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果果

2024-12-21 00:00:00张艳琴
新青年 2024年12期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国家为了扶持少数民族地区的农业发展,‌每年都会给我们彝族村寨免费发放洋芋种子。‌那些洋芋种子,‌大小均匀,‌表面光滑,‌从远处看,‌就像一颗颗圆润的果果,‌因此,‌村里长辈亲切地称呼它们为“洋芋果果”。‌

当一袋袋洋芋种子被送到村里时,‌许多老人的眼眶都湿润了。‌他们感慨地说:‌“国家真是越来越好了,‌以前还要交粮,‌现在不仅不用交,‌还发粮种给我们种,‌这日子真是越过越有盼头了。‌”

母亲决定把分到的洋芋果果种在我家的一块沙地上。‌然而,‌这个决定却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那块地离家太远,‌路上坑坑洼洼。‌更何况,‌那块地附近还从未有人种过洋芋,‌大家都担心收成不好。‌但在母亲看来,‌我们的担忧只是偷懒的借口。‌她坚定地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而且那里是沙地,‌洋芋种下去好出气不会闷,‌种出来的洋芋果果肯定又大又光滑。‌”

母亲的话最终得到了验证。‌挖洋芋时,‌我们家连着一个月都在忙碌。‌那些洋芋个头硕大,‌我们一篓又一篓地往回背,寨里的人都羡慕极了。

第二年,‌在我家种洋芋的那块沙土地附近,‌很多人家也跟着种上了洋芋。‌去干活的那条小路也变得越来越热闹,‌路面变得越来越平坦,‌宽度也变成了之前的两倍。‌

那时,‌我家就像开“故事会”一样热闹。‌一到晚上,‌邻居们就来我家串门。‌母亲会给大家烤上满满一笼火洋芋。‌那洋芋的清香,‌大老远就能闻到。‌来的人无论多少,‌母亲总是准备的很充足。‌我常问母亲为什么人来得少也准备那么多?‌母亲笑着回答说:‌“一开始就多准备点,‌先来的人就多吃几个,‌后来的人也能吃上个吧。‌”邻居们在我家一边吃着洋芋,‌一边聊着天,‌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洋芋口感太面,‌容易噎口,‌所以母亲有时候还会准备玉米制作的甜酒来搭配。‌一口洋芋一口甜酒,‌那叫一个香。‌那些吃过我家洋芋的孩子都讲,‌至今还会怀念在我家吃洋芋的味道。‌以前就是我家洋芋果果的香,‌吸引他们每晚都想来我家玩。‌

洋芋有很多种吃法,‌其中最“奢侈”的方式就是用油炸着吃。‌那时我们吃的油都是猪油,‌是过年杀的那头猪身上的板油、‌花油炼制而成的。‌因为量不是很多,‌所以平时要省着点用。‌母亲有5个兄弟姐妹,‌所以我有一大帮表兄弟姐妹。‌再加上我家的3个兄弟姐妹,‌总共有11个娃。‌母亲总会在正月里给我们炸一次洋芋。‌每到吃炸洋芋这天,‌母亲都会提前一天让我们兵分几路,‌去通知那些分布在不同村寨的兄弟姐妹。‌

为了准备这次炸洋芋的大餐,‌母亲在前一天晚上就要开始忙碌了,她要准备大约一百个洋芋。那时,‌洋芋刀或许还未问世,‌母亲只能用菜刀,‌轻轻地、‌耐心地削去它们的外衣。‌我们本想帮忙,‌却被母亲婉拒:‌“你们小孩子耐心不够,‌这种细致的活儿,‌你们做不好。‌”后来我才明白,‌母亲不让我们削洋芋,‌一是怕我们受伤,‌二是担心我们削得太厚,‌浪费食物。‌

削好、‌切片的洋芋整齐地排列着,‌母亲满意地洗净双手,‌才去休息。‌第二天,‌当兄弟姐妹齐聚一堂时,‌母亲便开始炸洋芋。‌‌母亲从猪油缸中舀出一勺勺猪油,‌11双眼睛紧紧盯着。那猪油滑入锅中的一刻,我们就都开始咽口水了。‌

母亲一边炸,‌我们一边吃,‌形成了一条边吃边炸的流水线。‌然而,‌母亲炸的速度总是赶不上我们吞咽的速度。‌她为我们准备了一大碗蘸水,‌里面有盐巴、‌味精、‌花椒、‌葱和酱油。‌炸好的洋芋在蘸水中打个转,‌再用筷子送入嘴巴,‌那味道,‌简直美极了。‌看着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笑着说:‌“慢点儿吃,‌今天炸洋芋管够。‌”

母亲已经因病去世多年,‌但每当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时,‌他们还会怀念起母亲炸的洋芋。‌那种简单而纯粹的味道,‌是现在放满各种佐料的炸洋芋所无法比拟的。‌

如今,‌洋芋已经跻身世界四大主粮之列。‌在家乡这片以山地为主的土地上,‌虽然土地贫瘠、‌气温偏凉、‌喀斯特地貌让土地锁不住水分,‌但洋芋却能稳稳地站在高原的山岗上,‌孕育出丰硕的果实。‌它成了贵州人都爱吃的食物,‌也让贵州被外省朋友风趣地称为“洋芋国”。‌

走在贵州的街头小巷,‌各种风味小吃琳琅满目。‌只要你细心观察,‌一定会发现洋芋的身影:‌炸洋芋、‌烤洋芋、‌洋芋粑、‌卤洋芋…‌…‌无论以何种形式出现,‌它们都散发我们记忆中最怀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