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和钱钟书作品中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形象比较研究

【摘要】对钱钟书和赛珍珠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进行比较研究。首先，探讨何为知识分子，分析知识分子的内涵和承担，明确赛珍珠和钱钟书笔下20世纪初的中国知识分子特点。其次，通过分析赛珍珠和钱钟书的作品，概括总结两人笔下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形象。再次，从两个人的家学渊源、生活环境、个人经验、独特性等方面分析其创作背景。最后，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现状进行反思。

【关键词】赛珍珠；钱钟书；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形象

【中图分类号】I106.4 " "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7-2261（2024）16-0032-03

【DOI】10.20133/j.cnki.CN42-1932/G1.2024.16.009

【基金项目】镇江市社科应用研究“赛珍珠研究”专项课题（项目编号：2023SY18）。

古往今来，“知识分子”一直是中国文学作品的重要书写对象，赛珍珠和钱钟书对这类人群也给予了很大关注。

一、何为知识分子

何为知识分子？一说是起源于法国，一说是俄国，张晓东在《苦闷的园丁——“现代性”体验与俄罗斯文学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中提到俄国十九世纪的一批知识分子①。作为近现代重要书写题材，周国平为《知识分子与中国社会》作序指出，中国知识分子阶层最早的成员“的社会责任心摆脱了忠君意识的束缚，并由民族救亡向立国的方向提升，他们的超脱情怀也减弱了自我安慰的色彩，增添了超越性追求的意味”[6]6，他“要让这个世界变得美好，让这个社会变得更美好，而他的基本方式是让人变得更美好，他改变的是人的思想和心灵”[6]8，“质言之，知识分子的职责是守护人类的基本精神价值，努力使社会朝健康的方向发展”[6]9。这里要讲的是赛珍珠和钱钟书笔下20世纪初的中国知识分子，他们多出生或活动于战乱时期，受过良好教育，甚至具有中西双重文化背景。

二、赛珍珠和钱钟书笔下的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形象

（一）希望中的绝望：赛珍珠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概述

赛珍珠创作后期，中国知识分子成为重要书写对象。《离乡背井》《战斗的天使》见证了她在父母与中国知识分子打交道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对中国知识分子的认识。她涉及知识分子题材的作品主要包括长篇小说《东风·西风》《分家》《群芳亭》《同胞》，以及短篇小说集《元配夫人及其他故事》等。《同胞》是赛珍珠第一部全面描写中国知识分子的作品，也是美国文学史上第一部描写中国“海归派”知识分子回国寻根和寻找归属感的作品。“海归派”，简言之，是指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员，接受了跨文化教育。赛珍珠笔下“海归派”知识不仅符合上述特征，而且拥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民族精神和社会责任感，他们在与现实的博弈中逐渐生成积极的反抗力量。同时，她也对麻木无知的知识分子进行了无情揭露。

1.无知与启蒙

《东风·西风》分上、下篇。上篇初涉海归知识分子，作品通过探讨中西婚姻家庭里妇女的社会地位，分析了中西文化的矛盾、冲突与融合。上篇副标题为“一个中国女人的叙述”，这个女人就是桂兰，她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贤妻，从小恪守封建礼教。丈夫“曾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培养了不同的爱好和志趣”[5]390。桂兰逐渐被丈夫改造，接受现代文明，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现代人”。丈夫扮演了开启桂兰之智的角色，使她从封建礼教中解放出来，体现了新旧生活冲突中无知与启蒙的对立。下篇，桂兰的哥哥去美国读书，娶了个“洋媳妇”，焦点从一国新旧生活的冲突上升为异国异族通婚之间的矛盾。差别在于，哥哥的抗争换来的是旧家庭不愿意接受外国媳妇，最终他与家族决裂。桂兰的丈夫和哥哥都是希望哲学的代表，他们在认清现实之后，积极改变自己，并且动员身边的人走出故步自封的状态。

2.自由与禁锢

赛珍珠在《群芳亭》塑造了民国时期大宅院里一群鲜活的女性形象。吴爱莲家世显赫，学识过人，一方面完成家族使命——延续后代，另一方面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惊世骇俗的事——为丈夫纳妾，同时她能克制物欲，追求精神自由。她虽是封建包办婚姻受害者，但她敢于打破牢笼，寻求个人解放，是一个背着镣铐前行的自由女性形象。同样生活在大院的露兰博闻强识，热衷于国家大事，虽遭受丧夫之痛，仍坚强地投入农村办学事业。她在绝望压抑的生活中为自己找寻希望和自由，用爱和理性拥抱生活。

