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自核武器出现以来,其始终在国际政治演进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作为世界上最大的有核国家,美国长期以来将威胁运用核武器作为重要的对外政策工具。冷战时期,美国核战略从“先发制人”核打击转变为核威慑。冷战结束后,在缺乏明确敌手的情况下,美国依旧将确保核优势作为政策核心,核威慑在其国家安全战略中的重要地位没有改变。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后,美国受到“霸权焦虑”的驱使,在大国竞争背景下大幅提升核武器的战略地位,推出“一体化威慑”,尤其是“核-常一体”概念,有意模糊核力量与常规力量之间的界限,进而降低核武器的运用门槛,试图将此作为“吓退”潜在或现实“挑战者”、赢得所谓“大国竞争”的重要条件。美国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不会放弃核优势,反而会将其转化为实施国家战略的基本路线,这已经并将继续对全球战略稳定和地区安全构成严重冲击。历史经验显示,应对美国核威慑的关键在于通过构建“确保摧毁”能力来改变其政策意图,如此才能有效降低核冲突风险,最终实现有核国家间的“确保合作”。
【关键词】""美国""战略""核战略""核威慑""大国竞争
【作者简介】""葛汉文,国防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南京"邮编:210039)
【中图分类号】"E81""D815"""""""""【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568-(2025)01-0065-22
【DOI编号】"10.13851/j.cnki.gjzw.202501004
在国际无政府状态中,武力一向是国家解决争端的最终手段。而以武力作为威胁或一种潜在可能,亦是构成一国政治权力的重要物质因素。"自20世纪40年代核武器问世以来,探寻一种既可服务于确定的政治目的又不至于触发一场大毁灭的核战略,便成为近一个世纪以来几代战略学家的努力方向。"即使在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均具备第二次核打击能力(second-strike"capability)、实质已形成“恐怖平衡”(balance"of"terror)态势的情况下,核武器仍然被部分核大国用于迫使对象国改变其对外政策或行为。冷战结束后,世界仍未进入“后核武器时代”,核武器的全球库存量依然居高不下,围绕核武器的大国博弈依旧是国际政治的核心议题之一。"尤其是近十年以来,随着美国公然将中国定义为所谓“修正主义国家”(revisionist"powers),并发誓将以“全政府”“全领域”方式“赢得大国竞争”,国际安全形势紧张程度急剧上升。特别是在亚太地区,美国在重启、强化和拓展其军事政治联盟体系、运用常规武装力量不断挑战中国核心利益的同时,宣称将其“优势核力量”整合为所谓的“一体化威慑”(integrated"deterrence)战略,并以此作为向中国全面施压的关键手段之一。"在此背景下,至少是在亚太区域内,主要大国之间出现军事摩擦和军事冲突的可能性急剧攀升,甚至在某种情势下,大国间爆发核冲突也并非完全不可想象。在核战争的恐怖前景面前,吸取冷战教训变得极为必要,而冷战时期世界主要核大国彼此互动所得到的主要教训是,只有核大国之间真正达到“相互确保摧毁”(mutually"assured"destruction,"MAD),才能在核问题上“相互确保合作”(mutually"assured"cooperation,"MAC),且这一命题已经被验证。
一、从“击垮”到“吓退”:冷战时期美国的核战略
1944年6月15日原子弹的出现,被很多战略学家视为一个新纪元的开始,它完全改变了战争的基本性质。"核武器被认为对于战争形态具有革命性意义,甚至已经使以往所有的战略概念和理论统统立即失效。"作为一种极具破坏力的武器,核武器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出现或应用的诸多新战略战法(如总体战、空权论、战略轰炸)相结合,不仅能够在实战中发挥一举摧毁敌国庞大军民用目标的空前威力,而且还因能够对敌国民众和社会产生巨大震撼而具有突出的战略性价值,这一点已经从美军对广岛、长崎毁灭性的轰炸从而加速日本无条件投降上得到了证明。
