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的最后一天,电力抢修值班室静悄悄的,街上的鞭炮响起来了,行人渐渐稀少,远途的员工已于上午乘末班火车各奔东西回家过年了。
天色向晚,值班室桌子上摆上了水果、瓜子,还有两盒烟,虽然值班室禁止吸烟,但梁茂杰主任还是特别安排给放上了两盒烟。他知道,深夜加班是枯燥的,尤其是凌晨3点到5点那个时间段,谁也扛不住瞌睡虫。到了那个时间段,队员困乏急了,可以轮换着到院子的角落去吸一支烟提提神。
考虑到家在远方的同事,一年难得有个假期能和亲人团聚,居住在市里的队员就每年踊跃报名春节值班。平时值班感觉不到什么,而除夕夜,对于每个队员都有着不同的感触。这不,26岁的年轻队员张鹏程就郁闷了,年前母亲就在电话里念叨,“春节回来赶紧相亲,不能再拖了”。
想起母亲去年给他安排的相亲,张鹏程就感觉头大。媒人王阿姨带着县城的一个小姑娘到他家里去,小姑娘进门坐到沙发上就开始玩手机,半个小时只是瞟了他一眼就不吭声了,任凭王阿姨和母亲坐在那里东拉西扯地聊家常。等到快走的时候,那小姑娘竟然主动起来,话语渐渐向房子、车子上面谈。张鹏程知道她没有工作,现在也不过是大学刚毕业,就很好奇地问她要车子干什么用。结果,人家那小姑娘看着他像看到一个外星人一样,白眼一翻说道:“当下时兴,人家有我就得有!哪怕没用,放在家里闲着,也代表我有房有车!我长得又不差,凭什么人家有我没有?”仿佛张鹏程欠她一辆车一样。
姑娘几句话,把个张鹏程郁闷得不要不要的,本来他一紧张就有口吃的毛病,现在如同狗吃了猫粮一样,真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脸通红。王阿姨很善于打圆场,笑哈哈地说:“小于啊,你们慢慢谈谈,想要什么不是很简单啊,就看你们年轻人聊不聊得来!只要聊得来,感情深了,车子啊,房子啊,都可以商量!”说到这里,王阿姨转而又问道,“小于啊,你还没考驾照吧,先去考个驾照吧,否则,有车你也没法儿开啊。”小姑娘爱搭不理地说:“我没驾照不要紧,我可以让我闺密或男同学帮我开呀,有车和没驾照不是一码事。”张鹏程什么也没有再说。
事后,母亲一直怪张鹏程不够热情:“人家提出来要车,也没错,只要你能顺利恋爱了,我们老两口儿想办法给你买,现在县城里的结婚条件必须有房有车,我们不能改变习俗就得顺应形势。”
因此,张鹏程怕过年放假回家,一连三年都被母亲安排相亲,屡屡受挫让他不敢再面对,所以他是唯一家在远方却坚持申请值班的人。当街头鞭炮响起来的时候,他心里很寂寞,也很难过。想父亲,想母亲,想他们一年的辛苦,想他们在家里如何盼望他回家。他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电脑,但他反常地沉默,还是让同事感觉出来了。同事也不说,避而不谈回家过年这些,就像平时上班一样对待他。
丁零—一阵电话铃声,张鹏程迅速抄起电话,正在嗑瓜子的同事马上停止了,“您好,这里是电力抢修班,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张鹏程怕口吃的毛病暴露出来,尽量将语速放缓。对方沉默片刻,说道:“有你这样接电话的吗?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再接着说话?”值班长夏海涛马上用手示意张鹏程语速放缓,让对方先说,以免引发投诉。这可是春节值班保电,也是今年最重要的一个夜班,只要安全度过今夜,班组全年无投诉的纪录将是电力服务一项圆满的业绩。其他值班队员也坐直了身子,密切关注着电话,仔细倾听着对方的语音。
张鹏程马上缓慢回答:“您好,请讲。”
“你是修电的吧,你为什么给我拉闸停电?”
“我们春节不停电,是给居民春节保电的。”
“哼,你们不停电,为什么我家没电了。你凭什么给我停电?”
张鹏程头上冒汗了,回答的话语也开始口吃:“我,我没给—给你家停—停电。”
“我不欠你们电费,你凭什么给我停电?你竟然饶舌跟我说话,听你吞吞吐吐地说话,就知道是你给我停的电,你分明在戏弄我。”女客户不依不饶。张鹏程有理说不清,明显处于被动。
夏海涛马上拿过电话:“老师您好,我是抢修班值班长夏海涛。请问,您家现在停电了是吗?”
