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朵花开

夜深，我睡得蒙蒙咙咙。恍惚间，听见有音乐声，我觉得我在做梦，翻了个身，继续睡。可那音乐声越听越清晰，越听越熟悉。那是我的手机铃声。谁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还这么急？我睡意全消，惊坐起。顶着屏幕刺目的光，眯着眼看，来电人是父亲。一瞬间，我的脑海中闪过干般念头。我惴惴不安地按下通话键，小心翼翼地问：“爸，出什么事了？”

“嘿！小玲啊，屋里昙花要开啦！”电话那端，父亲喜不自禁，全然不知他的一通夜半来电，把他的女儿惊得像只炸笼的鸟。哦，也行吧，我想。老父亲深夜与我共商养花大计，总好过家里实打实地有事。

父亲种了几株昙花。有一年夏天，我回老家，见到屋角花盆里的昙花，就期待能遇上昙花乍现。只是昙花遗世而独立，心不为外物所移。父亲算不准昙花哪年哪月哪日开花，他说参考仙人掌，仙人掌花就是白天的昙花。墙角长着几根仙人掌柱。仙人掌生得狂野，一口气也不歇，直接到达二层楼顶。大暑过后，仙人掌宽厚的掌心冒出十几朵白花。那花娇嫩的容颜，自然惹人怜爱，勾得人走出三米远，眼睛还留在花上。可惜我在老家时，总不巧，一次都没碰上昙花开。

父亲挂了电话，转手发来视频通话邀请，他向我直播午夜昙花开。画面中有一片长花瓣一点点翘起，缓缓地脱离花骨朵儿。我感觉等了许久，那一片花瓣才完全弹开。一朵昙花有二十多片花瓣，我有点儿不耐烦，想到明天的工作、明天的事、明天的人，但又不想败坏父亲的兴致。我看得走神，不由得想起十岁时。

那年，父亲在飞云江边盖了三间两层楼房，附带框了两个大院子，前院种植九株橘树，后院搭上葡萄架。父亲不知从哪里搜罗来小花小草，填满院子的角角落落，还不让围墙闲着，把黄花菜插进墙头。夏天，黄花菜修长的秆摇晃着饱满的花，祖母只要轻轻踮脚，便可轻松摘下一朵，然后用满墙的黄花菜做成一道菜。夏天的葡萄和秋天的橘子个头儿小，有点儿营养不良；花草倒是野蛮生长，四季冒出绚丽的花朵。

“啧啧，花真好看。只是这么大的院子种些不当饭的东西，可惜啊！”“你家的黄花菜能当菜，还不错。”后院朝着大路，葡萄架下有口水井，水很清冽。村民每天来打水，他们总忍不住对院中植物评头论足。种些瓜果蔬菜，养些鸡鸭鹅，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农村人家房前屋后该有的模样。

几十年岁月侵蚀黑砖灰墙，院子变得沧桑、老旧。不过，花草照旧欣欣然。父亲日益苍老，腿脚不太灵便，看到院子里杂草渐长，不像以前会马上清理。前年，父亲动了手术，思维常断片儿，叫子女、孙辈名字时，会依次带出好几个人的名字。只有跟父亲聊花，讲他种花的故事，那种莳弄花草时的精气神才会回到父亲身上。

过年我从杭州带回二十几株蝴蝶兰。父亲站在后院门口，见我们搬出丛丛瑰丽小花，很意外。形状、色彩迥异的蝴蝶兰被整排摆放在几级台阶上，恰似群蝶舞翩跹。父亲依照花株形状选择花盆，客厅摆几株，餐厅放几株，桌台摆几株。过几天，他给蝴蝶兰换了位置，家中有客来，还跟客人琢磨起花朵。“一株三十元，太贵，以后不要买了。”离开老家时，父亲特意叮嘱我。三个月后，父亲在电话里说，还有两株蝴蝶兰开着花，不知花农是怎么培育出花期长的蝴蝶兰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过神，只见昙花刚刚打开第三片花瓣，堪堪露出了白瓷般的小半张脸。

世人总感叹昙花转瞬即逝，却无心等待花开。父亲淡淡地絮叨。我似乎借由一方小小的屏幕，于星空之上遨游，穿越千里，回到老家，在屋角和父亲一起见证昙花的“花生”。昙花是小小的一盅白瓷。它伶伶俐俐的，又像月儿挂在枝头。月光落了我满怀，我心澄澈如空镜，不染尘埃。

（选自2024年11月6日《新民晚报》，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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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的父亲具有怎样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