二战后初期,随着核武器破坏力的突出呈现及运载工具技术的突破性进展,核武器显著的战争和战场价值得到广泛确认。美国作为战后初期唯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其决策界(尤其是军方)显然也受到二战经验的巨大鼓励,谋求通过威胁使用核武器以求在付出较小甚至无成本代价下达成其战略目的。在战争不可避免的情况下,美国有条件通过先发制人地发动决定性的核打击,谋求快速地赢得战争。1945年,亨利·阿诺德(Henry"H."Arnold)表示,“这个国家(美国)必须认识到,真正的安全有赖于拥有使用压倒性武力立即发动进攻的能力。”"鉴于美国在核力量方面的显著优势,自二战结束至20世纪50年代初期,美国政府曾经非常认真地考虑过对苏联展开预防性的核打击。"美国军方对于这一场大战的战略设计也是基于最大限度地发挥核武器优势进行的,即在战场上运用战术核武器打击苏军目标,从而抵消苏联庞大常规武装力量的优势;针对莫斯科、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等中心城市进行战略核打击,以“震撼”和“瓦解”其国民士气,从而取得战争胜利,或者至少是迫使苏联放弃战争。这种思路与美国长期以来的战争方式在精神上一脉相承,即通过自己最占优势的方式,以尽可能小的代价迅速且决定性地击败敌人。"尽管当时杜鲁门总统对于将核武器用于实战的前景感到不安,但“投掷原子弹以阻滞苏军在西欧的快速推进”还是被列入下一场世界大战(即针对苏联)的作战方案中。
然而,随着1949年苏联原子弹的成功研制及运输投掷技术(重型远程轰炸机)的快速发展,战后美国的核垄断局面被完全打破,而美国以“先发制人打击”为要义的核战略亦开始受到巨大挑战。据1950年美国情报系统估计,苏联到1952年中期的核库存规模为45—90枚原子弹,具备打击美国本土能力的轰炸机型号和数量也在快速增长中。"对此,美国空军上将柯蒂斯·李梅(Curtis"E."LeMay)指出,“到1952年时,整个军事形势将完全改变,我们今日之军事优势将荡然无存。即便敌人拥有数量稍逊的原子弹,但他们依然能够毁灭我们的进攻力量和主要城市。”"特别是当苏联试爆热核武器后,随着美苏实现“恐怖平衡”以及两国均具备实现“第二次核打击能力”,人们终于发现,即便在战术意义上运用小型核武器打击苏联的常规部队和重要军事目标,也一定会引发苏联的战术核反击进而导致事态失控和战争升级;而对敌国本土中心城市的核打击,更无法使自身免遭敌人的核报复,“同归于尽”将成为核战争的注定结局。核武器唯一、具备长期效应的战略性作用,可能正是在于阻止敌人使用核武器。
在实战运用核武器可能性愈发降低的情况下,“核威慑”(nuclear"deterrence)成为美国核战略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最宽泛的“威慑”定义是一方通过使对手感知其收益并不能高过其可能蒙受的损失(costs)和风险(risks),从而劝阻对手停止发起一项特定的行动。"美国战略学家托马斯·谢林(Thomas"C."Schelling)认为,威慑是“一种制止敌手开展某种行为的威胁”。"格伦·施奈德(Glenn"H."Snyder)提出,为反对另一方的胁迫(coercion)或威逼(compellence)行为,威慑就是“劝止的力量”(power"to"dissuade)。"美国战略学界认为核威慑至少具备三种特殊效力,即防止国家受到核攻击和常规武力攻击以及提供额外的外交影响力。
冷战期间,最典型的核威慑案例当属所谓的“大规模报复政策”(massive"retaliation)。1954年,时任美国国务卿约翰·杜勒斯(John"Dulles)声称,“无论面临何种侵略及侵略规模如何”,美国均打算“主要依靠我们自己选择的手段(主要是核打击)和地点迅即实施强有力的报复”。"美国显然希望通过利用自身在核武器数量及运载力量上的优势,吓退苏联可能发起的任何形式的挑衅或攻击。这种战略宣称,针对“共产主义策划的侵略”,无论出现在何地,美国应当一律用威胁进行核打击的方式(包括战略核武器和战术核武器)加以应对。"受广岛案例的启发,至少在20世纪50年代初,美国威胁进行核打击的重点并不集中于对方分布稀疏的军事目标,而更多针对苏联或中国的行政和工业中心及人口密集的城市。"随着技术的发展,使用小型核武器对苏联军事目标实施或威胁实施有限核打击,也成了美国决策界吓阻和打消苏联“大规模军事入侵西欧”意图的主要方式,即便此举可能引发苏联核报复、核升级乃至核大战也在所不惜。格伦·施奈德详细论证的“拒止威慑”(deterrence"of"denial)和“惩罚威慑”(deterrence"of"punishment)等概念,似乎都可以通过威胁运用战术核武器、急剧提高对手“风险估算”(risk"calculus)的方式加以实现。
然而,在中东、非洲等美国并不与苏联直接发生军事对抗的地域,甚至在中欧和远东等直接与社会主义集团对峙的区域,美国以威胁运用核武器来“击退共产主义扩张”,可信度始终存疑。即使在依然保有显著核优势的冷战初期,美国在亲自参与的较大规模战事中,仍将主要目标设定为以常规力量打赢有限战争,而非使用核武器来扩大冲突规模或引发核战争的风险。典型例证是杜鲁门在朝鲜战争中,出于各种考虑而一再拒绝道格拉斯·麦克阿瑟(Douglas"MacArthur)、马克·克拉克(Mark"Clark)等战场指挥官要求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甚至中国东北部城市目标使用核武器的建议。"此后,在苏联核力量和核威慑能力大幅增长的情况下,运用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大规模军事报复应对“有限规模的侵略”,事实上更不可取,亦不可能。"冷战经验表明,美国在应对并非“直接关乎生死、事态异常紧急”的问题时必然不会运用核武器。"在几乎所有的场合中,美国实际上既因畏惧核报复不敢贸然发动战略核打击,又因担心核升级和核失控而不愿动用战术核武器,进而陷入了“要么毁灭世界,要么坐视不管”的困境。
