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着旷野与沙漠(9首)

2024-12-31 00:00:00马行
长江文艺 2024年8期

大戈壁滩上的铁皮房子

人到中年,天下无事

大戈壁滩依照大风和小石头的意愿,重新布局

地质勘探者来了又走,唯一的铁皮房子

被我涂成天空的蓝

门不必关,窗不必关

我在铁皮房子里面看书,写作

想念谁了,就到门口坐 一坐

饿了,就用电磁炉煮挂面

这是我梦中的世界,它南北通透,一边

是地平线,一边是隐约的雪峰

塔克拉玛干沙漠记

塔克拉玛干终于有了石油公路

公路两边,我们勘探队试着种上青草

苏州的孟雪,青岛的吴艳艳,建设兵团的小英橘

我们的勘探女工,多么年轻

多么自信,根本不怕大风吹刮

高高的沙山之上,她们唱啊跳啊

一如舞动的红丝巾

而暖风一吹,有些青草心满意足,真的就发芽了

塔克拉玛干,终于找到了

一片小小的春天

大风停了,我们驻扎在昆仑山下

大风停了,卡车纷纷熄火

我们集合,扎帐篷,生火做饭

我们的番号是SGC2107勘探队

但我们的前身却可能是

一支天外部落

抬头望,有只雄鹰

时而盘旋,时而滑翔

仿佛正在值守

山坡上,另有一些勘探队员正在打闹说笑

极有可能,传说中的昆仑山神

已混迹我们中间

在罗布泊

都三天了

大风还在刮

大风刮走勘探队队长,刮走技术员

刮走骆驼

指北针还在,方向却不见了

找不到车辆

找不到水

大风还在刮

刮走了生

又刮死

大风把灵魂刮到半空

大风还在刮

我不再是勘探队员

也不是马行

我空荡

我无边无际,我就是

罗布泊

克拉玛依的蘑菇云

时隔多年,克拉玛依的艳阳天中

有一朵正在下雨的蘑菇云

蘑菇云垂落下的雨柱,像是天的支柱

又像是不倒的胡杨

克拉玛依蘑菇云的下面还有戈壁

以及金丝玉的思恋与绝望

久久地望着,恍觉光阴已远,蘑菇云其实不是云

而是一个人止不住的泪水

格尔木河

冰川融水,昆仑山神

沿着陡峭的河崖一路向北

出昆仑山口

游子一样,来到格尔木

按说它有很多选择

可向东,可向西

可选择久居昆仑山中,也可长途跋涉

奔赴三千公里外的海

可它却放不下前世

它哪儿也不去

只是以格尔木的名义

一次次放慢速度

它就是格尔木河

它走进达布逊

放弃千年冰川水的甘甜,在察尔汗盐湖

成为孤独和盐

大风吹在扎伊尔山

大旷野之上,大风前行

大风所向披靡

大风根本不把我们这支现代化的勘探队放在眼里

大风把卡车吹歪,把帆布帐篷一次次吹走

大风仿佛不食人间烟火

现在,大风掠过哈萨克斯坦

从阿拉山口吹过来,大风以为这三百里扎伊尔山

也是我们的帐篷

大风不服气啊。大风向着扎伊尔山

使劲吹,玩命地吹

罗布泊的春天

这儿的春天与我熟悉的春天不一样

没有草长,也没有花开

这儿的时光很慢

明清或者汉唐

依然在路上,慢慢闲逛

我向前走了二十公里

又二十公里

所能看到的,还有白花花的盐沼地

平坦坦的远方

盐沼啊,全都卷着白色花边

像人间春卷

我拾起一小块品尝

它居然与这儿的春天

一样苦咸,且略带

丝丝寂寥

来到昆仑山玉虚宫中

从格尔木小城一路向南再向西

用了四个小时才来到这儿

而昆仑山神话,以及神话中的玉虚宫

在此已很久很久

鹰还在盘旋,鹰所守护的

极可能是玉虚宫中心

除了鹰,轻轻吹来的风

也知晓宫中规矩,认得众神居所

一朵蒲团云,来到了我们身边

盘腿坐在云上的,看上去特别亲切

像是大慈大悲观世音

又像是至尊至美西王母

就在此时,玉虚宫大门敞开

我不由得举起手机拍照

但见七八只藏羚羊,天使一样

簇拥着蒲团云

满地盛开的小花全都仰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