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姆人本主义视域下解读奈保尔作品中的共同体书写

【摘要】奈保尔笔下的“印度三部曲”记录了三次访问印度的所见所闻所感，混合民族身份使其流露出对共同体的渴望。“印度三部曲”将殖民统治、种族歧视等问题视为人类的倒退，以弗洛姆的人本主义理论解读其中的共同体意识，隐含了世界各国亟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打造和平共赢的秩序的原则。

【关键词】弗洛姆；人本主义；“印度三部曲”；共同体

【中图分类号】I106.4 " "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6-0044-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6.013

一、引言

维·苏·奈保尔（V.S. Naipaul，1932-2018），是印度裔英国作家，于200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奈保尔的一生创作颇丰，因杰出的文学贡献被英国女王授予爵士头衔与萨尔曼·拉什迪、石黑一雄并称为“英国移民文学三雄”。奈保尔受到多种文化的影响，对于其中任何一种文化，他既不能彻底割舍，又不能完全融入，从而成为文化上的流浪儿。这种文化身份上的焦虑感和认同危机深深影响到他的创作。他的著作反映出他的印度传统与西印度背景，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

“印度三部曲”为游记系列，记录了奈保尔三次访问印度的所见所闻所感。三次访印，奈保尔对印度的情感是完全不同的。奈保尔在印度三部曲中所流露出的共同体意识，共同体建构过程中个人与共同体的必要联系与弗洛姆的人本主义精神分析不谋而合。德裔美国人埃里希·弗洛姆作为一名社会心理学家、哲学家，终其一生皆致力于对文化、社会的剖析和批判。他综合弗洛伊德和马克思的思想提出了人本主义精神分析理论，旨在改善现代人的处境和精神状态，显现出其对现代人和现代社会的深深关切，对社会大众的精神生活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弗洛姆的人本主义精神分析来解读奈保尔作品中的共同体书写，既有助于读者感知和体验印度人民的人生，又能引发人们对印度人民生存境遇以及对历史、现实、未来的思考。

二、关联的需要——个人与共同体

在《健全的社会》一书中，弗洛姆指出人的基本需要就是人对存在的矛盾性的处境的反应。不同人满足需要的方式不同，有的是健康的，有的是不健康的[1]。弗洛姆在人本主义精神分析中谈到论人的需要，其认为人的需要主要有三种：一、关联的需要；二、寻根的需要；三、同一感的需要。弗洛姆认为，关联的需要是指与他人产生联系的需要，即爱人与被爱的需要，这是人生存的必要条件。人为了摆脱孤独感，就要与他人建立联系。人是理性的，是具有思维的高级动物，而不像一般的动物没有自我意识观念。当人们突然有一天被孤独感、无力感所裹挟时，他必须与同胞或其他人建立起一种有机联系，否则他将感到无比无助崩溃。

弗洛姆认为，一个人只有当他认识到无法与他人产生任何联系所带来的后果时，只有当他明白自恋的涵义时，他才能充分理解与他人相关联的需要。完全不能将自己与世界联系起来的人，是疯狂的，这一事实又像我们指出了另一个事实：与外界保持某种形式的联系是任何一种健全生活的条件[1]。如果一个人无法与他人产生任何联系或关联，那么他很难在这个社会中生存下去，因为他感受不到认同感和归属感。只有产生创造性的联系，人们才能在保持自身完整的同时，又与同胞相关联。在奈保尔笔下，印度的种姓和宗族不仅规定了一种团体，而且彻底地界定了个人。个人作为组成群体的基石，遵循着一整套规则、仪式，以及繁琐无序的禁忌制度。种姓和宗族也正是一个团体的形式，有了共同的种姓和宗族，处于其中的人们就会获得一种认同感，不再会觉得自己像是浮萍，是个孤独的存在。但是一旦失去家庭、宗族、种姓的支持，人就陷入了混乱与黑暗[2]。有了种姓和宗族，便与他人产生了有机的联系，这正符合弗洛姆所述的关联的需要的内核，也作为人生存的必要条件。一旦失去了所谓的共同体，共同体的概念消失殆尽的话，人们的意识就容易出现紊乱，逐渐变得无所适从。长期处于物质生活孤立环境中的个体，在思维、价值观或至少在交际模式上会与外部世界产生关联，这些都为他带来了共鸣和归属的感觉。除非他有所归依，生命有明确的意义或方向，否则，他就会感觉自己像一粒微尘，漂浮于浩瀚宇宙之中，被个人的微不足道感所压垮。奈保尔回忆起特里尼达岛的童年生活时，想起一位华发老太太。她和她的丈夫来自印度，这样的出身和背景赋予他们一种神秘而迷人的魅力，但这份魅力到后来竟也变成一种障碍[3]。他们漠视特立尼达，自绝于特立尼达。子女们主要以英语为日常交流工具，但这对年迈的夫妇只会说印地语，不愿在语言上做任何努力。这位老太太就这么固执下去，变成了一个古怪的乡下老太婆。老太太的执拗杜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她没有理解与他人相关联的需要，她的情感无法得到输出和满足。她不愿融入一个新的环境，无法与周围人建立起一种有机的联系，失去了关联，最终郁郁寡欢直至离世。这与弗洛姆所说的关联的需要正相违背。人需与世界产生有机联系，融为一体，方能有所归依。

