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自远：解密月球 逐梦星辰

欧阳自远是我国天体化学的开创者，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月球探测工程首任首席科学家，他是中国科学界的一颗璀璨明珠，也是天体化学领域的传奇人物，被誉为“嫦娥”之父。

2024年6月25日14时07分，随着嫦娥六号返回器携带来自月背的月球样品安全着陆在内蒙古四子王旗预定区域，已耄耋之年的欧阳自远眼中闪烁出孩童般的喜悦与热切。他激动地说：“嫦娥六号是中国航天史上迄今为止技术水平最高的月球探测任务，突破了月球逆行轨道设计与控制技术、月背智能采样技术、月背起飞上升技术，实现了世界首次月球背面自动采样返回，再次创造了中国航天的世界纪录。”

嫦娥五号与嫦娥六号是无人月球探测阶段中的取样返回，是为了解决月球演化历史中最关键的“一老与一新”的问题。嫦娥五号的样品证明，月球最后一次玄武岩火山喷发是20亿年前，而不是世界公认的30亿年前，将月球的演化历史延长了10亿年。我们期待，嫦娥六号的样品将取得月球最古老的岩石年龄，表明月球自45亿年形成后最早的内力形成的岩浆活动时间。

作为中国探月工程的首席科学家，欧阳自远用他的智慧和勇气，引领着中国探月工程在星辰大海中砥砺前行，他的一生都充满了对科学的热爱和对未知世界的探索。

有朋自远方来

“自远”这个名字出自他的舅父。1935年，欧阳自远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当时欧阳自远的舅父正在旁边屋里念书念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时候，欧阳自远被产钳夹出来了。于是舅父说，这个孩子的出生这么艰难，肯定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就叫他“自远”吧。欧阳自远的名字由此而来。彼时，沉浸在喜悦中的长辈们不会想到，这个小男孩长大以后会“入地上天”，将探索的目光投向了广袤的宇宙。

欧阳自远父亲从医，1946年，全家搬到了江西省吉安市永新县，开了个“九州药房”，药房收入稳定且颇有人气。他的中学6年都是在永新县的省立永新中学（现任弼时中学）度过的。但中学时代分为两段，初中在1949年前，高中在1949年后。在初中时期，欧阳自远必须住校，晚上也得上晚自习。他说，那时候永新中学没有电灯，上晚自习时，每个同学还得带着竹筒子——里面装着菜油，到了座位上，掏出一个小铁灯盏，里面有灯芯，倒点菜油进去，点着，就在豆大的灯光下看书。他说，那段日子也接触到不少科普书籍，像开明书店出版的各种少年读物和科普书籍等，上海出的《科学》月刊更是让他印象深刻。欧阳自远高考时一度想考天文系，当时他对地球之外的世界很好奇、很憧憬，想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但那时根本不知道月球是什么”。感觉不到学业压力的中学时代，让欧阳自远在各方面都得到了发展。至今他依然拉得很好的二胡，就是在中学里学会的。“为什么我们那时候并没觉得学到什么，但后面却觉得很受用呢？我觉得一方面是遇到了一群好教师；另一方面，是学会了学习。”欧阳自远总结道。

唤醒沉睡的高山

1952年，新中国首次高考拉开序幕，数万名考生走进考场，17岁的欧阳自远是其中之一。欧阳家世代行医，欧阳自远的父母希望他报考医学专业，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1952年考大学，当时我们国家非常贫穷落后，要建立一个工业化的国家。当时没有收音机，在县城的大喇叭广播里响着‘年轻的学子们，你们要去唤醒沉睡的高山，让它们献出无尽宝藏’，我就是被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国家发展的重大需求就是我的奋斗目标。”谈及当年的选择，欧阳自远微笑着说道，他的思绪似乎一瞬间又回到了在广袤的土地上，奋力开拓、不畏艰苦的地质工作者身上。

看到孩子想为中国工业发展作贡献的决心，欧阳自远的父母最终选择支持他的决定。于是，欧阳自远报考了北京地质学院（中国地质大学前身）金属与非金属矿产勘探系。

背上行囊远赴北京，大学的专业学习带给了他深远的影响。1956年本科毕业后他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矿床学副博士研究生，开始在长江中下游铁矿与铜矿的成因与找矿方向进行研究学习。

