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平原,鱼米之乡,地灵人杰,历史久远,人文荟萃。
江汉平原偏南有一县级市名监利,是个产粮大市,被誉为“全国水稻第一县”。水稻之父袁隆平在这里有大面积的水稻种植田。那年我随一个作家采风团到监利,看过袁隆平走过的地方,在简陋的剧场看了花鼓戏后,就给一个从监利走出去的小说家刘赋打电话,告诉他我到了他的家乡。刘赋立马让他的堂兄,时任监利公安局治安大队长的刘敏到我们住的地方看我。
我就认识了刘敏,一个高高大大的汉子,叫了一个容易被误以为是女人的名字。那时刘敏并没有说他写诗。再后来,我应邀当了“次要诗人”诗社的顾问,在微信群里看到刘敏写的不少诗。现在,刘敏要出版他的诗集《白螺矶》,请我写序,我欣然应答。
《白螺矶》由“望黄昏”“广济桥”“缝隙”“穿越”四个小辑组成,写了故乡、童年、亲人和他旅行过的城市与远方,写了景,写了人,写了物,而一切都是写的情。《白螺矶》内容丰富,情感充沛,书写了作者的人生和对人生的种种感悟,细细读来,有对生活的认识作用,有对人生的启示作用。
一首诗有一两行好诗句,那就是一首不错的诗,一本诗集有几首好诗,就是一本可读一读的诗集。刘敏的这本《白螺矶》,我觉得最值得说一说的是第一辑“望黄昏”中的诗。
我曾经在一位诗人写母亲的长诗研讨会上发言,说我们写母亲的诗和读写母亲的诗,应该跪着写跪着读。母亲生了我们养了我们教育了我们,她们为儿女作了一辈子奉献,她们对我们的恩难道我们不应该跪着去领受吗?刘敏在诗集“望黄昏”一辑中,有十几首诗直接写他的农民母亲,其他间接写到母亲的诗还有不少。他是一个不忘农民母亲的儿子,读到这些诗时,我和他就有一种亲近感,因为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我的农民母亲,我也在不断地写我的农民母亲。写母亲,是诗歌永远不竭的主题。
作者写清明雨时,写到母亲:
前半月到田野看油菜花/一朵朵像十七八岁姑娘的笑脸/今天我却看到母亲/昏花的眼,一朵两朵站在/田野,远远望着她的儿子/走近
一首《我陪母亲的鞋子晒太阳》写道:
母亲脚小鞋子也小/一小步一小步/走着走着走出了我的视线//母亲怕冷/她说寒从脚下起/冬天我把母亲鞋子拿出来/放到窗台阳光底下/我陪着母亲鞋子晒太阳//鞋子暖和母亲也暖和了/母亲一暖和她就望着我/满眼都是阳光/望得我心里好暖和/母亲一暖和就和我说话/掉完牙的嘴里/掉出来的都是叮嘱
再看《喊我回家的人》:
小时候身体弱/动不动就打摆子发烧/烧到抽搐说胡话/父亲在遥远的三线工地/母亲无钱请医生/只得冷毛巾凉水日夜守候/这已是她最好的处方/几次稍微清醒/我无力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比我还滚烫/我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她起身到堂屋打开大门/那晚的夜真沉/村庄里好像空无一人/她一遍遍大声呼喊我的乳名/喊我回家喊我回家/从门外一声声呼唤到我的床前/把喊声一直塞到我的枕头底下/……母亲带哭的嘶喊喊我回家/像一盏油灯艰难地把黑暗喊亮/让我的魂看清路径/深沉的夜色里她的喊声传得很远/远近几里都是她的喊声/传到了我的脚步到过的每一个角落//许多年后无数次迷惘中/那个带哭的喊声总在/喊我的乳名/喊我回家
乡下风俗,孩子生病是魂弄丢了,母亲通过喊孩子回家可以把魂喊回来。我小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乡村的夜晚,北风呼啸,荒灯如豆,母亲那深情热切的呼唤,在乡野里飞扬行走,凄厉而苍凉。母亲不在了,这声音这场景现在回忆起来,我不禁热泪盈眶。
刘敏还写父亲、叔叔、姑妈等亲人,这些诗也都是情感深沉炽烈的,通过写故乡的亲人,他也写出了童年,写出了乡村记忆,写出了作者的浓浓乡愁。
诗集《白螺矶》里面很有些精彩的句子,令我不忘。如写乡村的厨房——“无锅的灶台无柴的灶围/我多想放声痛哭/让我的眼泪摔落成/尘埃中圆圆的厚厚的木锅盖”;写母亲养活五个孩子——“五个孩子像屋顶的五个窟窿/你织网一针一线缝补”;《致父亲》起始的两句——“用一根粗草绳捆紧棉袄捆紧腰/捆住所有的胆气”;还有前面引过的——“掉完牙的嘴里/掉出来的都是叮嘱”“从门外一声声呼唤到我的床前/把喊声一直塞到我的枕头底下”。
《白螺矶》其他三辑,不再详述。
最后谈谈作者读三篇作品而以诗写的评论。
其一是给刘赋的小说集《父亲的土地》写的,洋洋洒洒近两百行的《把爱写在父亲的土地上》。他评价刘赋的小说,实际是在抒发自己对土地的爱,与他的兄弟一样的感受:
这是父亲的土地/父亲母亲安身立命的土地/用命换来拿命不换的土地/风和日丽风吹雨打的土地/阴晴圆缺喜怒哀乐的土地/播撒失望播种希冀的土地/旱灾水灾肥沃丰稔的土地/也长稗草更长稻菽的土地/粗也可爱狂也可爱的土地/哭也洒脱笑也洒脱的土地/亲我想我盼我念我的土地/我梦我来我恨我爱的土地
其二是给易飞写的《暴雨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诗中说他与易飞是高中同学,易飞写的《同学》诗,引起了他的无限感慨,易飞当了高级记者、作家,而留在乡下的同学有的当了老师、医生、警察、工人。一个在乡下小学教了40年书的同学,58岁倒在备课的桌边。“窗外下起了暴雨/暴雨把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该留下的也还留在那里”,诗写了同学的友谊,写出了同学早逝的悲情。
其三是写读到我的一篇散文《中山舰的前世今生与文物故事》后,所发的感慨。我的散文中写到中山舰在抗击日寇被击沉时,舰上一对编号为“中山舰25”的碗勺落水,勺在舰上,碗落江底。72年后,被人捞起的碗与打捞起来的中山舰上的勺竟然重新相会:
就像两片曾经的雪花再次在天空携手/从72年前的江底走出江面走到武汉走到沪上/姐妹俩再次找到对方找到母亲找到当初的世界/茫茫人海一次擦肩也许就是沧桑/人生有无数的假设,就像这对勺碗/我久久地凝视,不敢奢望
刘敏以人入诗,以事入诗,以物入诗,其写作的领域十分宽阔,这是可供其他写作者学习的。
刘敏的诗语言通俗晓畅,有细节有叙事,近于口语,不像有些人写的诗,佶屈聱牙,令人难懂。
写这些,是为序。
(作者系本刊特约撰稿人)
责编:王晓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