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你好末末(我是巴士)

2024-12-19 00:00:00胡永红
少男少女·小作家 2024年12期

六岁的自闭男孩末末跟爸爸有着默契而丰富的想象世界,末末描绘的全家福是战马、司令和孔雀。末未与世界交流方式是乘坐最爱的ZZ城巴士环游。但是一觉醒来的末末却经历了他未知的家庭变故,他被妈妈带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看不见爸爸,也看不见他亲爱的巴士。末末期待着国庆节回到老家ZZ城。然而末末回到ZZ城前两日,爸爸却突发车祸,事故原因不详。回到ZZ城,末末没有见到爸爸,他无法理解“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遂攀上巴士孤独地环城游行,由此结识了几个经历特别的巴士小孩,他们共同帮助末末寻找爸爸。童真的美好愿望却不意想搅动了复杂的成人世界的轩然大波……

《少男少女》自2024年9月起,开始连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胡永红的新作《童年巴士》,让我们一起“搭乘”这趟文学巴士,和巴士小孩们一起开启心灵环游吧!

前情提要

在上一期《(想念)老虎棒子鸡》中,末末的姑姑——老虎,在末末爸爸出事前给他打了电话,末末爸爸说他很想念末末。接下来的一期,巴士们登场了,它们也非常想念末末,并在不断地寻找他,得知警察在找末末爸爸事故的目击者,巴士决定帮这个忙,尽一切能力和努力解开迷雾。

1

无线电波穿过云层从广州来到ZZ城。袅袅薄雾浮升飘荡,乳白色的雾霭弥漫整个城,如万顷波涛汹涌,鳞次栉比的大厦渐渐隐没,朦胧的黛色里听得到汽车、人声和电铃声的交响,时而浑浊、时而清亮。

雾就如同一个顽劣的精灵,飞扬着翩若蝉翼的纱幕,城市的街灯又亮了起来,但影影绰绰好像萤火,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车流变得阻滞迟缓。

我每日在ZZ城这座小城的马路上奔跑,譬如这座城的血液奔流,这一刻却哽住了。空气异常潮湿,车窗都被水汽蒙上了一层罩纱。好久以来气压很低,空气黏稠潮湿,终于积攒到这时—迷雾重重。

我感觉我要哭了。

冰冷的水珠从车前玻璃和窗子上滑下来,那是我一直哽咽在胸口喷涌而出的热泪。

末末不见了。

很多日子,我都在找他,183路、75路、23路,除了最亲近他的这几路,我还询问了其他所有各路巴士。我如树枝般蔓延伸展盘根交错到这个城—哪怕每一个角落,每天每天我的各路巴士在如血液般交错奔腾不止的车水马龙中,寻找他—我最亲密的巴士小孩。就好像ZZ城突然没有预兆升腾的迷雾,末末好多天好多天都不见了。

我装载这个城的所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富人、穷人;忙人、闲人,就像血液输送营养到各个器官,我把他们—所有人送到这个城的各个地方。我没有对谁、对哪个是特别的、有意义的。他们每天行色匆匆、忙忙碌碌地从我这挤上来,又从我这挤下去,他们好像都看不见我。当然也没有谁、哪个对我是特别的、有意义的,我不会记得他们哪一个,除了末末。

末末对我是特别的、有意义的小孩,我对末末应该也是。

我听到末末的妈妈、爸爸,还有姑姑叫他“战马”。在久远的古代,战马载着司令、将军冲锋驰骋,是最早最原始的运输工具。

战马,那是我前世的样子。

末末喜欢把脸贴在车窗,看着疾风掠过,那正是战马奔腾时的感觉。

末末在搭乘我时会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即使末末的妈妈、爸爸,还有姑姑喝令他停止,也毫无改变。末末妈妈、爸爸,还有姑姑把这看成古怪的异常行为,但即使这样,末末也还是会叽里咕噜地自言/IK3YN3Tazt8Ly10nqCRaA==自语。

自然,末末的自言自语让他们听得一团迷雾。只有我知道,末末那是跟我亲切地招呼。

“你好呵,183路,我今天去儿童公园,五站,你要记好哦。”

末末这样叽哩咕噜,还不停地用手在我的车椅背上、窗玻璃上摩摩挲挲,被他多肉的小手抚摸的感觉温存而惬意。

我便会好高兴地回应末末:“你好,末末。”

“你好呵,75路,我今天去文化宫,我妈妈去那里唱歌,我给她看着包包,你会提醒我的对不对,石景公园下面一站我就要下去。”

要提醒才行哪!因为要强调这个,末末跳到了椅子上,他调转头朝后看着已经过去了的一个又一个站牌,使劲儿把头一次次磕在椅子上面的不锈钢横杆上,发出很响的“咚咚”声。

“不要啦!”