在攻读研究生期间，欧阳自远每天天未亮就起床，背着地质背包，带好一壶水、两个馒头，深入到凹凸不平的坑道里去观察矿脉。坑道里阴暗潮湿，面临各种未知风险，但崎岖泥泞并不能阻挡欧阳自远前进的道路。

在漫长的研究生涯中，到环境恶劣的地区考察对欧阳自远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1957年，欧阳自远第一次独自到安徽和湖北的矿区进行地质调查和研究，下到矿井坑道里观察矿脉，描述岩层，采集样品再带回研究所进行分析测试，其间撰写的论文，为长江中下游矽卡岩矿床的理论研究和寻找提供了重要依据。

欧阳自远始终觉得，当一个人把自己的目标、追求与国家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时，就能够拥有无限的推动力和积极性。1964年，欧阳自远接受国防科委的委托，组织了一支多种学科相结合的综合研究队伍，承担我国地下核试验场和试验前后的地质综合研究。

“张爱萍（时任国防科委副主任）将军找到我，说‘你是学地质的，也学过核物理’，周恩来总理作了指示，地下核爆炸试验‘绝对不能污染地下水’，否则‘你我都是中国的罪人’。”讲到这段回忆，话毕，老先生突然哈哈一笑，眼神明亮了起来，“多么大的压力啊！但我有了这个劲儿，天大的困难都能够克服。”虽已耄耋之年，他仍声若洪钟，“我想了一个办法，很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相继参与并完成了第一次、第二次地下核试验，还参与了高空核爆炸试验、触地核爆炸试验等方面的重要研究任务。

从“地”到“天”的跨越

在欧阳自远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全月球影像图。这张图由“嫦娥二号”的立体相机拍摄，是迄今为止分辨率最高、应用最广泛的全月球影像图。

从地球化学家到天体化学家、中国天体化学领域的开创者，再到中国探月工程的首任首席科学家，在他的研究中，欧阳自远实现了从“地”到“天”的一个神奇跨越。

1957年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拉开了人类空间时代的序幕。1958年苏联和美国开始探测月球。国外的这些科研进展给欧阳自远极大的震动。虽然彼时的中国百废待兴，但他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未来探索太空的种子，思考中国的太空时代何时到来，该如何准备。

没有太空样本，欧阳自远将目光转向了组成太阳系的原始物质——陨石。1958年，欧阳自远接触到了他生命中的第一颗陨石。当时，在广西南丹发现了一种不能够被熔炼成钢铁的“铁矿石”，当地技术人员把样品带到北京，向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的专家请教。欧阳自远仔细研究后发现，这不是“铁矿石”，而是铁陨石。这次与陨石的意外结缘，也让他开辟了一条新的研究道路。他还相继研究了降落在中国境内的各种陨石。

1976年的吉林陨石雨为欧阳自远提供了深入研究陨石的契机，也是他在天体研究中的重要转折点。吉林陨石雨是迄今为止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石陨石坠落事件，吉林1号陨石是现今全世界最大的石陨石。欧阳自远幽默地说道：“当时五个县的上空噼里啪啦地掉下很多石块，村民们吓坏了，以为是敌人在袭击我们。但巧的是，没有砸坏老乡们住房的一片瓦。”

为探其因，在中国科学院的组织下，地球科学、天文科学和力学研究所联合全国多所高等院校组成了一个全国性的联合科学考察组，由欧阳自远带队，对吉林陨石进行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深入而系统的综合研究。研究内容涉及岩石学、矿物学、化学组成、有机质、年代学、同位素、热演化历史、宇宙线与陨石相互作用产生的宇宙线成因核素、天体力学、碰撞演化史等方面，并先后与美国、德国、瑞士和日本等国密切合作，发表了一系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论文。

通过收集落在中国的各类陨石，进行实验室的系统研究，欧阳自远逐步在中国建立起相关实验室，培养了一批从事陨石学、天体化学、月球科学和行星科学研究的科学队伍。

1978年，中国获得了美国赠送的1克月球岩石样本。那时候，国内还未启动探月，国家对于这来之不易的样本格外重视，便交给欧阳自远进行研究。就是这芝麻绿豆大小的月壤，在欧阳自远坚持不懈的研究下，只用了0.5克就诞生了14篇高质量论文。剩下的0.5克月球岩石，他送给北京天文馆请他们向公众展出，进行月球知识科普讲解。这次难得的科研机会也让他认识到，随着科技的发展，“月球的战略意义和科学价值。”