基于以上原因,美国提出了“灵活反应”概念取代“大规模报复”战略。自20世纪60年代初到80年代末,这一概念主导了美国决策界有关核武器的思考。“灵活反应”的核心是用一系列不同层次的“核打击选项”以求吓退苏联“拟议中的侵略行动”。这些选项从战术性、有限的核打击和核报复一直递进升级到核大战;威胁打击的目标也从敌方的军事目标(核导弹、坦克装甲编队、海军舰队和基地、指挥和战备后勤的关键节点)逐步升级到重要工业目标以及经济和政治中心等。因此,在“灵活反应”战略中,美国并不回避动用有限核打击以慑止和报复自身及盟国可能遭到的常规攻击,这被认为是向苏联“表明美国决心”,“制止苏联冒险”的关键举措。
不仅如此,为了维持其核威慑的可信度,美国还持续加大在核武器生产和运输工具研发装备上的投入,以求在苏联核武器的数量和打击能力提升的情况下强化自身的威慑能力。曾在肯尼迪政府和约翰逊政府担任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的麦乔治·邦迪(McGeorge"Bundy)就指出,“美国的核力量必须能够令人信服地造成完全不可接受的报复性损害,即使在对手最强大的可预见的第一次打击之后也应当如此”。"通过增加核弹头数量和提升运输工具能力,美国试图向苏联显示其所拥有的“可信的”战略优势,以求影响甚至改变苏联对美国发动核打击的决策。为了增强一旦遭受“第一次核打击”后的核报复能力,美国在艾森豪威尔政府和肯尼迪政府时期便大力推进“三位一体”(Triad)核力量建设,以确保“第二次核打击”能力。此外,这种核力量的数量和规模优势更多是服务于政治需要,即向美国和欧洲盟国的民众保证,美国拥有保卫自身以及兑现海外安全承诺的能力。直至20世纪七八十年代,美苏都以拥有“足够的”核武器为目标开展核军备竞赛。尽管它们所拥有的核弹头数量、当量以及双方核运载工具数量比例均不能改变“第二次核打击”的基本性质,但仍然驱使美苏各自拥有足以毁灭地球数十次之多的庞大核武库。
冷战结束后,在美国决策与战略界的研讨中可以看出,美国决策层对于核武器在阻止“苏联入侵西欧”上扮演的角色总体感到满意,认为核武器有利于美苏两国保持长期的“冷和平”,尤其是在化解数次国际危机中发挥了关键性的稳定作用。但美国学者也承认,冷战期间美国的核威慑特别是对其盟国提供的核保护伞,长期被认为是“令人怀疑的、危险的和自相矛盾的”,其可信度一直受到严重质疑。"整个冷战期间,美国实际上一直无法使其盟友相信,同时更无法使其对手苏联相信,如果其盟国受到攻击,美国必然会动用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武力对苏联集团展开报复,甚至“为了巴黎而牺牲纽约”。"尤其是在美苏两国“相互确保摧毁”的态势形成之后,核武器在战争和国际政治中更多地体现出一种象征性的功能,而非作战功能。"国际社会也越来越倾向于认为,冷战时期美国的核威慑战略已经成为“核讹诈”(nuclear"blackmail)的代名词。
总的来看,美国冷战时期核战略的运用经验大体证明了如下观点。其一,在具有垄断性核优势时,美国存在运用核武器(无论是使用战略核武器攻击对方的中心城市,还是使用战术核武器打击对手的军事目标)的冲动,以求最大程度发挥包括核力量在内的武力优势以实现政治和军事目的。其二,在丧失核优势的情况下,美国对使用核武器的态度渐趋谨慎,核武器开始被主要用来吓阻敌手对美国本土发动核打击,而对于其他类型、地域和领域的威胁,美国主要运用常规力量予以吓退或击退。其三,美国的核威慑对于敌手在非关键地域展开的行动基本是无效的,在这些地区,敌手可能更愿意冒险采取一些行动,因为即使遭到美国的核报复威胁,其损失可能也是可接受的。其四,美国对盟友的保护特别是核保护是有限度的。冷战的经验已经充分说明,美国一度奉行的、以先行使用核武器为威胁来吓退敌手行动(除核战争之外的军事行动及非军事行动)的威慑战略,除了急剧增加核冲突风险以外,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成效。
二、“确保优势”:冷战后美国的核战略
冷战时期,核武器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长期位于核心地位。"冷战的结束标志着一场持续近半个世纪、规模空前、无比危险的全球核博弈的终结。在“赢得冷战”的自我暗示下,美国认为自己进入了一个极具历史意义的新阶段,即在没有爆发直接战争(尤其是核战争)且“毫无争议”地“战胜”强大敌人的同时,美国能够继续确保其权势的绝对优势地位。在后冷战时代,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可以与之匹敌的对手。"在这一“狂喜”的氛围中,很多美国政治和知识精英相信,随着苏联的瓦解和主要战略威胁来源的消失,美国仅靠其常规武装力量便足以应对威胁、维护其“首要地位”(primacy),花费高昂且实战运用受限的核武器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的重要性也随之急剧下降。1991年的海湾战争充分证明,在新军事变革(revolution"in"military"affairs)所赋予的信息技术和装备组织优势加持下,美国常规军事力量已使其足以在地面、空中和海上击败一切敌手。与此相对照,核武器在美国战略体系中的工具作用受到严重削弱,核武器的战略作用及其在应对后冷战时代安全威胁的价值开始受到广泛质疑,核军控则被认为是未来几十年美国政策的重点。