末末的妈妈大呼小叫起来,旁边的乘客也惊骇地蒙上了眼睛,末末这种危险的行径令他们如堕五里迷雾,惊恐万状。

我即时的“嘟嘟”两声喇叭让末末安下心来,末末听得到我跟他的应承。

“你好末末,我会听从你的!”

“你好呵,23路,我今天去康康医院,去拿说我是‘笨小孩’的诊断报告—愚蠢的报告。我去拿回来,你走完十八个站后能回到这里接我吗?”

末末从我这里下去的时候,会跟我招手,我会在再次启动时按喇叭或者简单地呼哧一声回应。

“你好末末,我们回头见。”

2

我其实知道所有人的秘密,我可以揭开很多事件的重重迷雾,但是我没有兴致关注这些人的琐碎,而且即使知道我也不会说。

75路升级为BRT后,与183路、23路的起点会合就少了许多,但是近来两天竟然会合了两次。

当一路叫嚷着“完了—抓人—抓人抓人”的警车也开进我们的停车坪时,我察觉到了异样。以往的很多异样我都不以为然,但是这一次却让我触动。

因为,因为他们竟然和我一样,也是在找人,我突然有一种预感。

长着浓眉方脸的警察,他们叫他李队长,我开始留意他,他叫李沛,他在找人—为了一个三十三岁的男人,他在找所有看见这个男人从电单车上倒下去那一刻的所有人。

“那天雾气太重了,”他说,“一团迷雾,我需要你们提供帮助,否则的话,应卫杰的车祸也会是一团迷雾。”

哪路车的车轮子好像突然爆胎了,发出了“嘭”的一声巨响。我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应卫杰的名字怎么听上去那么耳熟?我要在我的漫漫交通记录簿里查找吗?

一团迷雾,我这时候也感觉到了。

李沛推开了车窗,向外看,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真切。

“我查过了,183路、75路、23路车的线路都会在早上那个时刻通过湘江北四桥,对,就从这几路车开始找线索。”

“得抓紧。正在通知事故人的家属从广州赶过来。他的妹妹、他的妻子,哦不,一个月前他离婚了,应该叫前妻,还有他的儿子,那孩子六岁,叫—叫—”

年轻警官翻着一本卷宗靠上来说:“登记叫末末,现在不知道是跟父亲姓还是跟母亲姓,是自闭症。”

我听到嗞嗞的声音,不知道又是哪一辆车的轮胎漏气了。我无法抑制地激动起来—末末,这正是我最亲密的那个小孩。

自闭症是什么?特别强调出来是说末末有别于其他孩子,我也认为是这样的。现在我从一团迷雾的记忆簿里找到了应卫杰的名字,他是末末的爸爸。但是迷雾却更加深重起来。

发生了什么?我想要知道。

末末,那个与我亲切亲密的小孩—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那会是他突然从ZZ城消失不见的原因吗?

一个脖子上挂着专业相机的男人跟一个长得很清秀的女人从窗子闪出来。他们身上的工作吊牌显示他们是电视台和电台的媒体人。

“可以在电视上播出寻找目击者的信息。”

“交通广播台也会发布援助信息。”

很多人从调度值班室里出来,一个戴着方框金边眼镜的男人很谨慎道:“我们公司已经交代了,在事故调查的同时,我们会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和突发事件的善后工作。”

李沛队长认真注视着眼镜男人说:“秦宇科长,谢谢。有什么事情你多跟阿海联系吧。”

被称为“阿海”的年轻警官握住了秦宇科长的手:“家属回来后,我们也可以配合做工作。调查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你好末末。”