“不停电给你们打电话干什么,犯得着吗?”
“请问你们家在城区哪个方位,我们马上赶过去给您抢修。”
“我家就在金一路与临西六路交会处的军兴家园,你们怎么给我停的电,就赶紧怎么过来给我送上电,过来迟了我就投诉你们!”
“好,我们马上过去给您检查抢修。”
夏海涛放下电话,眉毛一扬:“伙计们,走吧,抓紧点,这可是大年夜最后一个报修,谁干了谁有福气哟。”
张鹏程回答:“我,我还是不去—了吧,我去了,会,会激化矛—矛盾。”
“你还必须去,你不去,即使修好电,客户也以为你是故意戏弄她,去吧,不要紧张,有我呢!”夏海涛背上工具包,抄起安全帽就跑向抢修车。张鹏程拿起自己的工具包和手电筒赶紧跟上。
抢修车行驶在除夕夜霓虹闪烁的街道上,雪花开始飘起来,车窗前面已飘舞成一片。晚上8点的城市,行人和车辆都没有了,这是除夕啊,多少家庭都聚在一起饮酒、聊天儿、看春晚,把一年最好的祝福送给家人,把岁月最好的时光慢慢品尝。
军兴家园到了,夏海涛带着张鹏程快速下车,向门口跑去。地上已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距家属院门口还有50米,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猩红的翻毛高领大衣,脚上蹬一双红色长筒靴,站在门口路灯下正来回焦急地踱步。看到他们,她转身弯腰从小区大门墙边抄起了一件东西。张鹏程吓得赶紧停住了脚步。夏海涛马上大声打招呼:“老师,新年好,我给您赔礼道歉来了,刚才那位年轻人不会说话,对不住了。”说着拱手施礼。妇女气呼呼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上,带领夏海涛走到表箱前检查。张鹏程明显看到那丢在雪地上的就是一个破笤帚疙瘩,他不敢吭声,马上打开手电筒前去配合,例行监护职责。
夏海涛打开表箱右侧客户端箱盖,拿出电笔测试了一次,表后开关跳闸了,他指着开关说:“老师您看,就是这儿跳闸了。”
“上午还好好的,为什么跳闸,别人家的为什么不跳闸,为什么偏偏我家的跳闸?肯定是你们给我拉闸了。”妇女还是满腹疑问。
夏海涛还是满脸笑意:“老师,我们才刚刚到呢,再说,我们的任务就是春节保证不停电,哪能跑这么远故意给您停电。这个跳闸原因,应该是你们家有线路故障引发的,而不是人为的拉闸,因为开关跳闸的位置在中间,不是人为能做到的,不信,您可以试一下。”
“试一下就试一下,要是把这开关能拉到中间,你们就负全部责任。”说着,妇女就用力去合那开关,结果,刚合闸,只听啪的一声,开关又跳闸到中间位置了。“咦,还真是这样。那你说怎么办吧?”妇女相信夏海涛的话了,开始用商量的口吻说话。
夏海涛仔细检查了一下开关后的线路,一路检查到墙外,看到线路进了墙体,就说:“假如您不介意,我能到您家检查一下线路吗?”
