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年
无须提及流水——
溪流湍急处,飞雪四溅
即使大河平缓,暗流也迫切。
—— 真正的消逝皆为静默
譬如一点点花白曙色
浸润如夜的漆黑。
譬如些许粉末
从红墙上
被风,一次次小心剥落。
譬如玫瑰静静开放
时间,慢慢枯萎。
别 枝
它接纳轻的事物:偶然的鸟类
春天的叶芽和夏季的花
不记得叶子的名字,不惋惜
花朵的命运,不关心鸟的去向
——相聚那么短暂。而重逢可期。
它没有名字。它是树的一部分
它不挽留,也不停留。
它渴望狂风将自己带离
枯死,或新生的根系
都是诀别的理由。诀别
需要什么理由
失语者
至少,我还有别的——能听见
每片叶子离开时的破空之声。
还能轻易地嗅到:那些花儿
在夜间轻叹的香味。但我不善于
闪躲腾挪,也不会在遭受猝然一击后
发出喊疼和呼救的声音。
幸运的是:一次次疼痛赐予我新的感官
——是的,我有了视觉
伤口痊愈后形成的眼睛,是我全身
最坚硬的部分。足以让我看清
周围的动静,和……手持斧钺的人。
击壤、拍案与抚膺,或成长史
那时江河旷远,天地辽阔
枝头结满殷红色诱惑的野果。
我们渔猎、采撷、耕作
如幼兽般畅快,以为自己是自己的主人
以为神仙和皇帝与我们一样
仅是尊崇于自然的代言者。
后来我们笃信主宰,默认“严酷的纪律”
祈求:土可以归其宅、水能够归其壑。
我们学习卜辞,怀揣梦想
并在梦想破碎的前后,如先人般写作。
我们吟唱虚伪的史诗,时常击节而叹
却未曾留意,语言的壮美波澜下
埋藏着急欲脱困而出的浪花朵朵。
我们阅读,并从流通的记述里获得
短暂的畅然,为之拍案
幻想从某个场景入手来颠覆规则
却仍不了解,所谓正史只不过是
自由,一节节地败退和收缩。
——想要“活在脚印之外”的人
都已经垂垂老矣,常在深夜抚膺
内心缭乱,无数枚“不可逾矩”的脚印
深陷于前人的步履与自己的车辙
纷沓和胶着。
雨 声
唰唰、淅沥、滴答、哗哗、沙沙……
你所听见,均非实情。
从高空决绝跃下,一路衰减、分裂
所遭遇物体的材质,伪造了雨水的声音。
青绿干枯的叶片,水泥瓦背的屋顶
——轻喜或者冲动的回响。
奔涌不息的江河,倦怠已久的湖水
——疏慢或者热情的欢迎。
而雨滴总是沉默着遵从命数。
触碰时,所有低语、高歌,哭泣、呐喊都是虚构
可以用作下个坠落的序言
可以视为一次轮回的尾声。
肉 案
血污已被洗净
暗红渗入木质细密的纹理
一把剔骨尖刀
斜躺在一爿卖剩的猪肋侧旁。
深秋晌午的太阳照耀猪肋
刀子,闪着自己的光。
这是古村的狭长老街
两侧门板棕黑、石墙灰黄。
一只白狗途经这里
它低头嗅着什么慢慢走入肉案底下
——这使刀子的平静
出现了细微而生动的变化。
三星堆状物·神树
更像一座倒立的吊灯
我甚至认为,现代的吊灯工艺
无论材质是水晶还是别的
其创意均出自扶桑树
只不过将金乌替换为更加便于制造的
螺纹灯泡,只不过把造型倒置过来
挪出了神的客厅。
哪有什么崭新。器物,和人
谁不带有相承的血脉甚至于……灵魂?
《山海经》说:“汤谷上有扶木
一日方至,一日方出”
我没搞明白九个太阳如何轮值
但依然同理可得:一个崔岩刚刚到来
另一个崔岩正在发生。
作者简介:崔岩,1972年出生于杭州,现居衢州。中国作协会员,衢州市作协诗创委主任,衢州市新闻传媒中心主任编辑。作品发表在国内各刊并收入多种选本,著有诗集《静物的声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