我从末末不见了的迷雾中释怀,现在了解到原来末末离开了ZZ城,但是眼见着末末就要回来了,我已经在心里反复地向要回来的末末打招呼。

“你好,亲爱的末末。”

但是只是须臾间,我的心开始一抽一紧。

刚才他们那些人郑重其事、沉重沉痛的话预示着什么,仔细回味一下,在末末家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而且事情目前来看还很棘手,扑朔迷离,一切都在云迷雾罩中。

我再一次掉进了另一个迷雾之中,仍然有关末末。我想要尽一切能力和努力解开迷雾。

3

我呼喝每一路公交,所有的哪怕在恹恹地打瞌睡、正在冬眠修整的任何一路的任何一辆车,我敦促着它们各路车疾驰起来。ZZ城因为各路公交的疾驰而活力四射。

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敦促各路公交承载ZZ城的所有人到这座城的每一站、每一条街、每一栋楼、每一个角落,直到把要找到的人找出来。

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冲开迷雾?

“我要跑很快,这样我可以加开一班,可以装更多更多的人。”75路积极地响应我说。它现在升级为BRT,充电饱满的她像一头角鹿,呵呵欢叫着,意气风发地穿梭在为它特辟的平整而光滑的道路上。

找到人就可以云开雾散,风清气爽?

“我可以往前往后都抻一下,这样两头都延长半里多路,这样加起来好像多跑了半个站,可以装更多更多的人。”23路积极地呼应我道。这是老一路公交,十多年了一直跑着一样的线路,早就老迈残旧得很,现在却满血复活,吭哧吭哧地跟上来,毫不示弱。

要找到多少这样的巴士才可以解开云迷雾锁,洞见真相?

“那我就多跑几站,多绕几个弯弯,可以装更多更多的人。”183路积极地应合我说。它是新辟的一路变通公交,会在交通繁忙时或者有地段施工时变更临时站点,甚至加长或者缩短站点。

从各路公交、城市的各个街道汇聚的讯息令人沮丧。

“手机电话卡锁住了,插到别的手机里目前也没打开,不清楚密码,没有有效的线索。”

“迷雾深重,能见度才50~80米,监控没有那个时段的记录。”

“虽然是上班高峰期,但是目前还没有找到任何目击人。”

电视台在城市频道的新闻和综艺六十分节目用滚动字幕形式播出了不到30分钟的讯息,我在ZZ城第一百货大楼的大屏幕上看见了。

寻找4月30日清晨7点20分至8点40分在湘江北四桥西北段一起车祸的目击者,遇害人骑米黄色电单车,男性,33岁。有相关线索请拨打电话:19234667667,鸣谢!

75路的车载节目里也出现了这样的滚动字幕,每天会滚动30次;交通台广播里也反反复复说了几次。但是,ZZ城的所有人都是忙忙碌碌、行色匆匆,那些滚动字幕和广播并不曾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我焦虑不安,昼夜疾驰。总有目击者在我一掠而过的影影绰绰中的某一刻出现,他会在忙忙碌碌行色匆匆的偶然的间隙,不经意的一次回眸,便看到了正在发布的紧急讯息。

我相信会是这样。

但是后来一天,警局处理过画质的米黄色电单车和虽然脸上打了马赛克的穿着夹克衫的男人形象出现在招贴画上,我们各路车便在回顾里穿透了时间,一层层拨开了迷雾,真真看到和听到了那个情境。

那个男人叫应卫杰,是末末的爸爸。末末喜欢搂着他叫他“司令”。不论末末爸爸说什么,末末骑在他爸爸脖子上总是叽叽咕咕地不停地点头,末末什么都肯答应。

“的确是司令哪。”

我们也愿意像末末一样称末末爸爸为司令。

那天,司令骑着米黄色电单车的身影从小区一点点显现出来,穿过雾霭迷离的街道,爬上一个拱坡。他的上衣口袋里的MP3传出宛如禅音的女人的低吟浅唱,是听不真切的粤曲。

司令骑行得娴熟平稳,这条道他太熟悉了,并不曾因为迷雾的天气而变得龟行,两旁的建筑物时隐时现、旋藏旋露地追随着他,他很快就拐弯来到了BRT轨道旁的马路上。

漂亮的75路BRT靠站点停下来。司令停了下来。一个女孩的脸贴着窗,那是6岁的茶奈的脸。她总是这么早就跟着她妈妈梅美在车上待着。

司令的电单车贴着车身掠过,他瞥见了茶奈,他在臆想中看见茶奈对着他微笑。那是和末末一样的微笑。

夜深时候,75路是在停车场讲述这个情境的,75路的车灯突然颤跳一下湮灭了,长时间滞顿不语。停车场上昏黄的路灯光穿透过浓荫的巨榕树叶,随风摇曳得影影绰绰,那时我是真切感觉如深陷迷雾的恍惚。

