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根据一组新见的清人金石拓片题跋材料对师望鼎的出土流传信息作了两方面的补正,其一是指出该鼎并非为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所得,而是1873年后出土于陕西汧阳;其二是指出该鼎在沈秉成后、程霖生前另有一收藏者“泉塘徐氏”,但并非旧说所认为的徐楙,具体为何人尚待考证。
关键词:师望鼎;出土;汧阳;泉塘徐氏
《殷周金文集成》第02812号收录有一件师望鼎,现藏于美国芝加哥艺术博物馆,是学术史上一件著名的青铜器,无论是其时代、形制还是其多达94字的铭文,都曾引起学术界的热烈讨论。关于该器的时代,有西周共王时期、夷厉王时期、懿孝王时期、宣王时期等不同看法,但在其应为西周晚期器物方面,大多数学者仍达成了共识;关于该器铭文的研究,自1935年郭沫若撰《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以来,参与讨论者不下数十位,因而在铭文解释方面基本已经不存在明显分歧。
然而该鼎的出土情况及流传脉络始终不是十分清晰。近来鲁旸堃先生在前人研究基础上撰有《溯源: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师望鼎的流传史》一文对该问题做了深入的研究[1],我们阅读之后,获益良多,然有关该鼎的出土及流传问题仍有未尽于是者。笔者故撰此小文略作补充。
首先是师望鼎的出土问题,过去多据《周金文存》记载,传言此器系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所得,部分著录书籍甚至将该鼎的出土地点标为新疆。然该说疑点颇多,前人早已指出类似青铜器不应该出土于新疆[2]。即便上述传言可信,据此将师望鼎出土地定为新疆仍有欠妥当,从逻辑上讲,该器为左宗棠征新疆时所得并不等于该器出土于新疆,既有可能得于其往来新疆途中,又有可能是该器出于别地而流转至新疆;从青铜器出土状况看,除此器外,亦未有其他先秦有铭青铜器确系出自新疆地区。
台湾省史语所收有一张刘体智旧藏“大师小子师望”拓片(图一)[3],该拓之后有如下一段跋文:
“阮氏《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有奠大师小子侯父献(甗),又关中汧阳县民掘土得一鼎,大师小子师望所乍,文有百余字,为一贾人所…… ”
该跋文并不完整,该所官方网站在其释文之后补有“得,携归南中,今不知所在。侯父、师望皆人名。大澂”,当是据下页之原文补充,故该跋文乃吴大澂所作。由“大师小子师望所乍”“文有百余字”来看,该鼎显系师望鼎,由此可知,师望鼎当出自陕西汧阳(今宝鸡千阳县),系当地民众取土时所得,后被一商人购得并带回江南地区。至于该器的出土时间,鲁文认为“可以大致划定为左宗棠主政陕甘时期”,即1867至1881年间。我们认为,吴大澂跋文虽然未明确标注时间,从文中关于师望鼎出土记述的用词并非“又闻”“据传”之类的措辞,而是十分肯定的语气来看,该鼎当出土于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月吴大澂视学陕甘之后。
其次是师望鼎的流传问题,我们认为左宗棠不曾经手师望鼎。吴大澂任陕甘学政,正在左宗棠担任陕甘总督期间,二人关系非常紧密,如由左宗棠购得并赠予潘祖荫之盂鼎(《集成》02837),吴大澂即曾目验把玩并因“匆匆回署,未及手拓”而“顾拓工来署,教以先扑后拭之法,将来即遣往拓盂鼎及各处汉刻”[4]。吴大澂跋文明确记载师望鼎系汧阳县民掘土所得,随后为一商人运回南中,且“今不知所在”。所谓“南中”泛指以苏州为中心的江浙地区,并非某一具体地名,这一称呼习见于清代学者的书札信函之中,如吴云在致陈介祺的信中曾说“南中自兵燹以后,手民之劣以及纸张刷印无一可以入目”“兄欲于南中物色古器,其可得乎?”在致吴大澂的信中他曾说“南中近事亲友景况有谊卿家书缕详”[5];李鸿章在致吴大澂书信中说“封河以后,南中绅商音问隔绝”[6];陈介祺在致吴云信中说“南中如见秦汉玉印、古阳朱奇篆如钟鼎、古币者尤佳。敝藏已有二三十印,乞为留意,以钤本并索直示知”[7];在为吴大澂《说文古籀补》所作序言中说“嘉兴张叔未解元、徐籀庄明经,皆南中未见忘年交”[8]等均可证明。若该鼎确系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所得,吴大澂无由不得而知,更断不会在跋文中记载与此完全相反的说法。
