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书·经籍志》在日受容研究

2024-12-31 00:00:00龚蛟腾江婉怡
图书馆研究与工作 2024年9期
关键词:隋书

摘 要:《日本国见在书目录》是现存最早的日本敕编汉籍目录,其内容、体例和思想主要参考了我国唐初时期著录最全的史志目录《隋书·经籍志》,体现了多元受容的思想,可供目录学研究。文章主要从著录致用性、分类有序性、伦理价值性等方面,将《日本国见在书目录》和《隋书·经籍志》进行由浅入深的对比研究,并得出结论:古代日本对中国目录学的受容策略、经验与智慧,有助于完善展现中国图书馆学思想和实践体系及其影响。

关键词:《日本国见在书目录》;《隋书·经籍志》;受容;古代目录学

中图分类号:G257.313 文献标识码:A

A Study of the Sui Shu Jing Ji Zhi's Acceptance in Japan: Taking the Extant Catalogue of Books in Japan as an Example

Abstract The Extant Catalogue of Books in Japan is the earliest surviving Japanese imperial compilation of Chinese books. Its content, format, and ideological framework were primarily influenced by the most comprehensive catalog of historical records and literature from the early Tang Dynasty in China, the Sui Shu Jing Ji Zhi. This reflects a multifaceted acceptance that is valuable for bibliographical research. This paper conduct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Extant Catalogue of Books in Japan and the Sui Shu Jing Ji Zhi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the usefulness of records, the orderliness of classification, and the ethical value. The study concludes that ancient Japan’s strategy, experience, and wisdom in accepting Chinese cataloging principles are beneficial for enhancing displaying the ideological and practical systems influence of Chinese library science.

Key words The Extant Catalogue of Books in Japan; Sui Shu Jing Ji Zhi; acceptance; ancient bibliography

1 引言

“受容”一词是日语词汇,有容纳、接受以及鉴赏之意,近年来逐渐被应用于汉语中。相比于有着中式大气和包容的汉语词“接纳”和“容纳”,日语词“受容”则带有日式的谨慎和感知,更侧重于接受的主动性和选择性。

自古以来,日本善于受容中国文化。中国唐朝经济昌盛、文献积累丰富以及政治需求强烈,推动了官府藏书发展。编撰者们以《隋大业正御书目》为底本,增损《五代史志》原稿,再参考《七志》《七录》分类法,在656年撰成《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现存可见最早的刻本是宋代刻本,以元大德本为底本的百衲本是善本[1],1973年经过几版校勘的中华书局点校本则是较好的通行本。作为我国现存可见的首部使用“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的目录,《隋志》的著录丰赡、分类恰当、体例完备,兼具版本目录和知见目录的性质[2],在中国目录学史上有推陈出新的作用。在成书于720年的《日本书纪》的引文中,确有其书的汉籍中包括了《隋书》,说明后者至少在开元八年(720年)以前传日,并提供了重要借鉴。875年,日本最大的皇家书库冷然院发生火灾,图书损失惨重。宇多天皇敕令藤原佐世编撰书目,意欲统计整理文献,以记载一代目录。很大程度上,藤原佐世仿照了代表唐初目录学较高成就的《隋志》,在891年撰成日本首部科学系统的图书总目,名《日本国见在书目录》(以下简称《见在目》)。今行世的底本是日本江户时期重现的室生寺本,于1851年初刊在《续群书类丛》的第八百八十四卷杂部三十四。《见在目》记载了到废除隋唐使制度为止的时期内,日本关于中国汉籍的保存情况,对中日文化史和图书馆学史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见在目》正史家著录有“《隋书》八十五卷”。日本汉学家狩野直喜直言:“开卷第一感觉,此书酷似《隋志》。盖佐世所在时代,《隋书》乃最新之正史,故仿之也。”[3]学者川口久雄同样认为《见在目》是依照当时最新的《隋志》来整理编集的。如学者们所言,从整体上看《见在目》,无论是著录体例,还是思想内涵,主要受容对象都是《隋志》。二者内容和体例的异同表明日本善用智慧的受容态度对待传入的中国文献,而非被动、完全复制中国文化。《见在目》受容《隋志》是古代日本图书馆学选择性学习中国目录学的尽致体现,值得作进一步研究。