三、寻根的需要——共同体的建构表现和建构困境

弗洛姆指出，寻根的需要是指渴望与自然世界、母亲、亲人和社会保持接触[1]。人从出生时便被强制切断了与母亲的共生关系，虽然这种共生在离开母体后仍会以其他方式保留一段时间，但随着个体成长后与母亲分离，人会开始感到孤独与疏离，于是迫切需要建立新的联系以代替早期生理上的联系。随着个体在成长过程中的不断脱离与大自然及母亲的关联，他们就会逐渐渴望寻找到自己的根，从而产生寻根的需要。个体往往通过依恋母亲及其象征，如家庭、种族、民族、国家及宗教等形式，来构建属于自己的新的生存根基。

有了根，便有了安全感与归属感。一个民族团体总是具有自己的宗教或崇奉，正是这同一种信仰造就一个共同体。印度人民有自己的信仰，特立尼达人也有自己的信仰。毫无疑问，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器物和习俗。我们吃某种食物，举行某些仪式，遵守某些禁忌，我们了解到别的种族也有一套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和信仰[3]。人们通过这种崇奉和信仰建立起自己新的生存根基，正是弗洛姆人本主义理论下寻根的需要的具体表现。幽寂的植物园中，一场古老的、源自另一个大陆的、属于雅利安人种的宗教仪式，正在一株菩提树下举行。正如维克多·特纳（Victor Witter Turner）在《仪式过程》中所言：“仪式能够在最深的层次揭示价值之所在……人们在仪式中所表达出来的，是他们最为之感动的东西，而正是因为表达囿于传统和形式的，所以仪式所揭示的实际上是一个群体的价值。”[4]这也从本质上将印度民族与其他民族进行信仰与文化上的区分，在维护了印度民族文化的独立性的同时，并由此在印度人民心中衍生出了一种明确的民族归属感与认同感，从而在印度人民心中建立起了共同体的雏形。弗洛姆认为：“我相信，每一个人都体现着人性。虽然我们在智力、健康、才能各方面都有所不同，但我们都是人。我们都是圣人、罪犯、成年人和儿童，谁也不是谁的上帝或法官。”[5]人们在仪式中面对信仰的宗教崇拜时，泯灭了彼此间的差异，此刻大家都是平等的人，所求皆是找到新的生存的根，泰然处世。宗教信仰是一个地区、一个民族文化精神的集中表现，这一点毋庸置疑，它总是体现着一种文明的价值观、世界观，对具体的人生有无法估量的影响，如基督教之于欧洲人，儒教之于中国人，印度教之于印度人，脱离了一种宗教信仰，也就远离了一种文化[6]。印度的宗教仪式在历经了岁月与历史的大浪淘沙后被锤炼成了更加鲜明昭著的民族符号，作为印度人民寻根的一种方式，在不断加深印度人民对自身民族身份认同的同时，也体现了印度民族内部成员对本民族文化传统的热爱与坚守，并由此作为一条重要的连接纽带紧密地维系着印度人民共同体。

第一次造访印度，奈保尔并没有感受到故乡的归属感，而是带有一丝憎恶与逃避心理。种姓制度、强烈的阶级观使印度社会长期处于一种滞后的状态，此外，英国殖民历史也在印度社会留下深深的烙印，使得印度人民对于共同体这一概念是缺失的一个状态。在《幽暗国度》中，金牙婆婆和外祖父都自绝于特立尼达。金牙婆婆只会讲印地语，身上总穿着一尘不染的印度服装，尽管来到了特立尼达却始终不愿学英语。而外祖父也始终不愿走出他的内心世界，村庄以外的任何事物都没能触动他的心，种族感对印度人来说是陌生的。表面上的人本主义并不能给人们带来真正意义上的归属感。从历史上说，这种内在凝聚力的缺失是印度的不幸。人们没有归属感，无法定位自己，这便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人本主义。