1992 年，中国载人航天工程立项，这让时任中国科学院资源环境科学局局长、中国科学院地球化学所所长的欧阳自远看到了希望。既然国家可以搞载人航天，那么，探月就不再是空想。几个月后，欧阳自远奋笔疾书，伏案郑重写下了近两万字的报告《我国开展月球探测的必要性与可行性》。1994年，欧阳自远开始向有关方面极力建议开展探月工程项目，“863计划”专家组组织了正式答辩会议，一致通过了欧阳自远的《中国开展月球探测的必要性与可行性》探月科研报告。

欧阳自远相继向专家组呈送了《中国开展月球探测的近期目标与长远规划》《中国首次月球探测的科学目标与有效载荷配置》等报告，通过答辩专家组一致同意并支持。

2001年，嫦娥一号工程的科学目标和有效载荷通过了国家评审；2001—2002年，国防科工委组织全国各方面力量，对绕月探测工程进行了一年多的综合立项论证，得出的结论认为“科学目标明确、先进，技术能够实现。”经过反复论证，国务院批准了中国月球探测一期工程——绕月探测工程（也称“嫦娥一号”）项目的立项。欧阳自远被任命为中国探月工程首席科学家。在栾恩杰、孙家栋、欧阳自远等大批当代科学巨匠的努力下，中国的探月计划顺利开展。

2007年10月24日18时05分，嫦娥一号绕月探测卫星在西昌发射升空。11月5日上午11时37分，嫦娥一号第一次近月制动成功，卫星速度定格在2.06公里每秒。“当时整个大厅的人都在等待着一个消息，当大喇叭里传出‘嫦娥一号被月球抓住了’时，整个大厅都沸腾了，所有的人都站起来庆祝。我抱着孙家栋，我们两个老头抱着，真有点儿想大哭一场。我的内心感觉到激动、兴奋、喜悦，月球探测我们第一次就成功了，当时中央电视台来采访我，问我当时的感想，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激动不停地说，绕起来了！绕起来了！绕起来了！………”欧阳自远回忆道。

此后，作为绕月探测的嫦娥二号探测器成功发射，获得了最高分辨率7米的地形地貌图和14种元素的月面分布图；嫦娥三号探测器成功落月，实现了中国航天器首次地外天体软着陆；嫦娥四号探测器实现了人类历史上首次对月球背面的软着陆就位探测；嫦娥五号探测器实现首次地外天体自动采样返回；嫦娥六号返回器携带人类首份月球背面样品……

矢志不渝的执着

“仅有梦想的创新不是创新，所谓创新是站在巨人肩膀上，在黑暗中无路可寻时，经过认真思考，找到一点儿微弱的光亮，并朝着这个方向前行，最终找出一条解决问题的路径。”

欧阳自远深知人才对于推动科学进步的重要意义，因此，在科研的过程中，他总是不遗余力培养优秀的青年科技工作者。欧阳自远亲自指导研究生完成学业和从事科研工作。如今，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已经成为地球化学领域的学术带头人。

“做科普是科学家的责任、义务和使命，我们的下一代对科学的兴趣如何，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未来的国民科学素养水平，高质量的科学教育将是科学家送给下一代人最好的礼物。”欧阳自远不仅是一位科研巨匠，更是一位热情洋溢的“园丁”。在科研之外，欧阳自远精心培育着科研的“幼苗”，期待他们茁壮成长。他始终对学生和青年科研人员怀有殷切期望，期待着年轻一代能够接过科研的接力棒，继续书写科学的辉煌篇章。即便已是耄耋之年，欧阳自远依然保持着对科普的满腔热情，像一位不知疲倦的“科学导游”，引领着年轻学子们走进科学的殿堂。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科学的热爱和追求，仿佛能够点燃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热情。

在2023年“院士专家讲科学”活动中，欧阳自远为延庆第二中学的学生们带来一场“神奇的月球”线上科普讲座。这位年近九旬的老人端坐在电脑前，一刻未停歇地讲了3个多小时，揭开月球的神秘面纱，讲述人类自古以来对月亮的情深意长。

欧阳自远院士就像是一首科普的赞歌，他用自己的坚守和传承，为科学事业注入了无尽的活力和动力；他就像是一颗璀璨的星辰，在科学的星空中闪耀着独特的光芒。我们相信，在他的影响和激励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将投身于科学事业，共同书写人类文明的辉煌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