2 内容受容:多样著录补正阙疑

2.1 丰赡收录,用作修订

《见在目》主要依据传入日本的中国人所撰汉籍及相关目录进行著录。遣唐使购求、抄录大量中国文献,为日本受容中国文化提供了可信的材料基础。作为一部记载了日本平安前期传世的汉籍总目录,《见在目》的著录数量十分可观。至今完整统计室生寺本著录量的国内外学者仅有三名,其中日本学者矢岛玄亮和中国学者孙猛统计总量一致,即著录量为一千五百七十九部。但《见在目》中存在影响实际著录量统计的情况,为求更精准的数据,孙猛重新进行统计,并把附注中提及的其他文本也列入统计范围,得出实际著录量为一千五百五十四部。《见在目》记载大量汉籍,蕴含丰富内涵。

基于丰富的著录数量和较早的成书时间,《见在目》可以为《隋志》《旧唐书·经籍志》《新唐书·艺文志》等中国目录提供补正依据。相比于唐代相近时期的中国史志目录,记载所缺书目的《见在目》在考察和研究上有明显的时间优势。如子部杂家著录的“《独断》一卷,今案蔡邕撰”[4]22,于《后汉书》卷六十下的本传中被提及,在唐代最早著录于《见在目》,而后见于宋代《中兴馆阁书目》等书目。因此,除了其余佚本,《见在目》是最早的全面详考补正材料。反之,《隋志》、两《唐志》也可校正今本《见在目》。见于《隋志》、两《唐志》的《晋书抄》撰者是梁豫章内史张缅,而《见在目》列杂史家著录中写道“司马绰撰”[4]13,此处纠抄录撰者错误。又见《见在目》易家著录《归藏》四卷,曰“晋太尉参军萨贞注”[4]1,其中“萨”纠为“薛”,皆据《隋志》等书纠鲁鱼亥豕之讹。同时,因为编者佐世观念和认知不同,文献著录和归类不同,使《见在目》存有不同于中古目录的部分书目版本的著录。如经部礼家著录的“《新删投壶经》二卷”[4]4和子部兵家著录的“《投壶经》二卷”[4]24实是同书异本,以纳异本,补阙拾遗。

2.2 按需著录,以资致用

与《隋志》相同,《见在目》的著录数量丰富、范围全面,涵盖了思想、制度等社会科学和天文、地理等自然科学的领域,但后者的著录书目并非完全沿袭前者,《见在目》著录有过半《隋志》和两《唐书》所没有的书目。佐世选择性、真实性地抄录《隋志》,全面收录当时日本吸收汉籍的情况,注重结合当时社会环境和实际需求,有侧重地进行书目选择和著录。在此,对内容类别最多的子部著录数据进行对比分析,详细内容如表1所示。

通过分析表1可知,《见在目》受容《隋志》是因需而变的。《隋志》重点收录儒家经典,注重道家,以圣教传道,而道经、佛经有序无目,仅“录其大纲,附于四部之末”[7]134。这是指出道、佛教作为出世宗教,与圣教有一致之处,但世人不通其深意,容易背离原有宗旨以致走入歧路。因而要以儒家中庸之道为指导,抑其弊而不诬其利[8]。受中国圣教观如此影响,《见在目》也根据本国需求进行了相关调整。比起儒家典籍,《见在目》更重视道家典籍,以此来辅佐天皇统治和调和社会矛盾,道家典籍著录量甚于《隋志》,有后者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失载文献。并积极引入以老、庄思想论述道家思想的著述,道家即收录《老子》类著述达二十四种、《庄子》类著述达二十种之多。同时《见在目》重点关注经部和子部的汉籍,着眼于重要技术的学习和运用,注重学习子部天文类、历数类等实用类知识。日本考古成果证实了这点。在日本古时地方官衙遗址出土了木简,上面写有学习《九章算术》等汉籍的笔记字迹。据日本学者三上喜孝分析,这是受传入的中国文化影响,当时多地曾掀起学习潮流。这种潮流使日本存有不少散佚在中国历史动荡中的文献,使《见在目》得以著录大量《隋志》失载的文献,以供致用。针对性的著录和学习使日本成就了独特的思想文化。

