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念锋教授与中国心理咨询事业的发展

中国文化的心理健康观及其变迁

有人曾言，中国文化似乎展现出一种早熟的特质，古代先贤们的智慧之光多聚焦于世俗人伦与社会秩序的构建，而较少深入探索独立个体存在本质的奥秘。因此，在浩瀚的古典典籍中，个体的身心和谐之道往往被巧妙地融入阴阳平衡、五行生克的中医智慧之中，个人的精神世界与肉体仿佛遵循着“天人合一”的哲学，交织共生，难解难分。直至百余年前，西方文化的坚船利炮打破了古老中国的宁静，其思想洪流也随之涌入。在此背景下，中国社会的精英阶层开始重新审视自我，身心二元的概念逐渐清晰，“灵魂”“精神”与“心理”这些词汇在新文化的土壤中萌芽，并迅速生长，深深扎根于人们的心中。这一认知的转变，不仅促进了政府层面精神卫生政策的制定，也推动了精神医学在临床实践中的发展。

长期以来，我国政府高度重视民众的健康福祉，身心健康并重，各级各类医疗机构遍布全国，大型综合医院更是普遍设立了精神科室，甚至在多地建立了专门的精神病医院，以确保精神卫生服务的可及性。然而，随着社会经济文化的快速发展，人们的精神需求日益多元化，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心理问题不等同于精神障碍，需要更为精细化和清晰化心理健康与精神卫生的边界，要使心理健康与心理咨询理念得以与精神卫生和精神医学并列而立。面对这一现状，人们不禁要问：仅仅依靠数量有限的精神科医生能够满足广大民众对心理健康日益增加的需求吗？那么，民众的心理健康维护工作又靠谁来提供专业服务呢？显然，这已是一个亟待解决的时代课题。

回应“由谁守护中华儿女的心理健康”这一千秋之问，亟须具备“震古烁今、感天动地”之壮志的先驱者。回溯华夏数千年文明长河，“心理”之域未曾得享系统审视，其健康状态之维系更是缺乏明确主体，缺乏清晰路径和方法。虽然东西方文化交融之后，精神疾患始得纳入国家卫生体系的庇护之下，但“心理健康”却长期游离于主流卫生工作关怀的边缘，在很长时间里似乎都属于“编外话题”。

先驱者的壮志：心理咨询专业的崛起

正是在此关键时刻，郭念锋教授毅然挺身而出，以非凡的勇气与敏锐的洞察决心，以实际行动而非空泛言辞，解答这一跨越时代的命题。在中国心理卫生协会领导下，作为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副理事长，郭念锋教授携手一群志同道合的专家，向政府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吁，力主在我国建立一支独立于传统精神卫生体系之外，专注于心理咨询的专业力量。历经多次不懈的尝试与努力，原国家劳动部顺应时代潮流，着眼于促进就业与岗位多元化，终将心理咨询师这一职业正式纳入国家职业大典，为其赋予了国家条规地位与职业尊严。

《心理咨询师职业标准》的横空出世，犹如春风化雨，瞬间激活了全国范围内对“心理健康”与“心理咨询”的热烈讨论与关注。这一刻，千年的混沌被打破，人们猛然意识到，在浩瀚的行业和职业版图中，理应还有“心理咨询”专门职业的一席之地，因为它不仅是个人成长的护航者，更是社会和谐的润滑剂。历史，以它独有的方式，选择了郭念锋教授作为这一身心健康历史转折点的引领者；而郭念锋教授，则以他的远见卓识与强力行动，将自己的名字永远镌刻在了中国精神卫生与心理健康事业的光辉史册上，成为后世敬仰的楷模与不朽的传奇。郭念锋教授勇担“守护中华民族心理健康”这一时代重任，其成就之取得绝非凭空而来的幸运，却恰如中国传统智慧所讲“因缘和合”之精妙体现。

丁瓒先生精神遗产传承

2011年深秋11月，为深切缅怀丁瓒先生诞辰百载之辉煌，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与南京大学分别在京宁两地隆重举办了纪念座谈会。我有幸代表心理所在南京的座谈会上发表致辞，发言中阐述了这样一个观点，即丁瓒先生所奠基的中国医学心理学，并未随着其仙逝而黯淡，反而在后继者的手中薪火相传，熠熠生辉。特别是，他的精神遗产在心理所得以赓续，尤以李心天教授与郭念锋教授卓越璀璨。

丁瓒老先生，作为中国医学心理学的奠基者与先驱，不仅率先在国内铺设了临床心理学教育的基石，成为首位正式开设该课程的学者，他还创立了我国首批心理卫生咨询门诊。郭教授对丁瓒先生十分仰慕，常常在言语间流露出将其作为人生榜样、致力于将中国医学心理学推向新高度的信念。可以说，正是在如此的历史脉络传承之中，早已埋下了在我国启动心理咨询事业的种子。这颗充满生命力的种子，静静地等待发芽生长的时机。让种子破土而生、向阳而长的历史责任则刚刚好落在了郭念锋教授这位弄潮儿的肩上。