四、同一感的需要——共同体意识

弗洛姆指出，同一感的需要是指需要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不同于别人，以及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性[1]。儿时众多的印度家庭生活场景与细节奠定了奈保尔对印度这一神秘、古老且深邃的形象的感知，同时塑造了具有浓郁印度情怀和深谙印度文化价值观念的自我形象，深深地铭刻在作者的生命历程之中。《幽暗》就是作为探寻印度历史的现实依据，而《受伤》就是作者通过印度现实来呈现其历史过程的具体操作，《叛变》表现的则是印度人对自身历史进行反思以展望未来的场景，这说明奈保尔是带着辩证的眼光去形塑印度的历史的[7]。奈保尔的第三次访印，尽显印度人民的叛变和印度社会的崛起。在《百万叛变的今天》中，像巴布、拉欧提、布拉曼尼姆等这些印度新生代和各行业的精英们，对印度进行了一系列的大胆的叛变和改造，并结合印度的传统与西方的现代化，呈现出了一个共同体形象[8]。尽管奈保尔并未亲身经历印度生活，但作为他祖国的土地，他在由祖父母所传承、沿袭而来的日常生活和宗教信仰之中，对印度文化的基本样貌、形态有了深刻的体悟和感知。这种深远的影响，无声无息地融入他的思维模式以及行为准则之中。正如他接受法·德洪迪采访时所说的：“由于所受的教育我对印度十分亲近。我在一个非常非常纯的印度家庭中长大。这对我很重要。”[9]面对印度共同体意识的衰退，奈保尔努力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并参与到印度共同体意识的建设中来。

然而，共同体的建立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人们仍需积极想象和不懈努力，不断地进行想象和实践，才能最终实现此愿景。在《百万叛变的今天》中，奈保尔在与普拉瓦斯交谈时曾提到变迁是持续的过程。人们由以前的只遵循自己信仰的哲学转到民族哲学再转向世界性的取向。以小见大，在这个过程中也可以看出共同体意识的生成和唤醒，从故步自封逐步走向包容开放。如果你过分依附以往所强调的根，你可能会没有根，变得像化石。至少在形式上，至少在风格上，你必须随着新潮流走，寻找新的根。越来越多印度人正在这样做[10]。变迁是渐进的过程，过分故步自封可能会失去发展的空间，会变得没有根。顺应时代新潮流的发展，寻找新的根，也就是生成新的共同体意识。整个共同体的动态发展，展示出一种持续且灵活应变的特质。这种具有内在机理的共同体特性，恰恰论证了其自身具备长久不衰的生命活力。所谓理想状态的共同体应是一个和谐完整的有机体，既涵盖共同的历史文化传承，又具备统一的道德规范体系和情感共鸣基础。不同民族间是能进行交流的，只有当它们相互融合时，才有可能真正地形成一个全球性的共同体。Tonnies认为共同体是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并认为从最普遍的意义上讲，我们可以说是一个包容全人类的共同体[11]。此前的奈保尔只觉得印度是个遥远的地方，自己身为一个畏怯的旅人，虽说是来自印度，但那种距离让他觉得印度远得不属于他，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而现在，他觉得自己离印度不再是遥远的距离，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命运与这个国家人民的命运联结在一起。在这里不难看出奈保尔共同体意识的流露。

五、结语

印度虽为故土，但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文化心理上对奈保尔来说都太遥远了。作为一个殖民地居民，一个特殊的特里尼达人，一个故土流亡者，奈保尔从既澄明又混乱的语境中来看待印度。混合民族身份使得奈保尔流露出对共同体的渴望。印度三部曲将殖民统治、种族歧视等问题视为人类的倒退，暗藏了世界各国亟需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构建一个真正的全球性共同体已无疑成为当今世界各国亟须加以深入探讨和研究的重要课题，这也是奈保尔在其作品中所传达的全人类共同价值。唯有共同汇聚于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共同体之内，才能够实现人类社会的持续繁荣发展。奈保尔对印度命运共同体的关照，既有助于读者感知和体验印度人民的人生，又能引发人们对人类生存境遇以及对历史、现实、未来的思考。

参考文献：

[1]Fromm Erich.The sane society[M].New York：Henry Holt amp; Company Inc，1990.

[2]V S 奈保尔.印度受伤的文明[M].2版.宋念申，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8.

[3]维·苏·奈保尔.幽黯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之旅[M].李永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4]维克多·特纳.仪式过程：结构与反结构[M].黄剑波，柳博赟，译.北京：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

[5]埃里希·弗洛伊德.在幻想锁链的彼岸[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

[6]杨中举.论维·苏·奈保尔的双栖性[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04.

[7]黄予淑.为印度历史塑型：V.S.奈保尔的印度形象书写[D].南宁：广西民族大学，2011.

[8]董岳州.论“一带一路”语境下奈保尔作品中的“共同体”属性[J].广东开放大学学报，2023，32（01）.

[9]法鲁克·德洪迪，邹海仑.奈保尔访谈录[J].世界文学， 2002（01）：108-132.

[10]维·苏·奈保尔.印度：百万叛变的今天[M].黄道琳，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08.

[11]Tonnies，Ferdinand.Community and Civil Society[M].Jose Harris，Margaret Hollis，trans.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1.

作者简介：

李怡婷（1999.12-），女，汉族，江苏苏州人，沈阳师范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