2.3 特殊附注,藉此考镜

《隋志》著录的每条书目后基本都有补充关于文献的作者、内容、著录流传情况等信息的简述文字,即附于书目之后的注文,体现了“约文绪义”“各列本条之下”的特征[9],起到提要作用。同时采取了“保存今书,考察亡佚之书”的著录法反映隋代现实藏书,把隋代已散佚、残缺的本子列在各条目下面,作为注文,以作参考。并以特殊形式标注篇卷的缺失,以“梁有”形式把梁武帝时著录在刘孝标《文德殿正御四部目录》和阮孝绪《七录》内的梁有今亡或今残,或梁代别本也反映出来[10]。《见在目》在沿袭《隋志》注释的基础上,多样化注释内容。佐世在部分著录书处增添了相应注释,为部分著作提供了借鉴。由于历史原因,今本《见在目》不是原本,存在不确定著录书籍出处的问题。比如,史部土地家《山海经》廿一卷,注曰:“见十八卷”[4]17;子部杂家《兼名苑》十五卷,注曰:“今案卅卷”[4]22。因此附注在各方面发挥了不小的作用,通过补充说明图书的信息,包括卷帙数、著者、别本等外部信息和著录根据、内容等内部信息。今存室生寺本是略钞本,二级类目后标注了“目录”、卷数和“如本”或“私略之”,以说明所据目录原本的情况。部分类目的“如本”“私略之”的标注因传抄过程中脱漏造成缺失。“如本”即“如《目录》原本”之意,“私略之”即“对《目录》原本作了删略”之意。经统计,九家“私略之”的类目,八家的实际卷数少于“目录原本”卷数。如此特殊附注,起到文献、版本研究的考证作用。

3 体例受容:完善体例部次秩序

3.1 四部分类,辅以互著

《隋志》是我国现存最早采用经、史、子、集四部分类法编撰的目录,《见在目》仿用四部分类法进行著录文献的分类。然而四部分类法无法容纳所有类别的书目,中国古代目录学分类存在随机性,使部分书目强行被附于其他类别,导致形式僵化、分类不合理的缺陷。同时,包括《隋志》在内的古代目录中存在“互著”之法,即将同样的一部书重复著录在相关的类目中。不同于“重出”失误,“互著”的出现并非如某些研究者所认为的是体例疏略,而是一种带有目的性的自觉的互著行为[11]。“互著”是一种有意义的方法,可以完善四部分类法的部分缺陷,有助于考察学术。《见在目》袭《隋志》互著之法,将《文心雕龙》互著于子部杂家和总集家,总集家的“《文心雕龙》十卷”条目下著有小注“刘勰,在杂家”[4]37,表明佐世是有意将其属两类,在汇集多人作品的总集家中标明其属杂家,便于查源。“至理有互通,书有两用者,未尝不兼收并载,初不以重复为嫌,其于甲乙部次之下,但加互注,以便稽检而已。”[12]若是为了避免重复著录而不互著,使本来有两个主题或类目的书仅仅著录一处,则致体裁不全,乃至相关类别、学问或学派不完备。所以互著是书在互通其理和具备两用的情况下,在书目两处进行注释,以便后人考察学术源流。

3.2 阙如类序,调整类目

在类序和类目设置上,《见在目》做了合理调整。《隋志》有比较完备的序文体系,在卷首设有总序,四部各设后序,二级类目也设有小序。编者设序文以阐述文献聚散历史,考镜学术演变源流。作为敕编汉籍目录的《见在目》,著录了日本平安前期为止的传世汉籍,缺乏撰写各类文献源流、历史的背景,也就没有撰写序文的条件和必要,因此付之阙如[6]2180。类目名称上,《见在目》融入自家见解进行修改,没有将四部大类署“经史子集”之名,二级类目则同《隋志》分四十类,但以“家”命名;将两类名称进行了修改,将“纬书”改为“异说”,将“地理”改为“土地”,可能参考了梁阮孝绪《七录》中“土地”的说法。其中部分二级类目之下又分列细目。《隋志》虽无明确标出细目名称,但其著录书实际是按细目排列。比如,五行类的细目排列顺序是:占历、风角、九宫、太一、式经、遁甲、逆刺、鸟情、元辰、六壬、易占、杂占、堪舆、婚嫁、产乳、登坛、占梦、祥瑞、相书等。较之简易,《见在目》则直接在著录书内容繁多的类目之首标明细目。在著录书内容复杂的情况下,今本仅在子部最后三家标明了细目,即历数家、五行家和医方家。其中历数家不属于最繁多的类目,却标明了细目,因此推测众类目皆有细目,只是已亡佚。上述类序和类目的调整体现了关于完善体例的受容思考。

