈勒索是什么,你跟我说?”

“敲诈勒索那可是刑事案件啊。”

“三万五肯定刑事案件啊,我就问你这不是敲诈勒索是什么?”

……

主管办案的副所和刚刚出警的副所在那争执,一个觉得应该按照敲诈勒索直接移交刑警队,另一个觉得这属于扰乱公共秩序,谈不上敲诈勒索,因为在张刚强的认知里,他是觉得自己要回属于自己的钱,主观上并不是为了获取不义之财。

“要我说,这就是个法盲,看了点法条觉得自己占理所以采取了这个方式,批评教育一下,罚个款就行了,毕竟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围观的人也不多。”

“老王你跟我闹呢?这行为就是敲诈勒索,要开了这个先河,人人都用自杀谈问题了?让他去劳动局不去,让他去法院不去,坐下来谈不谈,反正就是必须要看到钱,也不管这个钱是不是真的该拿,这不按敲诈勒索算,法律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自杀案件要给分局写一份情况说明,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我默默打开了电脑,并开始在库里搜索张刚强的资料,挨个打上去以后,却突然看到一个过往的处罚记录。

“王所,这人以前有案底啊。”我大叫一声,吸引了正在争吵的两位副所长。王所凑过来一看,三年前,江西,自杀要钱,拘留了10天。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继续看着详细经过,几乎就是今天的翻版,工作地点不一样,要钱数额不一样,但同样的剪刀抵喉咙,同样的要现金。

此前主张教育完就放了的副所一拍桌子:“拘留吧,这小子该拘留。”

“你刚不是说批评教育吗?”俩人又杠上了。

办案的副所跟分局的法制科打了电话,仔细询问后,结合笔录,最终给案件做了解释。在张刚强的认知里,三万五是有理有据的,都是根据劳动法和网上的律师建议自己算出来的,并不是漫天要价。

在他的认知里,他要的确实是自己应该得到的钱,敲诈勒索靠不上的,且他威胁伤害的是自己,而不是其他人。最终,按照扰乱公共秩序,给了他七天的拘留。

可我们没想到,这七天的拘留也没有给张刚强足够的教育,他在出来后第一时间给李圆圆发了一条消息:“这件事还没完呢,你等着。”

案件的主办民警龙哥大怒,一个电话将张刚强叫到了所里。

张刚强进了大院后看到了在门口的我和龙哥。龙哥没好气地骂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是还想进去,我帮你。”

张刚强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说:“警官对不起,我不会了,票已经买好了,等会就走了。”

“我问你,你进去之前我跟你说的话还记不记得?”龙哥问道。张刚强低着头:“合法途径维权。”

龙哥这才神色放缓,走下台阶按住年轻人的肩膀:“你也算有一技之长,别再出这种事了,下次就不是拘留,你铁定要进监狱。你在同一种违法行为上多次踩线是什么后果可以查一查,这叫屡教不改。”

为了让张刚强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龙哥告诉他,物业那边如果起诉他扰乱商业场所的正常秩序,是要赔偿一大笔钱的,是街道上的人替他说了好话,这是众人最后一次对他的善意,如果给脸不要,该承担的责任就担起来。

张刚强点点头,背着包走了。我把张刚强的火车票信息发给李圆圆,让她放心。李圆圆又问我,她如果翻出来张刚强捏她脸的监控,能不能认定性骚扰。

没等我回话,李圆圆又说算了,不折腾了,如果张刚强就此走人,她也乐得清闲。

听说张刚强去了上海,李圆圆店里的员工看到张刚强朋友圈的自拍了,李圆圆心头的梦魇才算消除。

这之后,李圆圆紧急和店里的员工签了劳动合同。

再见面的时候,她自嘲地跟我说:“几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却让我成了法律上不占理的一方。有些懒,真是偷不得。”

后来听闻,那条街街角的打印店,有几天生意突然变得很好。

编辑/徐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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