从科学实验到应用实践的跨越

医学心理学分为身心机制研究和成果应用研究两大类。关于机制的科学研究在二十世纪末至二十一世纪初心理学发展的黄金时期取得了显著进展。郭念锋教授对医学心理学的科研探索，不仅仅是职业上的投入，更是源自内心深处对科学研究的浓厚兴趣与使命感。他通过与医疗机构的深度合作，将实验室研究延伸至临床一线，直接观察并剖析大脑手术患者的心理状态，力图以科学之光照亮身心关系的奥秘。

我至今记忆犹新，郭念锋教授在众多学术论坛及私下交流中，总以满腔热忱分享着他们在沈阳精神病院进行的独特研究—— 对割裂脑（即大脑胼胝体割裂手术）患者在术前术后以及康复过程中的心理变化进行的细致观察与记录。此类研究，尽管在国际上已有多年积累，但在国内心理学界却属开天辟地之举。当时，心理学界虽已逐渐复苏，但科研经费依旧捉襟见肘，郭教授及其团队在科研条件简陋的情况下能够克服重重困难，取得如此卓越的科研成果，无疑彰显了郭教授及其团队勇于探索未知、敢于挑战前沿的科研创新精神和卓越的科研能力。

然而，郭念锋教授的敏锐洞察力很快使他意识到，依赖开颅手术等有创解剖手段进行医学心理学研究的路径难以长久进行下去。因为随着无创脑电及核磁共振技术在认知心理学领域的广泛应用，医学心理学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变革与挑战。在此背景下，郭教授与心理所内擅长生物电技术的魏景汉教授曾深入探讨了脑电技术的潜力与应用前景。但经过深思熟虑，他最终还是决定探索医学心理学的另一条成果应用研究之路—— 即运用已积累的心理学知识与技术，直接服务于精神障碍患者及心理困扰者的诊断、治疗与康复。

例如，在郭教授招收第三位研究生时，就不再考虑安排学生去医院的神经科实习，而是邀请我同他一起作为共同导师，指导研究生对如何提高心理测验在临床心理实践中实施的信效度和实际效果进行研究。显然，郭教授当时已经在设计将心理测验纳入到心理咨询的整体方案中。郭教授的这一华丽转身，标志着他在医学心理学领域中实现了从科学实验派向应用实践派的历史性跨越。当然这一学术方向的转变，也得益于郭教授在“文革”期间心理所科研人员被遣散时，于某精神病专科医院担任临床心理学医生的宝贵经历。他在那段时光里，积累了直接了解和帮助精神病患者的第一手宝贵经验。

人性心理学的创新性贡献

郭念锋教授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文革”前心理学与哲学同属一系），他对哲学问题始终抱有浓厚的兴趣与探索精神。这份哲学底蕴，无疑为他对人性思考赋予了更加深邃、广泛与灵活的心理学视角。

郭教授结合丰富的临床案例，创造性地提出了人性心理学的学说，这一学说深刻揭示了人性的多维本质。他认为，人性是生物属性、精神属性与社会属性三者之间辩证统一的综合体：生物属性作为基础，受到精神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制约与影响；精神属性则以生物属性为前提，其内容丰富多样，深受社会属性的塑造；而社会属性，则以生物属性为基石，通过精神属性的表现形式展现其复杂性与多样性。郭念锋教授认为，只有遵循如此定义的人性心理学，我们方能准确地阐述人的心理活动规律、心理结构构成、心理动力机制、个性特征及其发展轨迹，乃至心理病理现象的变化规律，从而更有效地进行心理诊断、咨询与治疗工作。

非凡个人魅力与历史使命的契合

网络上流传郭教授被称为“郭疯子”的故事，人们误以为该称号是对郭教授在心理咨询师职业筹办过程中勇于担当、敢作敢为风格的戏谑之称。咨询师事业筹备和初创时期也的确遭遇到极大的阻力，其中就包括了来自主流心理学权威们的非议。但将这一称号做如此解，实在是以讹传讹。其实这一称谓在心理学界中早已流行着，它是同辈同行们对郭教授独特而深邃哲理式思维方式的形象赞誉之概括。

在二十一世纪曙光初现之际，郭念锋教授积前半生的学术成就积累，已在知识、经验与能力上做好了准备，他宛如一位全副武装的先驱者，只等着一个机会挺身而出，去启动我国心理咨询事业的航船。若说上述多维度的论述折射出历史脉络中隐藏的必然性，那么郭念锋教授独特的个性风采则无疑表征了历史长河流动之中可遇不可求的偶然性。并非每位资深心理学家都是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地肩负起心理咨询事业开创者的重任的。郭念锋教授所具有的非凡个人魅力，也使他成为承担这一历史使命的不二人选。

张建新，中国科学院心理所二级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心理学会副理事长、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原会长、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原副理事长，中国心理卫生协会青少年心理卫生专业委员会原主任委员、中国心理学会社会治理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国社会心理学会人格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主要研究方向为人格与社会、测量与健康以及文化心理学，已经发表中英文学术论文300余篇，编译著10余部。近几年转向对心理学史及理论进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