冷战结束之初,美国制定核政策的重点目标在于应对俄罗斯及其他原苏联加盟共和国(主要是乌克兰、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发生“突然的政权更迭”导致在核武器管理方面出现可能的“混乱”,并伺机进一步削减对方的核武器及运输工具数量。在1991年同苏联签署《第一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I)之后,美国很快加强了与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在核军备方面的联系,在促使后三国无核化的同时,于1993年同俄罗斯签署《第二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START-II),大幅削减各自的核武器及运载工具实战部署量及核弹头库存量。特别是美俄两国2010年签订《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New"START"Treaty)即《第三阶段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后,两国用于发射核弹头的已部署和未部署发射工具总数将降至800枚(件),其中洲际弹道导弹数量计划降至700枚,部署核弹头总数也将降至1"550枚。美国国务院军控、核查与合规局(AVC)于2019年2月发布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年度执行报告》显示,截至2018年9月1日,美国部署的洲际弹道导弹、潜射导弹和重型轰炸机总数为659枚(架),部署的洲际弹道导弹核弹头、潜射导弹核弹头和重型轰炸机携带的核弹头为1"398枚;部署与未部署的洲际弹道导弹、潜射导弹发射架、重型轰炸机总数为800枚(架)。"与冷战时期美国拥有3万余枚核弹头库存的峰值相比,其核力量在21世纪第二个十年结束之际,至少在规模上已经得到了极大幅度的压缩。
尽管美国政府在削减核武器及其运载工具的数量方面取得了不小的进展,但冷战后它在政策实践中依旧坚持确保其相较于其他国家核力量的综合实力(尤其是性能方面)优势,同时在实质上也并未对其核战略施以更多的限制。以核威慑为代表的核战略被认为仍旧能够在美国的大战略乃至国家安全中发挥部分作用。这些作用包括:其一,慑止其他国家对美国本土发动直接武装攻击;其二,慑止或惩罚其他国家对美国的关键盟友发起大规模入侵,特别是在其他手段无法应对时;其三,慑止或惩罚其他国家对美国海外武装力量或关键盟友的核攻击,特别是在其他手段无法应对时。"在克林顿政府时期,尽管美国的全球霸权如日中天,并且公开宣布其与俄罗斯都已“不再将彼此作为对手”;但美国依然坚持将核武器用于“应对俄罗斯战略威胁卷土重来的可能性”,并同时用作“威慑诸多外来安全威胁”,尤其是“‘流氓国家’的威胁”。1999年美国《新世纪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强调,“美国必须继续保持足够强大的‘三位一体’战略力量,用以慑止任何敌对国家使用核力量及寻求核优势的努力。”"与此同时,冷战结束后,美国依旧拒绝明确承诺不向无核国家使用核武器。1999年,时任美国助理国防部长爱德华·华纳(Edward"L."Warner)在国会作证时明确表示,“美国战略和战术核武器的存在,连同美国强大的常规力量,必然会阻止任何考虑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核、生物、化学武器)的‘流氓国家’领导人发起针对美国及其海外部署的部队或是美国盟友的攻击。”
尽管如此,但由于后冷战时期美国的核力量缺乏明确的对手和令人信服的存在理由,美国国会一直不愿意为维护和更新其核力量(包括库存和基础设施)提供足够的资金,在较长时间内也并未拨款研制和生产新的核武器及运载工具。能力基础的弱化反过来进一步降低了美国将核武器运用于实战的可能性。在此情况下,自小布什政府开始,美国着手对核战略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整。2002年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宣称,“由于俄罗斯构成的威胁较苏联时期大幅减少,因此美国将不再以‘基于威胁的’(threat-based)模式来规划、估算或维持其核力量,而是以应对‘多种突发事件和新的威胁’所需的能力取而代之”。"由此可见,美国强调建设所谓“新三位一体”的能力,主要方法就是强调“核常兼备”与“攻守平衡”,特别是减少对核武器的依赖。
与此同时,防止包括核武器在内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成为后冷战时期美国的又一战略重点。尤其是“9·11”事件爆发后,美国开始意识到其面临的最大威胁并非来自另一个大国的蓄意核打击,而是来自核扩散,尤其是所谓“流氓国家”和恐怖组织获取并对美国使用核武器。为此,后冷战时代的美国在不断渲染“流氓国家”获得核武器及运载工具可能性的同时,展开了诸多“反扩散”(counter-proliferation)的行动,认真考虑并着手对这些“新敌人”进行先发制人打击(主要是常规打击)的可能性。典型案例当属2003年美国以伊拉克疑似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为由而发动战争。
