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时期,鲁襄公二十五年(公元前548年),齐国崔杼弑其君庄公,立其弟景公。不愿落一个弑君的名头被后世指责的崔杼,要求前来记载的史官写齐庄公得疟疾而死。
崔杼威胁道:“如果不然,吾必杀你!”面对闪着寒光的剑,太史伯拿笔在竹简上如实记载“崔杼弑其君”。
崔杼很生气,太史伯死了。
太史伯的弟弟太史仲、太史叔先后承担起了史官职责。崔杼拿起沾血的剑,让他们写齐庄公是病死的。太史仲和太史叔接过哥哥的竹简,用笔写下了“崔杼弑其君”。
崔杼很生气,太史仲和太史叔也死了。
太史伯的弟弟太史季就在门外,他和哥哥们一起过来的,太史季接过史笔在竹简上写下“崔杼弑其君”。
崔杼放下了剑,太史季捡起竹简,收殓了哥哥们的尸首,就此退下。
崔杼弑其君的事记载于《左传》,结尾处写着这样一行字:“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即书矣,乃还。”
寥寥数笔,是太史伯四兄弟舍生忘死捍卫的历史真相,史官是用生命诠释其对职任之认识,是刀剑在侧时的毅然决然,正如千年后身披枷锁的文天祥一字一字写下的“时穷节乃见”。每每想到,一种静穆的悲壮透过《左传》泛黄的书页,越千古而来,千百年的读书人估计都有类似的心情。
在《东周列国志》中记载,太史季在哥哥接连被杀后,说:“据事直书,史氏之职也。失职而生,不如死……某即不书,天下必有书之者,不书不足以盖相国之丑,而徒贻识者之笑,某是以不爱其死。”此等气节,残忍如崔杼也只得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剑。“崔杼弑其君”是我们今天看到的史书上的一句话,是万千看似轻飘飘的记载之一,是万千不知是以何人之手从鲜血之中写出,蹚过刀光剑影,冲破波谲云诡,沉淀过百年千年的时光,展开在后人面前的一句话。五个字,三条人命,史笔如刀,垂刻丹青。武将死战,文官死谏,这是历史给予的悲壮史诗和丰碑。读到此处,只有震撼与敬佩。何以中国?“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少年时,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崔杼既然有能力杀史官,为什么不杀光史官,或者选一个能听自己话的史官来写。
或许答案就在故事的结尾里,“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即书矣,乃还”。
太史季刚出门就碰到了匆匆赶来的南史氏,南史氏怕太史季也被杀了,所以赶来接替他如实记载“崔杼弑其君”。
前面的太史伯兄弟因职就死,南史氏则是主动上前,命运永远属于你,躲无可躲,不如捧着竹简迎上去,所谓前赴后继,所谓史笔如铁。两千年前,南史氏手捧竹简沿着青石板路直迎上去,一定是犹如彩虹挂天穹的壮丽景象。对历史的坚守,对信仰的坚守,而面对生命威胁,面不改色,不退一步,如天地正气,似古道颜色,中国的信仰,就在一片丹青之上。
能如崔杼,最终也死于他人之手。当年的人已然在历史的漫漫长河中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是这些秉笔直书的史官对那个时代的记录,是挥着如刀的史笔刻在丹青史书上的横平竖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