书中也有部分现代中国知识分子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因受到西方文化的冲击而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理解和认同，在传统与现代、中国与西方之间，成为身体和精神上的“流浪儿”。《大地三部曲：分家》中的王源因忍受不了军阀严苛的训练而逃回家乡，后战乱起，他去美国学习先进的农业技术，但国内现实的剧烈冲击使他认识到中西文明的差距，西方教育的效应开始在他身上显现，他自我认识混乱，无法建构出一个完整健全的自己。“他没有真正的家。他的心孤寂飘零，无论在何处都找不到一个完全的归宿。”[4]1039

3.虚伪与真实

《同胞》以抗日战争及之后为时代背景，探索华裔美籍人的精神困境。梁博士是一名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他时刻想借自己编织的遮羞布来掩盖国内惨痛的现实，以此满足自己的私欲。赛珍珠对这类知识分子大加挞伐。

詹姆斯和玛丽则成了赛珍珠笔下有良知、真实的“海归派”知识分子。二人虽从小在美国长大、接受教育，但他们能在祖国危难的时候毅然回国。詹姆斯在妻子的影响下，逐渐了解人民，走向人民。玛丽则用真诚和爱国热情赢得幸福人生。二人带着极大的希望，在与异国的不断磨合中，重新构建自我，升华自我。

（二）绝望中的希望：钱钟书笔下的知识分子形象概述

夏志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总结概括钱钟书小说的两大特色：“讥讽知识分子、心理描写”[7]363，《围城》将之体现得淋漓尽致。故事以方鸿渐为主线，从他的交往圈写起，通过他归国乃至工作、结婚等，揭露知识分子的丑态。钱钟书笔下的知识分子主要有以下几类。

一是“流浪者”。方鸿渐虽兴趣很广，但是一个“全无用处的人”。学业上，他是一个典型的“游学生”，用前丈人的钱周游西方各国，最后花钱买文凭。事业上，他先利用前丈人的关系，进了银行；与前丈人关系破裂后，托“情敌”进入三闾大学……爱情方面，他虽反对包办婚姻，但不敢反抗，未婚妻死后与多人暧昧，最后陷入孙小姐的“圈套”。方鸿渐像游走在人间的幽魂：无能、被动、懦弱。与赛珍珠笔下的詹姆斯等人比，他缺乏直面生活的勇气、热情和理性，更缺少坚定的信仰。

二是“大丈夫”。以赵辛楣为代表。他博学多才、清醒、聪慧，不仅深知要对李梅亭、顾尔谦此类人敬而远之，而且能看透孙嘉柔的伪装。为人处事圆滑，能在勾心斗角的三闾大学游刃有余。同时为人善良，多次帮方鸿渐推荐工作。他是钱钟书笔下为数不多的正面知识分子形象。他虽有时也陷入烦闷、绝望的情绪，但强大的精神内核使他极快调整自己，突破事业、爱情等方面的禁锢。

三是“真小人”。《围城》辛辣讽刺了此类知识分子。高年松道貌岸然，表面维护教育尊严，暗地里沉迷酒色；韩学愈文凭造假，娶个假美国媳妇，内心狡诈；李顾虚伪、阴险，爱背地搞小动作等等。一个小小的三闾大学，却是藏污纳垢之地，这些所谓知识分子每天吃喝玩乐，崇尚空谈，“廉耻并不廉，许多人维持它不起”[1]317。

赛珍珠与钱钟书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书写为何差异如此大？或许可从其生活和文化背景中找到答案。

三、赛珍珠和钱钟书的生活和文化背景分析

（一）赛珍珠：“母国”与“父国”的滋养

赛珍珠自幼随父母到中国，先后在镇江、南京等地生活、学习，中西文化教育背景极大地影响她的文学创作。可从家学渊源、生活环境、个人经验和“他者”视角四个方面探析。

其一，家学渊源。父亲是传教士，了解儒学、研究道学，提倡众生平等，赛珍珠耳濡目染。与佣人的和睦相处，又使她听到了很多中国神话故事、民间传说、民风习俗等。家庭教师传授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知识，她能更清晰地理解中国人的民族心理，为后续创作提供先在条件。

其二，生活环境。战争期间赛珍珠一家居住在中国普通百姓中间，她借此深入了中国普通民众的生活，对他们有相当的了解。

其三，个人经验。一是义和团运动期间，年幼的赛珍珠在大街上被人咒骂欺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二是北伐战争时国民党北伐军队进入南京，洗劫外国人和教堂等，赛珍珠一家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后在一位中国女性的帮助下死里逃生。此次经历促使她下定决心构架中西方沟通的桥梁。

其四，“他者”视角。赛珍珠作为一个在中国生活了接近四十年的美国人，不仅看到了古老中国的落后，还以“以细腻隽永的笔触描写了中国农村田园牧歌式的家常景象和生活情趣，也记叙了中国军阀混战时的风云变幻”[2]5。她用独特“他者”视角观察记录了更深层次的中国。