冷战结束后,美国还加快研制部署反弹道导弹系统,以求削弱现实或潜在敌手的战略进攻能力,从而间接确保其绝对核优势地位。实际上,早在冷战后期,里根政府就于1983年提出了关于建立反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战略防御倡议”(Strategic"Defense"Initiative,即“星球大战”计划),以求拦截袭击美国的洲际弹道导弹。1993年,克林顿政府宣布着手“弹道导弹防御”计划,包括建立“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ational"Missile"Defense,"NMD)和“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heater"Missile"Defense,"TMD),以提升美国的战略防御能力。继任的小布什政府将以上系统合二为一,统称“导弹防御系统”,并于2002年正式退出1972年美苏《限制反弹道导弹系统条约》。美国军方随后在美国本土及海外关键地区大批部署导弹拦截装置和建立雷达预警基地,以预防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对美国及其盟国造成“灾难性破坏”。同冷战后期完全一致,后冷战时代美国加强反导能力建设的实质在于试图打破“确保相互摧毁”这一核时代保障全球战略稳定的基本规则,力图通过此举巩固自身相对于任何对手的绝对核优势地位,即美国不仅拥有足够的能力摧毁敌手,还拥有足够的能力阻止敌手摧毁美国。
基于上述原因,尽管自冷战结束以来,核威慑战略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被边缘化,核力量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但美国有关核武器的基本思考仍大体延续了冷战时期的精髓,即在确保自身核优势地位的同时,继续将核武器作为国家对外战略的重要工具。2002年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在描述美国核战略、核态势与核力量时依旧坚称,在可预见的未来,核武器仍将继续发挥“独一无二的”“美国其他武装力量构成无法取代”的威慑效应,即用来慑止入侵、保障盟友和伙伴的安全;如果威慑失败,美军将遵照总统的命令使用核武器。"十年之后,奥巴马政府在美国总体“战略收缩”的背景下,虽然宣称将致力于“追求一个没有核武器的和平且安全的世界”,并
试图减少美国对核武器的传统依赖,"但几乎所有的美国国防政策文件依旧表示,美国将继续投资确保其核运载工具现代化,继续维持其在核领域和常规领域优于对手的“绝对优势”,继续把核威慑作为保护美国免遭核攻击的最终手段,并且不承诺在与其他国家的冲突中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其中缘由恐怕绝非如部分学者认为的,是所谓“官僚主义的惯性”阻碍了美国核战略和核力量在结构和学说方面出现革命性的变化,"而是即使在“一超独霸”时代,美国依旧强调核武器在“威慑来源广泛的安全威胁(包括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打击和大规模常规入侵)方面的有效性”,将其庞大的核武库视作维系“美国治下的和平”(Pax"Americana)的主要支柱之一。
总的来看,后冷战时代美国的核战略是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由于主要战略核威胁的消失,以及美国国家实力特别是常规武装力量具有的巨大优势,美国战略界对后冷战时代核武器的战略价值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尤其是对继续投入巨资维持自身核武器库存以及保持核武器现代化怀有明显的疑虑;另一方面,受冷战“成功经验”的鼓励,美国依旧强调核威慑在后冷战时代的有效性,依旧将核武器视作其国家安全战略的基石和确保全球“首要地位”的重要依托。基于上述考虑,美国战略界开始将更多精力置于三个方面,一是与主要核国家就有限核裁军进行谈判,二是防止出现向所谓“流氓国家”和恐怖组织的核扩散,三是利用导弹防御系统单方面提升自身的战略防御能力。
由此可见,美国希望通过成本较低的方式,在降低自身及其关键盟友遭受核攻击的风险、实现总体战略安全的同时,继续维持其在核力量方面的相对优势地位,并且依旧重视核武器在国家安全战略甚至是军事战略中发挥(即使是有限发挥)的战略性作用。