如此一来,吴大澂的跋文即和师望鼎系左宗棠收复新疆时所得并赠与胡雪岩的传言相抵牾。与《周金文存》所载之传言相比,我们认为吴大澂之跋文作为第一手材料更加可信。此外,左宗棠和胡雪岩的关系也可以为我们这一看法提供佐证。已有学者指出,左宗棠和胡雪岩之间纯私人的交往很少,更无金钱、财物往来。胡雪岩曾给左宗棠送礼,后者仅留下土仪而退还贵重物品,并以西北土特产回赠[9],因此很难想象左宗棠会反过来以师望鼎这般重器赠予胡雪岩。至于何以有此传言,或是受同治十三年(1874年)左宗棠赠潘祖荫大盂鼎这一轰动当时金石学界消息的影响。
关于师望鼎在沈秉成之后的流传轨迹,鲁文已经指出沈氏去世时程霖生年仅八岁,后者不可能如旧著录信息所言直接从前者手中购得该鼎,并提出了三种推论以作解释。即:“其一,沈秉成去世后师望鼎仍被沈家收藏,程霖生继承父业后购买了师望鼎;其二,师望鼎在沈秉成去世后或已被变卖,并被其他藏家收藏,后来才被程霖生购得;其三,师望鼎是程霖生的父亲程谨轩从沈秉成本人,抑或是沈家后人那里购得,但程谨轩购藏师望鼎一事并不被人所熟知,加之程霖生喜欢收藏古玩,其所收藏的石涛、八大山人以及新安诸家的绘画颇多,并辑印有《新安程氏收藏吉金铜器影印册》,人们便误传为程霖生购得。”并且认为以前两种可能性为大[1]。
事实上,上述推论均不成立。上海图书馆藏有一件汪厚昌跋师望鼎全形拓(图二),其中有“是器旧藏归安沈秉成家,今归泉塘徐氏”一句,仲威先生据此认为师望鼎在沈秉成后由徐问蘧收藏[10]。徐问蘧名楙,字仲繇,又字促勉,号问蘧、问瞿、问渠,别署问年道人、子勉父、秋声馆主等[11],泉塘即钱塘的别称。徐楙确系浙江钱塘人,其主要活动于嘉庆、道光年间[12],生卒年均早于沈秉成,且汪氏跋文作于1910年,此时徐楙早已不在人世,因此该处“泉塘徐氏”当另有所指,具体何人待考。由此可见,程霖生并非直接从沈秉成手中购得师望鼎,二者之间至少还有另外一位来自泉塘徐氏的藏家。
台湾史语所另藏有一幅李宗侗等人旧藏师望鼎全形拓(图三)[3],其上有“史语所藏金石拓片之章”“高阳李宗侗玄伯珍赏”“石潜手拓”“山阴吴隐石潜长寿印”“景风过眼”五方印鉴(图四)。由于该拓之上并无题跋,据印信仅可确定该拓出自吴隐之手,从师望鼎的流传轨迹来看,李宗侗等人所藏当仅系该拓而非师望鼎原器。
综上所述,结合鲁文的相关研究,师望鼎系1873年后出土于陕西汧阳,随后由商人运送至江浙一代,此后由胡雪岩、沈秉成、钱塘徐氏、程霖生、陈仁涛、陈仁涛之子Chen Tai Chai递藏,2005年由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购得,现藏于该馆。
基金项目
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阮元《积古斋钟鼎彝器款识》研究”(项目编号:21LSC001)。
作者简介
孙启灿,男,汉族,山东枣庄人,讲师,博士,研究方向为出土文献与古文字学。
参考文献
[1]鲁旸堃.溯源:芝加哥艺术博物馆藏师望鼎的流传史[J].美成在久,2020(6):6-20.
[2][美]夏含夷.三代损益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
[3]“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史语所数字典藏资料库整合系统”第187721-101号[EB/OL].(2024-09-27)[2024-11-28].https://ihparchive.ihp.sinica.edu.tw/ihpkmc/ ihpkm_op?
[4](清)吴大澂.吴大澂书信四种[M].陆德富,张晓川,整理.南京:凤凰出版社,2016.
[5]白云娇.吴云函札辑释[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9.
[6](清)李鸿章.李鸿章全集(第33册)[M].顾廷龙,戴逸,编.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7](清)陈介祺. 簠斋尺牍[M].杭州: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
[8](清)吴大澂. 说文古籀补[M]. 北京:中华书局,1988.
[9]尹铁.胡雪岩左宗棠关系考—以癸未金融风潮为视角[J].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5(4):75-82.
[10]仲威.纸上吉金:钟鼎彝器善本过眼录(第一册)[M].北京:文物出版社,2020.
[11]朱力.近现代名家篆刻[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4.
[12]黄尝铭.浙派印论文摘[M].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