几路公交频频按喇叭催促着75路继续说。

4

“BRT停靠站点并不会别到他的电单车,但是他却突然停了下来,而且贴近了我。他好像看见了谁。”

“谁?”几路公交几乎同声一起问道。

“如堕迷雾呢。”75路吭吭了两声,像油路不通的样子,咳嗽道,“他的脸上划过平日里很熟悉的笑容,他看见了—”

“末末。”几乎所有的各路公交同时脱口而出。

但是,那不会是末末。

我现在知道,那个时间末末在六百五十公里以外的广州。我想象司令许是看见了茶奈,茶奈是会招呼每个准备要上车的乘客的,虽然只有六岁,但是她却好像她妈妈的同事那样可以贴心做事情了。

茶奈暖暖的微笑的脸映在司令的眼睛里,在迷雾的天气里幻化成了末末的脸,“末末”的小手贴着窗,手指在动,跟他打招呼。

75路BRT开动后,司令加快了电单车的速度,但是75路还是很快掠过了司令。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时候手机电话铃响了。”

“呵—”是哪一路车的长喇叭把此时各路公交的紧张的心情表示了出来。

骑电单车时如果接听电话那是危险的举动呢。

“司令插着耳机。”75路喘了一口气回应。

这个回应原以为可以长吁一口气。但是跟随着75路返回到那天—司令从迷雾的空气里传出的声音满是焦虑。

“喂,说话呵!”

“你—怎么了?说话呵!”

司令瞪大了眼睛盯着渐渐远去的BRT,他加快了电单车的车速,紧紧跟随其后,上到湘江北四桥。

电话那头好像迟迟没有回应。司令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了,声音也越来越急促,好像一把尖锐的匕首要洞穿了厚重的迷雾。

“说话呵,到底怎么了?”

那个在MP3里浅吟低唱的女声粤语歌曲也渐次清晰起来。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千里黄云之日曛兮,北风吹雁之落雪。

莫愁前路无知己兮,天下谁人不识君。

75路BRT通过了大桥,在桥头收费路口停下来,刷卡。随后,司令的电单车从另一个闸口插上来,先行通过了收费口。司令再一次看见了“末末”,茶奈在窗口对着司令微笑、挥动着小手。

闸口的横杆升起来,75路BRT再启动,很快超过了司令的电单车。司令的一只手抬起来,他想跟“末末”招手,但是电话里的回应让他已经瞪得好像铜铃的眼睛睁出血丝来。

“不要这样—千万!”

尖锐的撞击声,米黄色的电单车从坡道上翻了下去,司令的头磕到了锐利的硬物,他的眼前闪出染成血红色的迷雾,晕染开来—像一张彩色相片,司令分明看见“末末”的脸贴近了他的脸。

“你好,末末!”

75路讲到这里,我心里一阵哀恸,我在心里说。

“再—见,末末!”

我好像看见司令嘴角嗫嚅着,好久好久这样跟这个世界、跟他最亲的末末仓促道别。司令的声音颤抖着,在迷雾里飘荡,飞上云霄,太阳一点点从云层里出来,迷雾渐次散去。

云端天际,司令深切的一声道别,竟然譬如游丝,挂不住。

75路说那张脸是茶奈,那一刻,茶奈的脸一直贴在窗子上,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转了一下头,往后瞥了一眼。

一辆摩托车从司令跌倒的坡上擦过去,骑车人戴着红色头盔,接着一辆穿着灰色风衣的女士骑的电单车随后通过收费口。

迷雾消散殆尽,太阳如蒙着橘红色的纱罩,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如翩跹仙子轻纱慢捻,顾盼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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