三、“一体化威慑”:大国竞争时代美国的核战略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之后,特别是自特朗普第一任期以来,美国大战略出现显著的调整迹象。与冷战结束之初完全不同,美国政府对当今世界的理解是一种悲观、前途黯淡的且极不利于美国的场景。这一场景是自冷战结束以来首次出现的,并且仍将对美国利益构成前所未有的挑战。"在这些挑战中,尤其需要重视的是具备足够能力和意愿对美国内外部利益形成“威胁”的所谓“修正主义大国”。美国认为,以中国和俄罗斯为代表的“竞争者”正在系统地“挑战美国的实力、影响和利益”,在军事、政治、经济等各个方面“侵蚀美国的安全和繁荣”,并“意图塑造一个与美国价值观和利益背道而驰的世界”。为此,美国宣称将强化其权势力量(特别是军事与经济力量),建设一个“国内安全、繁荣和自由”且“拥有力量和信心”的美国,并以此作为其“领导世界”的基础,同时誓将全领域、全政府投入并最终赢得“大国竞争”。"2021年拜登执政后,基本延续了特朗普政府的威胁判断,依然将所谓“战略竞争”作为美国大战略的基轴,声称将与中国这个“唯一既有意图亦有能力重塑国际秩序的对手”展开竞争,同时“约束”一个“危险的俄罗斯”。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认定的“大国竞争”或“战略竞争”对手中,俄罗斯拥有并不逊色于美国的核武库,而在美国战略界眼中,中国目前所拥有的“三位一体”核打击能力亦不容小觑。"美国声称,自冷战结束以来,其在持续减少核武器的规模时,包括俄罗斯和中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却在持续强化和多样化自身的核力量。美国认为,俄罗斯在对其核武库进行现代化升级的同时,不断开发、测试和部署核打击系统(如从发射井和公路机动发射的洲际弹道导弹、弹道导弹核潜艇、轰炸机和装载核弹头的巡航导弹)以及新型核武器系统(如高超音速滑翔飞行器、核动力巡航导弹和核动力导弹及可执行核打击任务的无人水下航行器)。美国还认为,中国核武库规模在未来十年内将至少增加一倍;并正加紧研制、测试和部署新一代陆基弹道导弹,增加潜射弹道导弹的射程,研制新型轰炸机;同时开发先进的可执行核打击任务的新型系统和高超音速飞行器;并且持续发展和整合网络、太空、信息和先进的常规打击能力,对美国及其盟友和伙伴国构成“威胁”。"美国还指责称,俄罗斯和中国在能力日趋增长的同时,还在其对外战略和军事战略中正在强化核武器的突出地位,行动也愈发“咄咄逼人”。在此情况下,大国战略竞争、国际危机乃至军事对抗的风险急剧增加,“美国在历史上首次面临两个主要的核强国作为‘战略竞争者’和潜在敌手的挑战。”
面对这一“严峻局面”,与冷战结束之初相比,核战略在当下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的地位显著提升,而建设“安全、可靠和有效的核威慑力量和可信的延伸威慑能力”成为维护美国国家安全乃至赢得“大国竞争”的关键任务之一,这是自冷战结束以来绝无仅有的。根据2022年《核态势评估报告》,美国核战略的重点是慑止俄罗斯在地区冲突中有限使用核武器,同时确保有能力对中国形成有效的威慑。"具体目标为,其一,慑止对美国的核攻击或非核攻击;其二,向盟友和伙伴提供保护;其三,如果威慑失败,实现美国的目标。"在这些目标指引下,近年来美国核战略出现显著的调整趋向。
一是放缓核军控步伐,加紧自身核力量升级换代建设。尽管在2022年,包括美国在内的5个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中国、俄罗斯、美国、英国、法国)共同发布《关于防止核战争与避免军备竞赛的联合声明》,但美国宣布,鉴于“主要竞争对手正在强化其核能力并使之多样化,以及增加可用于战略性攻击的非核能力”,美国将继续致力于“全面升级和现代化‘三位一体’核力量”,强化核指挥、控制和通信(NC3)体系。"在陆基核力量方面,美国加快了“哨兵”洲际弹道导弹替代“民兵-Ⅲ”型计划,装载W87-0/Mk21和W87-1/Mk21A核弹头,保持400枚洲际弹道导弹处于戒备状态;在海基核力量方面,美军计划在2039年建成12艘“哥伦比亚”级战略导弹核潜艇以逐步替代“俄亥俄”级核潜艇,该计划被称为SSBN(X)项目,重点推进“三叉戟”Ⅱ-D5型潜射弹道导弹延寿计划,推进W93核弹头研制列装;在空基核力量方面,美军重点升级B-52H型战略轰炸机,推进B-21“突袭者”战略轰炸机替代B-2A“幽灵”隐身轰炸机;另外,美军还推进W76弹头延寿计划,保留W76-2低当量潜射弹道导弹弹头部署,提升F-35A战斗机的核打击能力。
二是反复重申进行核报复的决心。美国长期拒绝承诺“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原则,同时坚持其庞大的核打击能力不仅用于威慑针对美国的核攻击,还用于威慑针对美国或其盟友、伙伴的大规模常规武器、生物和化学武器攻击。特别是在美国权势相对衰落的背景下,美国政府在各类政策宣示中愈发频繁地表明动用核武器以捍卫其“攸关利益”的决心。例如,美国宣称其能够及时发现任何针对美国的核武器和非核战略性攻击的来源,并使用包括核力量在内的武力对此类攻击行为进行追究和报复;如果敌方选择核升级,美国的核还击将造成其无法接受的后果。"美国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影响“潜在敌人”对战争风险和代价的评估,确保其不会对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后果做出误判,从而达到“吓退敌手”的目标。美国还反复宣称其延伸核威慑的效力,声称任何国家尤其是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都不应怀疑美国保护其盟友及伙伴的安全承诺。2020年,时任美国副助理国防部长罗伯特·苏弗(Robert"Soofer)声称,“我们有限地使用核武器来应对俄罗斯或中国的袭击,旨在表明决心,让对手相信考虑使用核武器是一项错误的决定。”