“可以,欢迎你到我家帮我检查一下,不过,我家没有发现哪里线路坏了。”说着,妇女在前面带路,走上楼梯。夏海涛安排张鹏程在表箱前守护,以免被路过的人合了开关。他背上张鹏程的包跟随妇女到二楼的家。妇女进门后,房间黑乎乎的,她借着手电筒的光找出半截儿蜡烛点上,房间里有了一点儿晕黄的光。夏海涛早已穿好鞋套,再次请示客户进门检查。妇女直爽地说:“快进来吧,别客气了。”
夏海涛让妇女持着蜡烛在前面引路,他打着手电筒沿着室内线路开始检查,从卧室到厨房,一点儿一点儿检查下去。室内冰冷,没有一点儿节日的热闹气氛,好像是独居的样子,夏海涛感觉到一丝寒意。检查到接近门口的开关时,他顺手打开房间的大门,说:“开门透点空气。”
室内一片漆黑,夏海涛能听见那妇女的沉重呼吸,心里想,赶紧找到那故障点,尽快修复送电,这漆黑的房间太恐怖了,好像在不知名的角落潜藏着无穷大的危险。
终于,在洗手间墙壁上,夏海涛看到插座烧坏了,浴霸的插头还插在上面,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就是这里了,看吧,烧坏了。”夏海涛指着烧坏的墙壁插座说。随着他拔下插头,那被烧得乌黑的塑料壳就掉下一片。
“你看这样处理行不行,这是客户产权的插座,不是我们公司的产权,我现在先把线路给您处理一下,节后您买个墙壁插座,让你家大哥换上就行了。”
“他走了,没人给我换。”
“他怎么走了,过节呢,他回来买个新的换上就行。”
“他回不来了,刚从这里走了一天,再也不回来了。”高高举起的微弱烛光下,妇女在黑暗里声音低沉。夏海涛顿时感觉毛骨悚然,这样的深夜,那个他竟然再也回不来了。夏海涛感觉那种恐惧感更强了,跳跃着要熄灭的烛火,黑漆漆的房间,不回来的男人,莫名的空洞,看不见的危险逼迫着他。
夏海涛赶紧拿起钳子,清理墙壁上那烧得乌黑的插座。随着钳子剔除塑料壳,一团烧成团的线路纠缠在一起,他慢慢提出来,把过热熔化的部分剪断,再按照顺序梳理清楚,顺便把潜藏在墙壁凹槽里的琐屑慢慢清理出来。蜡烛烧到最后,终于随着焰心猛地亮了一下就熄灭了,房间顿时只有放在窗台的手电光照着局部的地方,夏海涛把手电筒递给妇女:“老师,您帮我打着手电筒,我将线路做一下绝缘处理。”
妇女接过手电,问道:“你这样处理后,不换开关我那浴霸就没法儿用了是吗?”
“是的,只能等到你买了开关再给换上才行。”
“那怎么成,这大过年的,我上哪里去买开关,所有的店都停业了呢,这样我要洗澡怎么办?”妇女把问题踢给了夏海涛。
夏海涛忽然想到,张鹏程有个习惯,经常买一些开关或插座在办公室研究,不知他工具包里有没有。想到这里,他就向包里面搜看,别说,还真是有一个。他拿着插座试了一下,正好安装在墙壁凹槽里。他正要安装,忽然想到,插座烧坏的原因,就是因为浴霸在洗澡时释放出的蒸汽形成凝露,造成插头和插座长期受潮,从而烧坏插座的,一旦漏电,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里,他跟那妇女说了原因,并建议她在洗手间外面加装一个漏电保护开关,那样可以有效消除漏电危险。妇女很惊讶地看着他说:“咦,你一个男人,倒是很细心啊。”
夏海涛不想接话,就说:“那就给你加装一个吧。”说着走到门口看安装在哪里合适。突然,在妇女身后的黑暗里出现了一张美丽姑娘的脸,她披着长发,眼神严肃,一声不吭地站在妇女身后。夏海涛忐忑地说:“你,你是谁?”那姑娘笑了:“哈哈哈,姑妈,你看这师傅吓得。”
妇女回头看了一眼那姑娘:“嘿,小艳啊,你走过来也不打招呼,吓着师傅了。”妇女和夏海涛介绍道:“这是我娘家侄女,怕我一个人寂寞,在这里陪我过年,是人民医院的大夫,整天走路没声音,像只猫一样就出现了。”
夏海涛尴尬地笑了一下:“好,好。”他想起开关在楼下的工具包里,就要到楼下去取。这时,妇女明白了他的意思,就跟那姑娘说:“小艳,你下去让楼下那电工师傅帮你找出来开关,拿上来就行了,别让师傅来回跑了。”小艳立马脚步快捷地跑到楼下。
不到两分钟,小艳就拿着新开关上来了,递过开关就走回房间了,一会儿拿着一件棉大衣又走出门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那妇女打着手电筒,夏海涛就和她商量安装在哪里合适。谈话间,那妇女就说:“这个该死的,不离开我,我也不用管这电的事,一个女人过日子太不容易了。”夏海涛只能应答着:“是啊,是的。”同时他心里想,一个女人竟然对死去的丈夫骂“该死的”,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他走了一天,这家里就停了电,你说不是见鬼了吗?”