3.3 以人类书,安排叙次

《隋志》著录体例基本是“以人类书”,“类”指跟随,以人隶于书,将作者等信息放在小注里,即先著录书名和卷数,再著录作者。对于简介不详的作者,而只叙其时代官衔[13]。“别集”则“以书类人”,除去在书名下重复说明撰者的繁琐[14],以因人结集的方式提高了内容的可识别度[15]。在此,《见在目》取法《隋志》,二本都是依书名、卷数、编撰者的顺序著录。首先,《见在目》著录条目多与《隋志》相同,如经部的易家著录《周易》十卷,曰:“魏尚书郎王弼注《六十四卦》六卷,韩康伯注《系辞》以下三卷,王弼又撰《易略例》一卷。”[4]1稍为不同的是,《见在目》著录书注重按数字和事物层次排序,井然有序。若是著录内容较繁杂的,则大致分为两个层次。以五行家为例,首先,按书名开头或书名中的数字顺序来排列,后面的再按照太一、易占、遁甲等逻辑内容顺序排列。数字排列法显得格式整齐,但造成了与后面归类重叠的情况。部分书因拘于书中的数字,扰乱编序。例如,归入“四”字类的《四天王识》应属于识书,归入“五”字类的《五姓葬图》应属于葬书,归入“六”字类的《六甲左右上符》应属于符印。其次,《隋志》在二类类目末尾说明了该类著录书的部数和卷数。而《见在目》室生寺本将著录书的卷数统计放在了每个二级类目之首。据四辻善成(1329—1402年)《河海抄》卷一三《若菜》摘录的《见在目》乐家开头的文字:“乐家,廿三部,二百七卷”可以推断,《见在目》也记录二级类目的部数。僧显真《圣德太子傅古今目录抄·历本事》条记录《见在目》五行家三级类目之一,写道:“遁甲书,四十八部,六十二卷。”据此推断,原本《见在目》部数、卷数的统计,不仅限于二级类目,有的三级类目也附有统计数字。故具备注重数字、事物逻辑层次排列的“以人类书”著录格式。

4 思想受容:凸显伦理维护政教

4.1 以意归类,重视价值

在以《隋志》为代表的中国古代文献分类典范中,某种文献不是“必然”要归入某类,而是结合了社会人伦和主体体验“应然”地归属于某个类别。中国古代目录学不讲究分门别类的精确而追求融会贯通的全面。中国先贤将文献定义为价值存在,价值指向书目之“形”背后的语境与各种文化象征[16]27。这种重视文献的价值意义,并以之为分类标准的归类方法被称为“以意归类”。众多书目的归类是编者主体对文献内容主观判断的结果,即认知主体的认知背景、思维方式等主观因素皆在文献分类中有所体现,凸显了重要的人文意义上的语义和语用。《隋志》中的经、史、子、集的排序实质上体现了古代中国文献价值观,重道轻术、维护政教等思想使编者将经部排在首位。同样地,《见在目》在文献采集和著录上的选择性和侧重性体现了日本特有的神儒一体化思想,以神化加强皇权。不同于忽视文献作者价值意义的知识论,古代文献推崇的价值论认为文献价值内涵由作者建构,因此需要回归文献生产的语境来探索作者的精神旨趣,即“知人论世”。古代目录提要重视的“知人论世”即强调文献的产生背景、思想内涵,关注“人”和“世”,阅读和理解文献不能脱离作者和社会背景,需追溯文献价值产生的由来。如此种种,文献价值取向的体现和相关体例安排都浸透着古代文化的精神旨趣和道德关怀。