三是推出“一体化威慑”概念,试图利用核优势向“战略对手”施压,进而在“战略竞争”中取胜。根据《2022年美国国防战略》报告的表述,所谓“一体化威慑”就是将常规威慑、核威慑、新兴军事领域(如网络、外空、深海、人工智能、无人系统、高超声速武器)融为一体,将军事与非军事领域(如贸易、金融、信息)合而为一,联合美国的盟友(特别是日本)和伙伴,从所有领域和多重维度,以联网交织的方式,置敌手于多重困境,强化威慑效力。"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前所未有的复杂的威慑概念中,核威慑被置于异常突出的位置,尤其是“核-常一体”(Conventional-Nuclear"Integration,"CNI)概念近年来被反复强调,并在作战规划、军事训练和演习以及指挥、控制和打击平台的采购中得到广泛的体现。根据这一概念,美国声称其将在一场有运用或部署核武器迹象的冲突中从多个维度发挥核武器的作用,一是综合运用核武器及常规武器,采取有效行动;二是对抗敌手的核-常混合战略;三是制定更为有效的核武器运用政策;四是为综合运用核-常武器正名。"早在2002年,美国《核态势评估报告》就将核打击与常规打击共同列入“三位一体”概念,从而刻意模糊核武器与常规武器之间的界限,当时便引发了世人对于美国在常规冲突升级时可能运用战术核武器的担忧。但20年后,“核-常一体”概念已经在美国决策界(尤其是军事决策界)几乎成为一项共识和建设的优先事项。正如美国空军中将理查德·克拉克(Richard"M."Clark)所言,“常规武器和核武器之间的界限更模糊,这促使我们以与过去20年不同的方式对其加以思考”。
近年来,核战略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和军事战略中的地位显著提升,直接原因在于美国战略界对于中国、俄罗斯等所谓“战略竞争者”的军事实力(尤其是战略军事实力)及国家意图的全新判定。美国战略界认为,近20年来,以中、俄为代表的诸多“战略竞争者”一直在研究美国的战争方式,不断发展其战略、新型作战概念和武器装备,并力图通过时间和地理空间抵消美国的优势,寻求在未来的战争中击败美国。"美国近年来不断渲染中国军事实力的提升以及所谓“破坏”地区实力平衡,特别是指责“中国核力量发展缺乏透明度”,扩充“已然十分可观”的核武库。例如,声称中国通过广泛的现代化计划全力发展和增强其“战略威慑”能力,包括开发新的洲际弹道导弹、大幅增加核弹头产量以及进一步强化“三位一体”核打击能力,使其对美国本土、夏威夷和阿拉斯加目标构成“威胁”。"与此同时,中国还被认为在高超音速导弹、太空和网络等新领域获得了威力可观的、具有战略性影响的常规武器。此外,美国还不断渲染中国可能放弃长期奉行的“最低限度核威慑”战略,转而采取“更具进攻性”的核战略,这一转变将使中美之间潜在的军事冲突存在核升级的风险。出于这种考虑,在俄罗斯对美战略威胁依旧存在的同时,“美国将第一次需要威慑两个主要核大国,这两个核大国具有部署现代化和多样化的战略和战术核力量的能力”。
正是在“日益复杂”的安全环境中,美国愈发确信“可靠和有效的”核威慑力量是确保其安全以及延伸威慑可信度的主要甚至是最重要的工具。"例如,2018年特朗普政府出台的《核态势评估报告》就声称,“自2010年以来,全球威胁状况明显恶化,潜在敌手的核威胁日趋明显,美国现在面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多样化和先进的核威胁。考虑到当前的威胁环境和未来的不确定性,美国必须保持现代化、灵活和有效的核力量。”"此后,2022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亦强调,“核威慑仍然是国家的重中之重,也是‘一体化威慑’的基础。一支安全、可靠和有效的核力量是巩固美国国防的优先事项,能够慑止战略攻击,确保盟友和伙伴国安全,以及在威慑失败时实现我们的目标。”"因此,“美国将继续把核武器作为其战略威慑的核心组成部分”。"在部分“关键地缘政治区域”如西太平洋,美国宣称其对策就是“坚定确保”对中国的“核优势”,阻止中国意图借助核武器或有限核战争以争取战略优势甚至打赢与美国或美国盟友的有限战争,特别是要对中国的核或常规“侵略”作出“决定性”的反应,以“慑止中国决策者的类似企图”。
近年来美国还以实现“战略稳定”为由,一再要求中国加入国际核军控谈判。早在2010年的《弹道导弹防御评估报告》和《核态势评估报告》中,美国便以中国“迅速强化核力量建设”为由,表示将寻求与中国展开“战略对话”,以“维护美中战略稳定”关系。"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内,美国曾多次要求中国加入限制战略武器谈判,希望将美俄双边谈判变为中美俄三边谈判。拜登政府延续了这一政策,2021年,时任美国常务副国务卿温迪·舍曼(Wendy"Sherman)在美国与俄罗斯举行军备控制会谈时,再次称希望将中国“纳入核军控进程”。"作为目前世界上最大的核军备拥有国,美国不断要求中国参加“战略稳定谈判”、提高所谓“核态势透明度”,其背后意图显然与冷战结束初期类似,就是试图通过强制手段“冻结”中国核力量的发展,继续巩固美国的核优势,而绝非真正寻求与中国形成“战略稳定”关系。这显然只会加剧而无法真正缓和紧张局势。