“这个停电与鬼没关系,是长期受潮引起线路绝缘层老化造成相间短路烧坏开关。”
“反正他走了就停了电,他在家怎么不停?日子过得不顺,喝口水都塞牙。”
“人,总是要离开这个世界的,老师还请想开些。”夏海涛不想和她聊,就加快了手上的抢修速度。
“唉,他要是死了我也不伤心,他不是死了,是跟人家跑了,不要我了,连儿子也带走了,撇下我一个人住着这么大个房子,孤零零地难熬啊。”夏海涛不敢看她,但感觉那妇女满脸是泪水。
“我们年轻时候,他总是甜言蜜语,怎么到了30多岁了,工作也顺利了,家也收拾得像个家了,他反倒不安生了,一个劲儿地要离婚。这不,离了之后,我整夜失眠,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就想离婚。”
夏海涛不好说什么,只得说:“两个人过日子,合得来就过下去,合不来在一起对双方都是折磨,没办法的事,凡事还应该从心底里放下才是。”
“他是干警察的,每年破获很多案子,我整天为他担心,他不理解,我们总是吵架,就这样把家吵没了。”
夏海涛应答着,很快换完一个开关,将线路连接到墙壁插座上,随着螺丝刀转动,不用几下,插座也接好了。夏海涛拨通了张鹏程的手机:“鹏程,送电。”接着,房间内的灯瞬间亮了,整个房间很整洁,书房里正面悬挂着一把宝剑,在灯光下闪着寒光,宝剑挂在一幅山水画的上面,横批为“天下为公”,两边是一副对联:“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
夏海涛正要告辞出门,突然听到楼下一个老太太的呼叫:“快来人啊,老孙啊,你别吓唬我呀,你这是怎么了。”
夏海涛和那妇女赶紧向楼下跑,跑到一楼就看到,张鹏程早一个箭步冲进老人家中了。夏海涛进去时,张鹏程和小艳正将一个抽风痉挛地老大爷放在沙发上,他的头部被垫高,嘴边有脏污的呕吐物,嘴唇发紫,白眼球正向上翻,手脚在不停地挣扎。张鹏程快速将老大爷侧放下,将他嘴里的污浊物用手指掏出,然后快速放平他,再次垫高他的脖子。挣扎的老大爷身体突然一挺,一动不动了,牙齿咬得紧紧的,脸色变得如白纸一样。张鹏程抬起老大爷的下颌。小艳早已从厨房拿来一根竹筷,帮助张鹏程塞进老大爷的牙齿间,防止他咬着自己的舌头。张鹏程目光示意小艳赶快做人工呼吸按压,然后自己嘴对着老大爷的嘴开始人工呼吸。小艳找准老大爷的心脏位置,开始快速按压。足足有四分钟,老大爷的手慢慢开始动了,嘴唇也慢慢恢复红润。“他醒过来了,但需要赶紧去医院。”夏海涛看着老大爷对老太太说。老太太六神无主:“怎么去,我怎么去,老孙啊,你怎么了。”老太太哭着就趴在老大爷身边摇晃他的胳膊。张鹏程赶紧制止:“不能动,这时候要唤醒他,但不能摇晃过度。”夏海涛正要拨打120急救电话,张鹏程说:“来不及了,急救车最快也得半小时,我们用抢修车。”说着,张鹏程抱起老大爷冲出门去。驾驶员赶紧打开车门。小艳跟在张鹏程后面喊道:“去人民医院,那儿我熟悉。”抢修车载着病人走了。夏海涛走出楼来,两腿紧张得直颤抖。
抢修车疾驶在除夕夜的城市街道上,为了抢时间,驾驶员打开了警灯,好在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很快到了医院。由于小艳在车上就联系医院,做好了迎接病人的准备,张鹏程一下车,就背起老大爷直接放到医院的担架上,紧接着就给老大爷输上氧气了。
春节过后,在汇报春节保电工作会后,夏海涛无意中谈到除夕夜值班的一幕,引起了劳模刘芬松的好奇,她就问夏海涛:“你说的那个离婚的男人是不是这个人?”说着打开手机内存的图片,里面有市政府领导给获得五一劳动奖章的劳模颁发奖章的照片。夏海涛看了一眼,说:“对,就是他,虽然那天晚上房间里很黑,但我的手电光曾经照到过这张照片,墙上还挂着他和那妇女的结婚照,就是他,没错。”
刘芬松笑哈哈地说:“这个肖柯明是个工作狂,一直战斗在和犯罪分子作斗争的战线上,他可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这人我熟悉,有空找他谈谈。”
元宵节前,供电中心共产党员彩虹服务队要去巡视一下爱心幼儿园的用电情况,夏海涛和张鹏程带着给小朋友买的书包和玩具,乘抢修车来到了八一路爱心幼儿园。园长看到他们,高兴地迎出来。幼儿园的老师们,接过他们沉甸甸的礼物箱抬进去。小朋友们欢呼雀跃地围上来,一声声“叔叔好”就在他们耳边响起了。检查完线路,给小朋友们讲完用电安全课,夏海涛正要离开,突然发现在幼儿园的栅栏旁,一个小朋友双手抓着栏杆,目光定定地望着抢修车上的警灯,脸上现出孩子少有的郁闷。他走过去弯腰看着那孩子,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不去拿新书包和礼物呢?”孩子看了他一眼:“叔叔,我喜欢警灯,我不要书包和礼物。”
“你为什么喜欢警灯呢?”
