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教我的买菜哲学

儿时的回忆中最快乐的，就是父亲带着我到苏联领事馆去看电影。除此之外，我最期待的就是星期天的“买菜日”了。

在我十岁生日那天，我父亲跟我说：“沙拉，今天是你生日，我想带你去菜场买菜。”那时我们还住在花园洋房里，有司机、保姆和大厨，买菜的事情其实根本不需要我去。但是父亲一直觉得自己活不到我十二岁生日那天，所以尽管那天他的血压非常高，但他吃完降压药，仍拄着拐杖带我去买菜。

他虽然是个男人，但非常喜欢亲自采买，而且一面挑一面评价：“很便宜，很新鲜。”到菜场买东西，对我而言，不只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快乐时光，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蔬果鱼肉，更棒的是父亲在买菜前就告诉我要买什么，要我写出购物清单，这是让我觉得有趣的工作。我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出购物清单：黄瓜、青菜、鱼、大蒜、葱……每次必买的就是黄瓜。

菜场就像人生，要学会比较

那时候他70岁，我10岁。他拿着一个大的草包篮子，我拿着一个小的草包篮子来放鸡蛋。一进菜场，我就看到了非常新鲜的青菜、颜色亮丽的辣椒，还有红红的番茄。我特别急切地说：“爸爸，快买，快买这个！”

可是我父亲没有听我的话，他没有马上就买，只是拎着菜篮子带我慢慢地从每一个摊位前走过。我觉得很奇怪，就问爸爸为什么。

他跟我讲：“人生如同菜场，不要一看到东西就马上把它买下来，你必须要再走下去，看别的摊位，你要学会比较。”

于是我们接着走，走到了另外一个摊位，我发现里面摊位的番茄比外面看到的还要大，还要红，看上去还要诱人。我父亲说：“孩子，现在你可以买了。”当我去挑选的时候，父亲嘱咐道：“你必须注意你的行为，你必须轻轻地拿，别翻。”

他告诉我：“走过这个菜场（人生路），在回去时，不是走回同样的一个口。人生从进去到出来，它会是不同的路口，所以必须要非常认真地观察、等待，不要急躁。”父亲给我的教育，都是从生活切入的。

空间就是机会

那时候，3块钱就可以买满满一篮食物，父亲借机教育我：“菜篮子就是你的容器，这个容器是不可能变大的，它只是一个规定的容器，如同时间，一天只有24小时，不会变短，也不会变长。”

父亲继续讲：“如果你没有对比，只是第一次看见辣椒就觉得这个辣椒很好，当你走过去，发现另外一处的辣椒比这里的更好，可是你的篮子里已经放了辣椒，你还能再放辣椒吗？”我说：“不能。”

父亲教我的不只是要比较价钱和质量，他在教我人生非常重要的一堂课——空间就是机会，成本也是机会。你花了成本买了东西，就是放弃了其他的机会。人生也是这样，我们每个人都需要空间。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的人生完全填满，就没有空间去寻找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父亲带我买鸡时，很明确地跟服务员说要一只3斤左右的母鸡，然后买好走了。父亲告诉我说：“凡是你需要的东西，在没有挑选空间的前提下，你必须清楚地告诉别人你的需要，而不是‘随便’。”

故意买一些品质较差的菜

父亲买菜不着急，总是慢挑细选，但最后却会故意买一些品质较差的菜，好奇怪！我问他为什么，父亲告诉我：“如果每个人都拿更好的，那么这些不太好的要卖给谁呢？”要包容自己跟别人的缺点，这就是父亲给我的教育。这也是为什么我教育我的孩子时，会交代他们“先挑一个有问题的梨”，先要协助小贩处理掉坏的蔬果，再去挑好的，这是父亲给我的教育。

选择菜场门口买葱

父亲从来不会跟小贩讨价还价，更不会像一般家庭主妇那样，买完菜再要求多加一根葱。反而，他每次都会在菜场的门口另外买几根葱。我问他：“父亲，为什么里面那么多葱你不买，要在外面买？”他回答我：“里面是正儿八经的商贩，但是外面卖菜的人也要生活，没有摊位的菜贩也是人。”所以，我们每次都是在菜场外面的摊子上买葱和姜。在外面摆摊的多半是老头子和老太婆，遇到特别老的婆婆时，他还会多买两根葱。

鸡蛋如同友谊，要小心呵护

鸡蛋是最后买的，这也意味着人生的顺序。买鸡蛋的时候，父亲把鸡蛋轻轻地放入我的小篮子，跟我讲：“鸡蛋就像你将来要走的人生路。你得记住，菜篮里菜的位置是可以随便换的，但是鸡蛋不可以。如果你把鸡蛋跟硬的东西挤在一起，鸡蛋就会碎，如同友谊，它们都很脆弱。你跟所有人交朋友时，都要小心翼翼，因为他不是你的亲人，没有义务原谅你的过错。而我会原谅你所有的过错，因为我是你的亲人。鸡蛋如同友谊，经不起磕碰，所以要小心呵护和同学之间的友谊，千万不要用言语去伤害别人。言语就像石头，很硬很硬，一不小心就把鸡蛋给砸了。”

这大概是我人生当中经历过的，直至现在我都不太敢讲出来的事。回家以后，父亲让我写了篇关于买菜的日记。这篇日记陪伴了我很长时间，大概有四五十年。

而今我快70岁了，回想起父亲的话，明白其实他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生道理，就是空间与机会的辩证关系。当时父亲讲的可能也有婚姻的意思，但是当时我年纪太小，不懂，所以我后来感慨，如果当时听懂父亲的话，可能会少走一些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