从这个角度观察,美国当前乃至未来所奉行的核战略依然是传统路径的延续。一方面,同冷战爆发之初相类似,当下美国在常规力量“效能不足”时甚至更加强调和倚重核武器在大国“战略竞争”中的战略性作用,即在重新强化核力量、巩固其核优势的基础上,借助核武器“吓退”竞争对手的“试探性攻击”,实现“赢得大国竞争”目标。另一方面,出于确保其绝对核优势地位不受“挑战”的目的,美国也力图照搬冷战中后期及冷战结束之初的历史经验,既重视与主要“战略对手”就核裁军问题展开接触、谈判乃至外交和舆论施压,同时亦努力构建战区乃至战略导弹防御系统,削弱甚至消除后者“核报复”的能力,从而以“间接方式”确保单方面的核优势。就这两点而言,美国基本没有从冷战时期美苏恶性核军备竞争险些引发世界核大战的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相反,由于受到“成功历史经验”的激励,可以预见无论是在战略还是战术层面,美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绝不会放弃其极力维系的核优势,而是会将其转化为实施国家战略的基本路线。
美国学者也承认,从历史经验看,核威慑仅能对最高层次的战争(即核大战)发挥威慑作用,但它基本上无助于阻止诸如网络攻击、恐怖主义、有限领土权益争端、代理人战争、“混合战争”或“灰色地带”冲突;与此同时,核武器在进行防御时最具效力,而在胁迫或强制其他国家改变政策方面(即核讹诈)作用有限,因此不能也不应该依靠核武器来增强有核国家的对外强制能力。"此外,美国单方面确保核优势的行为也会迫使其他有核国家不得不优化自身核力量结构、增加核武器的数量并提高质量,以确保其既有的核报复能力可信可靠。部分美国政治和知识精英认为,美国的这一战略将迫使中国和俄罗斯采取“合乎逻辑的”预防措施,包括建设更大规模的核力量、采取更多的“进攻性姿态”,以求弥补因美国核优势所造成的战略失衡,弥补其武装部队(尤其是核力量)在和平时期的脆弱性和易损性,这不啻是在“鼓励”中国和俄罗斯与美国展开核军备竞赛。"事实也是如此,由于美国不断强调核威慑并强化向俄罗斯施压,使得后者在2023年2月21日宣布暂停执行《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且不允许北约国家核查俄罗斯的核武器库。由于核军控是自冷战中期以来美国历届政府长期的目标,而美、俄这两个最大的有核国家几十年来首次在核力量方面没有受到军控管制。对美国而言,这标志着严重的政策挫败。同时,在美国的战略强压之下,尤其是乌克兰危机爆发以来,俄罗斯亦多次宣布其将会降低在常规冲突中首次使用核武器的门槛。"即使是在冷战时期这也非常危险,足以并且已经引发了地区安全甚至全球安全形势的剧烈震荡。在日益复杂的地缘政治格局中,如果核武器的使用门槛被降低,那么核冲突爆发的风险将会增加。从这个意义上讲,美国追求“绝对安全”的结果反而将使自己更不安全。同样,美国挥舞“核大棒”对华战略施压,尤其是在台湾问题上,试图通过“核-常一体化威慑”以“吓退”中国实现国家完全统一。在中国军事实力尤其是战略核力量建设加速发展的今天,此举能否成功达到美国的战略目标,也远非美国部分战略界人士所能预料。必须牢记,威慑(包括核威慑)的要害在于涉事双方实力与意志的较量,“威慑只有在被威慑方愿意或决定被威慑时才能成功”。"美国曾试图通过核威慑迫使中国改变政策,但早在半个多世纪前便遭受过惨痛的失败,当时中国领导人毛泽东就指出,“原子弹是美国反动派用来吓人的一只纸老虎,看样子可怕,实际上并不可怕。”
结""""语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尽管核武器并没有被用于实战,但被频繁用作所谓“威慑工具”,并在国际政治中长期发挥战略性作用。尤其是美国,作为长期以来最大的有核国家和唯一有核武器运用记录的国家,美国核战略的调整和演变与国际政治乃至人类命运均具有高度的关联性,未来更将是如此。"当下处于极度“焦虑”状态下的美国,如同冷战爆发之初时一样,再次提升核武器的战略效用,甚至有意模糊核力量与常规力量之间的界限进而降低其运用门槛,试图以此“吓退”潜在或现实的“挑战者”,进而赢得所谓“大国竞争”。面对这一极其危险的动向,美国战略学者伯纳德·布罗迪(Bernard"Brodie)的告诫仍具有根本性的警示意义,“在核时代,一场全面战争的后果将极为惨重,这将同我们过去所知道的任何战争全然不同。”"因此,真正的解决方案在于世界主要核大国之间在核战略方面,尤其是就“不以核武器相互威胁”构建广泛的“共识”乃至相互“期望”。历史经验尤其是冷战经验也充分显示,只有核大国之间“相互确保摧毁”,才能迫使美国改变其凭借核实力而争取战略优势的思维惯性,真正意识到美国自身必须做出实质性的政策转变,确有必要同其他有核国家“相互确保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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