4.2 推崇人伦,维护秩序

以《隋志》为代表的中国古代目录没有局限在“术”的形而下层面,而是密切联系社会政治和人伦生活,具有“道”的形而上追求,是入世的传统文化的一部分[17]。中国目录学以人伦价值为圭皋,人伦内涵体现在不同的类别、书目中。小学有“宣扬于王者朝廷、其用最大”[18]的内涵,数学有“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19]的内涵。通过主体介入文献以伸张人伦彝常的理念,改书名题目,将《隋志》别集著录的《班婕妤集》,至两《唐书》改题为《曹大家集》,反映了等级观念。为推行人伦,《见在目》将思想推至社会层面实施,知行合一。源于儒家典籍的礼仪教育经典,影响和引导日本社会礼仪教育的制定和施行。《见在目》礼家著录的《礼记》中的“并作不横肱”见于以后的《小笠原百条》,《诸礼小学》的“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亦可以弗叛矣夫”则引自《论语》。通过引导人的伦理道德的社会教育,养成良好的社会行为习惯。二书编者都注重对文献的人伦教化内容进行主观判断和选择,使读者只读符合社会规范的文献。读者通过书目获得文献后,汲取书目中的人伦文化知识,领会并践行人伦价值内涵,进而促进人伦社会的正常运行。通过对天道的体悟和仿拟,推衍相应的人道,从而在文献活动中安顿人伦,维护社会秩序[17]。因此,古代的社会秩序借助规范文献中文化的力量,得到由修养个体到熏陶社会的递进式维护,逐步推进和谐社会的整体构建。其中代表性的天人合一思想中的尊卑等级观念,反映了古代社会的森严秩序模式,诸如此类的伦理观念养成了中日相似的循礼守法、温良恭顺的社会风尚。

4.3 资助修治,赞助教化

从内容和体例上看,二书编撰的根本目的是为政治和教化服务。围绕道德教化需求,采集著录文献需筛选内容,《隋志》没有把唐朝初定天下后获得的八万多卷的图书总数一概收入,而是根据教化需求删除了“辞义浅俗,无益教理”[7]5的部分文献,并参考其他目录收入“辞义可采,有所弘益”[7]5的文献。在分类上,按道德教化、社会治理等文献功用排列部类。作为中国古代封建专制政府“法定”的儒家书籍,经部典籍排首位,实则是利用儒家思想教化作用,满足统治阶级的需要[20]。排列其后的史、子、集部皆根据与经部关系远近来安排次序,这种以经部为中心的差序格局化结构有助于发挥文献的教化作用。同样,借以辅治的《见在目》子部前列同样的儒道家排序,体现天皇借佐世之手,利用思想教化达到加强皇权的目的。《见在目》继承了“兴化致治”思想,认为子部各家思想是圣人施政的工具,利用各家各特点加以中庸原则规范,发挥教化作用。古代日本以“记纪文化”[21]为滥觞的神化皇权思想借由中国传统儒释道思想作进一步发展,将中国儒家思想中的“仁义忠”等要素与皇权神授等本土传统思想杂糅一起,在整个社会推崇忠的原则,形成神儒一体化思想等特色政治思想。例如,其中收录的儒家礼仪制度被借以规范天皇、臣下、百姓的言行,《庄子》的辩证法思想则以助维护政治。其文献中的思想贯彻至社会落实,弘扬道德规范的教化作用,使日本古代社会初步形成了独特有效的政治和文化规范。

5 受容启示:因地制宜择善借鉴

5.1 道非彼道,融会贯通

由于目录与文化高度依存,目录对于文献的选择和利用体现了编撰者意图,渗透着国家社会文化现象[16]30。从《隋志》的文献分类旨趣所明王道,可明了统治阶级认可的“经义”,即“圣朝编录遗文,以阐圣学、明王道为主”[22]。而《见在目》所蕴含的道或许是融合了中国儒家、道家等思想的日本道观念的滥觞。此日本道非彼中国道,是中国儒道思想、日本社会文化等思想结合的产物。此道渗透在日本社会的各方面,包括非血缘的家业观念、纵式社会人际关系等。纵观当时的时代背景,在大规模吸收隋唐文化前的大和时代的日本已经奠定社会与文化的基本格调。日本飞鸟、奈良时期已开始移植中国文化,平安前期以整理和消化已经吸收的中国文化为主。与中国古代文化“仁式”的崇尚道德理性的本质不同,日本古代文化将忠作为最高的德行,体现在重视礼的体系的等级制度中,用来维系从家庭到社会分级的各阶层间的等级关系。传入日本的儒家思想仅是作为表面化的学问,辅以加强本国的主要思想。日本古代社会文化处于不稳定、复杂的状态,无法将中国的经义之道直接移植至本土沿用。他们是在皇权衰落、豪族专权、族制统治、身份等级制度的社会基础上吸收中国传统文化[23]。对于《见在目》著录的中国文献,日本主要作为知识性的吸收,结合本国实际思想文化转化为本国成果,未内化为他们的深层价值选择。这种以我为主、融合贯通的态度使之形成独特的道和文化,支撑未来发展道路。