（二）钱钟书：文学修养深厚，学贯中西

钱钟书家学渊源深厚。他是汉学家钱基博的儿子，自小在大家庭里长大，童年相对于赛珍珠更加热闹、欢乐。他接受了很好的家教，饱读中国传统文化典籍。曾先后在苏州、无锡求学，随后考入清华大学外文系。之后他去了英法进修，归国后进入高校工作。回上海探亲时适逢“珍珠港事变”，他被困上海，写下了《围城》。小说于抗战胜利之后出版，被誉为“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为用心经营的小说”②，他用冷峻机智的语言，写出了当时中国社会的错综复杂。

在王德威看来，钱钟书往往用贵族的立场俯视人生琐碎，沿袭了《儒林外史》的精神，讽刺了中国知识分子面对民族危机时的懦弱与投机。“包涵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1]352然而钱钟书并非全然揶揄知识分子，他表现了“陷于绝境下的普通人，徒劳于找寻解脱或依附的永恒戏剧”[7]363。以方鸿渐为代表的知识分子无力改变大环境，只能在乱世中苟延残喘。

四、对当代中国知识分子现状的反思

知识分子究竟应在社会中扮演何种角色？过去的中国知识阶层长期接受儒家思想的洗礼，具有非常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赛珍珠笔下的知识分子勇敢、敢作为、有担当，能在绝望之地依靠自身力量寻找或重建希望；钱钟书对知识分子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张柠的《沙聚之帮转为人国的启蒙理想尚未实现》对我国知识分子的身份演变进行了梳理。古代的士阶层，逐渐“道势合一”，部分知识分子失去独立性。直到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在经济上获得独立，渐渐能够独立发声。到了当代，知识分子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宏伟目标。时代不同，“任何一个时代的知识分子都是在历史既定背景之下发言的”[6]66。

纵观中国近现代史上曾出现过三次思想解放运动，一是十九世纪末维新派与顽固派的论战，二是二十世纪初保皇派与革命派的论战，三是新文化运动。三次思想解放运动，资本主义思想同封建主义思想交锋、民主革命思想进一步得到宣扬，逐步动摇封建统治根基，中国迎来空前的思想解放，民智渐启。中国知识分子由传统走向现代，他们自觉地肩负起救亡图存的重担，“但是民国的乱局使得体制不吸引人”[6]173，于是知识分子集体选择了革命的道路。20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起了奠基人的作用，他们在历史舞台上为中国的觉醒和进步发挥了重要作用。赛珍珠和钱钟书生逢其时，见证了当时的盛况，他们笔下的知识分子也脱胎于时代，是时代知识分子真实情况的缩影。而当代知识分子又该何去何从？杨奎松在《知识分子的桃花源早已灰飞烟灭》中指出，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追求真理，并坚决同违背人类良知的社会现象作斗争，始终要有人文关怀精神，“任何时候总会抱着以天下为己任的观念去思想、去实践”[6]58。许纪霖的《一个民族的精神史》选取了十三个知识分子开展研究，通过剖析民族的精英——知识分子的观念形态、情感和意志、心态人格等，窥视民族的精神深度与缺陷。或许对我们有很重要的启示意义。

注释：

①张晓东：《苦闷的园丁——“现代性”体验与俄罗斯文学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人民文学出版社，2009，第3页。知识分子也叫“知识阶层”，主要指19世纪中叶俄国、波兰等经济、社会都较西欧落后的国度里的一群人：他们受过西方教育，却身在非西方的环境；他们既远离社会的普通民众，又拒不认同社会的特权显贵。将这些知识分子凝结起来的东西就是他们对现存秩序的不满和对现行体制的批判。他们所处的社会，不但经济上落后，而且政治上也往往是专制的。因此，他们一开始就是以群体形式出现的。他们对现实有着强烈的批判精神，并且有愿望将其批判精神化作具体运作，从而引起激烈的社会变革。

②王德威：《重读夏志清教授〈中国现代小说史〉》，载《中国现代小说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第41页。

参考文献：

[1]钱钟书.围城[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赛珍珠.我的中国世界：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自传[M].尚营林，张志强，李文中，等译.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1.

[3]赛珍珠.赛珍珠作品选集：同胞[M].吴克明，赵文书，张俊焕，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4]赛珍珠.大地三部曲：分家[M].吴克明，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5]赛珍珠.赛珍珠作品集：东风·西风[M].林三，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6]腾讯文化.知识分子与中国社会[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

[7]夏志清.中国小说史略[M].刘绍铭，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2.

作者简介：

周凯婷（1989-），女，山东临沂人，硕士研究生，出版中级，教师初级，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职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