“我爸爸是警察,只要看到警灯,就会想起爸爸。”
“快到放学时间了,你爸爸会来接你的。”
“我爸爸不会来接我,他要工作,他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抓坏人。”
“你想爸爸了是吗?”
“我不想爸爸,我听话,我要做听话的孩子,不能耽误爸爸的工作。”说着,那小朋友眼睛里涌出泪花,他用胖乎乎的小手背很快擦去了,接着说:“爸爸说了,好孩子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
夏海涛心里涌起一股酸楚,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在心里发酵,要随时涌出,他克制着自己。幼儿园的老师走过来,牵起小朋友的手朝教室那边走去。夏海涛伫立在原地,看着小朋友那幼小的背影,而小朋友一边走还在一边回头看那个警灯。
夏海涛心里感到很沉重。园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这孩子的爸爸是个警察。不知怎的,他年前和这孩子的妈妈离婚了。爸爸带着孩子生活,他又经常不在家,这孩子就只能办了长托。每天放学时,其他的孩子都有家长来接走,这个孩子原先还站在幼儿园门口等爸爸,后来,知道爸爸不能经常来接他,就再也不在放学时间出来了,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不吭声。自从他爸妈离婚后,这孩子再也没有笑过,任凭我们怎样让他开心,他都始终不吭声。看着真可怜,唉,没办法的事啊。”
夏海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肖致远,据他爸爸肖柯明讲,他的爷爷原是北海舰队的,为了纪念甲午海战中的致远舰,就在他出生后,给他取了名字肖致远。他爷爷奶奶都去世了,所以,他爸妈离婚后,孩子归了爸爸,妈妈也不能经常来看他,孩子就孤独了。”
夏海涛一下明白了,他接触了这曾经的三口之家中的两口人了,他心里想,一定想办法帮助这个孩子找到失去的疼爱。
中心抢修班举办了一场和市民的交流会,计划安排就是让市民走进抢修一线,看抢修队员在接到市民家中停电的报修电话后,是如何快速反应到抢修现场去排除故障恢复送电的。会议最后是劳模刘芬松的专题报告会。信息在报纸发出后,全市竟然有200多人报名参加了这个交流会,启航市供电公司把这个交流会当作一次重大的宣传会来安排。
各项计划都梳理清楚了,交流会定在周末召开,这次交流会,刘芬松特别邀请了一个人,就是同为劳模的肖柯明。
早上9点,200多名参加交流会的市民陆续走进市供电中心院子,他们走进窗明几净的办公区和展览厅,看了抗风、抗洪、抗雪救灾的抢修事迹图展和援藏先进个人的事迹。在抢修指挥中心,市民看到了电子屏上显示的全市供电系统指挥平台;接着是抢修车载视频,他们看到了一个抢修工单到达后,队员快速反应立即行动,队列整齐、步伐一致、服从命令听指挥高度严格的风貌,既有抢修车在城区奔赴现场的定位准确,还有在高峰期的拥堵现象下,各站点联合行动互相支援的灵活性;看到一小时二十个抢修工单无一遗漏,无一超时。市民不由得集体鼓掌,他们纷纷说:“以前不知道抢修是怎样干的,以为他们是单打独斗各忙各的,原来是一个综合调度、快速反应、互为支援的尖刀部队。”“不仅是尖刀部队,他们还是轻骑兵,跟110和119联动执行任务呢。”曾经病重被抢修队员抢救过的孙大爷和被和面机挤伤手及时被队员送往医院的王大妈异口同声地说:“也不单是和110、119联动,他们在特殊情况下还和120联动呢,反应比120还快。”
观摩后,就是劳模刘芬松的专题报告会,这个会议定在四楼礼堂举行。刘芬松走到讲台前对在场市民深深鞠了一个躬,开始了她的演讲。