5.2 道术并重,知行合一

《隋志》的“道”引领“术”,围绕社会政治和人伦彝常运用道术,但若用如今的观念来判断道术关系,确实存在偏颇的“重道轻术”现象。从实际采撷道家56部、农家5部书目即可见一斑。重经史、轻子集的观点在其中明显体现。在中国古代文献中,在物理形态和知识论内涵之“术”上的文献,都必须服务于并统一于价值论内涵之“道”[16]183。相比《隋志》,《见在目》关于道和术的著录内容较为平衡,对于学说思想和技术运用的重视度和著录量较为一致。道的学习对人和社会的思想有重要的维系作用,术的学习助于完善当时社会现实条件。日本注重运用讲学传授等方式吸收知识,将中国文献中的理论知识转化为实践,道术并重,以道引术,用术念道。通常将包括《见在目》记载的可利用的中国文献作为讲学内容、引用材料,运用抄录等多种方式灵活融入实践中。日本将易经定为小经,安排传授讲习课程,“凡正业教授,《周易》,郑玄、王弼注”,《三代实录》记载了儒臣为天皇讲习《周易》事,随遣隋使小野妹子赴隋的学问僧回日后也曾跟众多贵族公子讲读《周易》。《见在目》子部天文家著录量接近《隋志》,通过学习大量历法、天文录等文献,采用唐朝历法和仿照建立天文仪器、机构,极大促进本土天文学发展。《见在目》重视道的思想作用和术的社会功能,将二者进行结合,使思想与实践互相促进和发展,整体上引导了古代日本的整体发展。

5.3 兼收并蓄,博采众长

《隋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由唐朝多名有学之士同撰而成,修史水平较高。其三十卷,原名《五代史志》,记录了梁、陈、齐、周、隋五代制度。于志宁、李淳风、韦安仁、李延寿于641年始撰,649年由令狐德棻监修,652年改由长孙无忌监修,在656年由长孙无忌奏进。这批才学之人或全才,或专才,包括曾参加编写的孔颖达、许敬宗等人皆名列贞观时期著名的“十八学士”之列;颜师古是著名经史大师;李淳风是唐代天文学家。《隋书》的修撰,以坚实的学术基础支持而成。《见在目》同样博采众长,除了受容主要对象《隋志》,《见在目》可能还以其他目录作为辅助参考的对象。从著录内容看,结合当时的时代背景,佐世能利用的目录包括了在史部簿录家著录的四家目录:阳阶的《诸史目》、阮孝绪的《七录》、何茂庶的《四部书目录》和《麟台书目录》[6]2182。《东观汉记》条的附注则征引了“吉备大臣所将来”的《目录》以及附注中提及的唐《集贤院见在书目录》。吉备真备凭借这本当时最新最完整的唐代朝廷藏书目录来搜购汉籍,并撰《将来目录》。《将来目录》是当时记载日本汉籍东传的最早完备目录,因此很可能是佐世编纂的根据之一。《集贤院见在书目录》则为《见在目》提供了著录和体例方面的借鉴,对后者编纂也起了重要的作用。总之,广泛汲取各家之长,“有充分智识,且能神明变化之”[24],对提升目录的综合价值有重要意义。

6 结语

《隋志》与《见在目》是中日目录学史上两颗璀璨明珠,后者对前者的受容表明了我国唐代目录学曾闪耀海外的事实,大唐之所以能创盛世,开放性和包容性基于中华文化的自主性和民族性。古代中日展示的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受容策略,为现代中华文化提供了珍贵的受容价值。如今,在受容国外图书馆学时,中国图书馆学往往过度关注国外相关理论、方法,轻视本国图书馆学的本土价值、特色,处于闭环发展系统中。因此,关于中外图书馆学的关系,以及中国目录学与现代图书馆学的传承发展关系,我们应存古开新,洋为中用。通过学习古代日本图书馆学受容智慧,中国图书馆学需要肯定本国目录学的价值,吸取其中丰富独特的精神内涵,以价值论和知识论做根基,以国外图书馆学知识为营养,建构可推广的中国图书馆学思想体系。我们理应重视价值知识,重填精神内涵,以其引领寻找现代社会人伦秩序中的自我定位,去更好地获得和利用改造外部世界的客观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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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龚蛟腾,教授,博导,湘潭大学中国图书馆学史研究中心主任,图书馆馆长;江婉怡,湘潭大学公共管理学院2021级图书馆学硕士研究生。

收稿日期:2024-03-29编校:郑秀花 王伊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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