她回顾了中心抢修班从无到有,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十五年历史,都是在市民用电问题上及时把握了焦点抓住了机遇,才应运而生逐步打造出来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刘芬松讲得很慢,市民听得很仔细。刘芬松讲述的每一段电力发展史,也是市民亲身经历的家用电器发展史,从风扇到空调,从自行车到电动汽车,诉说着现实抢修中的风雨历程。半个小时后,刘芬松讲到了抢修工作中的很多无奈,这里面就谈到了市民急着用电的焦急和误解,谈到了队员四十个小时连续抢修抗洪、抗风保电,舍小家顾大家的铁军奉献精神。话题一转,她谈到了很多不属于电力能解决的社会问题,就慢慢讲到了一个除夕夜的抢修。虽然她没有明确说出具体地址和客户名字,但坐在台下的肖柯明和孙大爷都知道是说的他们。刘芬松说到了一个女人对家的温暖的渴盼,说到了男人一心想干事业而又想得到理解的难处,从两方面剖析事业和家两个点都要抓住的重要性,同时说到队员看到一个幼儿园小朋友因父母离异而忍受寂寞,和超出年龄的接受了不该接受的压抑。说到这里,刘芬松哽咽了,她再也讲不下去,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而台下的肖柯明眼圈早已红了。刘芬松讲着讲着突然说:“大家想不想见见这个孤独的孩子,想不想疼爱一下这个爸爸是劳模的孩子?”下面听讲的市民很多都哭了,都齐声说:“我们想看看这个孩子,他的爸爸为了建设这个城市作出了巨大贡献,而他却不幸福,我们要看一眼这个孩子。”
夏海涛将肖致远慢慢从幕后领出来,孩子看着台下坐了这么多人,有些怕生,怯怯地走到台前,跟夏海涛一起给大家鞠躬。台下顿时掌声雷动。刘芬松问道:“肖致远小朋友,我们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当着这些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的面,你说出你的请求吧,我们帮你圆一个梦。”肖致远看了一眼刘芬松,又看了一眼台下期望的众人,慢慢小声说道:“我不要礼物,我要爸爸妈妈能牵着我的手回家。”说完,孩子哭了,眼泪顺着他幼小的脸颊向下流。台下顿时有许多老人哭起来。刘芬松看了一眼肖柯明,说道:“今天阿姨把你爸爸叫到了现场,让他把你妈妈喊回来好吗?”刘芬松走到肖致远面前蹲下来,替他擦去泪水,继续说:“大家说,好不好?”台下异口同声:“好!”
肖柯明满脸泪水走到台上,紧紧抱着孩子,任泪水无声地流下。孩子用小手一次次擦去父亲脸上的泪水,哭着问:“妈妈在哪里,我要妈妈。”台下静悄悄的,人们在期望地等待着肖柯明。肖柯明抱着孩子,接过刘芬松递过来的话筒,哭泣着说:“洪云,我们回家吧。我和孩子想回家了,你还愿意接我们回家吗?”张洪云从幕后快步走出,两手捂着眼睛号啕大哭着跑过来,一家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台下再次传来雷鸣般的掌声,会场响起音乐:“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这是人间的春风,这是生命的源泉……”
交流会开完了,肖柯明一家幸福地回家了。刘芬松回到抢修班,看到张鹏程两眼红红地坐在电脑前假装在看工单。突然,一个姑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饭盒,张鹏程赶紧站起来迎接,介绍说:“这是我们的劳模队长刘芬松,这位是我—我的—我的朋—朋友,小—小艳。”刘芬松握着小艳的手说:“小艳大夫,我可是认识啊,那年我腿部长了一个肿瘤,忙于抢修迎峰度夏耽误了治疗,最后多亏她妙手回春的手术刀,这可不仅是你的朋友。”说完,她看了一眼脸色羞红的小艳说:“你一个主刀大夫,怎么给我们的抢修队员送饭啊,我怎么搞不懂了。”刘芬松忍住笑,脸上故意露出疑惑的表情。终于她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小艳咬着下嘴唇,忸怩地说:“刘姐,你不要笑了,我们,我们,是普通朋友。”刘芬松笑嘻嘻地看着小艳说:“你听,你刚才说的我们,我们指谁呀?都我们了,还分什么彼此啊?”小艳摇着刘芬松胳膊不让她说下去,张鹏程干巴巴笑着站在那里尴尬地直抓挠头发。刘芬松把张鹏程的手抓起来叠放在小艳的手上,学着张鹏程急躁就口吃的语调说:“我们—我们就这样挺好,把他—交给你了,我们,我们也放心了。是不是—同志们?”早已等在门外看着他们的队员马上回答:“是的,我们都等着吃喜糖了。”
市供电中心抢修班里响起了最热烈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