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类量词 “ 款” 的来源及特征

【摘要】种类量词“款”常见于生活之中。它由式样义引申，经过认知转喻产生，并在汉语表达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它在计量事物、前加确数词、前加形容词等多方面的语法特征与基义、陪义两方面的义值及功能都有着不同的表现，其中它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应当被格外关注。

【关键词】种类量词；“款”；转喻；语域陪义

【中图分类号】H109.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47-0126-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47.033

一、引言

种类量词“款”是近年来的新兴量词，在汉语表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之所以强调“种类量词”，是为了和次第范围量词“款”加以区别，厘清研究范围。截至目前，关于该种类量词的语言学研究及相关教学研究尚不完善明晰。本文将就其来源、句法语义特征及语用功能展开论述。为方便陈述，我们将次第范围量词“款”标记为“款1”（即“一款条文”中的“款”），将种类量词“款”标记为“款2”。

二、“款2”的来源

《说文解字》：“款，意有所欲也。从欠，省。歀，㱁或从柰。苦管切。”谷衍奎指出：“款，由虔诚叩求赐福，引申泛指虔诚、诚恳，又引申指诚心归服；由真情款留又引申为缓慢；由祷告叩求又借用以表示敲击；又引申表示空；此义多写作‘ ’，古代祭神问卜必伴有甲骨刻辞，故又发展为指钟鼎彝器卜铸刻的文字、书画书信上的题名；又引申指样子……”[3]677王力提出：“一般来说，单位词 ①是由普通名词演变而成的，并且它们的语法意义就是由它们的本来意义引申的。”[8]238“样子”即式样等外观特征，是其最主要的区别性特征。“款”的认知转移，实际上是以部分（区别性特征）代替整体（事物）的转喻过程。其转喻生成类型是Radden&KÖvecses提出的“以事物的一部分代表事物整体”[16]。

三、“款2”的句法语义特征及功能分析

探究量词的句法语义特征有助于我们全方位、多角度地了解其用法、功能。本段将分析“款2”的语法特征、语义特征及功能。其中语法特征部分涉及计量事物、前加确数词、前加形容词等内容；语义特征部分由基义及陪义展开，总结其两方面的微观义素、功能涉及范畴化等内容。

（一）“款2”的语法特征

根据宗守云的梳理，诸多学者曾分别以列举、关系为取向，选用描写主义理论，对量词进行了描写与分类[14]8-20，如赵元任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方法对汉语量词展开研究，就数词是否限于“一”、是否能够重叠、是否能够带“的”等方面进行了描写[11]53-72；陆俭明进行了穷尽性的描写，构建了一个包含量词、数词、形容词、名词相互制约的全局性模式[5]；邵敬敏对名量词与名词的语义选择进行了研究[6]。以上研究为量词的语法特征描写拟定了较为详尽的范式。本文以下分析将参照已有范式，对量词“款2”进行语法特征描写。

1.后接名词的限定：含[+商品][+区别性特征][+可观价值]语义特征

量词的后接名词代表着它所计量的事物。既往研究往往都从生活常识出发，对具体的事物分类进行描写。冯冬梅（2012）指出其所搭配的名词对象可以为衣物、食物、饰物、用物、文化产品等[1]，如例（1） —（6），这样的分类难以涵盖现今量词“款2”的全部计量事物，同时这些称名语义含混，边界并不明晰。笔者认为，这一部分还可以继续提炼，进行义素描写。当下实体经济中无形服务 ②兴旺发达，“网络游戏”等非实体事物也进入了“款2”的计量范围，如例（7）（8）。

（1）售货员微笑着从衣架上拿下一款素洁又高雅的套裙。（瓦西里耶夫《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2）通过淘宝平台，记者搜出了4000多种半成品年夜饭，除了购买单个菜品，也可以选购套餐，套餐价格从200多元到上万元不等。一款3888元的高端套餐中，22道菜里海鲜占了7道，有深海帝王蟹、龙虾、海胆刺身、青衣鱼等高档海鲜。（《人民日报》2016年2月4日）

（3）秋冬季节，美唇也要护唇！选一款富含保养成分的唇蜜，一举两得，让唇部告别干燥，持久盈润。（微博）

（4）近日，托马斯库克旅行社开发了一款3D眼镜。（《人民日报海外版》2015年2月10日）

（5）女人们松了一口气地笑笑，诺拉也微笑着撕开包装纸，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婴儿弹椅，备有金属椅架和布面椅垫，颇似她有次在一个朋友家赞美过的一款弹椅。（爱德华兹《不存在的女儿》）

（6）例如，2003年乔布斯接受了一次《滚石》杂志的采访，谈及他对iPod的理解时，他认为，iPod mp3播放器不只是一款功能强大的音乐播放器，它对音乐世界影响深远。（卡迈恩·加洛《乔布斯的魔力演讲》）

（7）不久前，计算机视觉公司未动科技发布了一款3D手势交互平台——黎曼平台。（《人民日报》2017年7月17日）

（8）就像一款有名的桌面游戏：房地契在玩家之间轮转，但是游戏规则从来不会变，你无法通过重新创造一种更好的房地产开发方法来赢得游戏。（彼得·蒂尔《从0到1：开启商业与未来的秘密》）

结合检索自BCC语料库 ③多领域门类的现代汉语部分实际语料，我们可针对“款2”所计量事物的语义特征画出如下树形图 ④：

“款2”所计量事物的首要语义特征是[+商品]，这与“款2”自身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是相互贯通的。在[+商品]义素之下，还应包含[+区别性特征]，这和“款”自身的式样义相通。此外，笔者还发现“款2”所计量的事物多蕴含可观价值。

2.前加数词及其他项：非负整数、序数词、概数词、指示代词、疑问代词等

量词“款2”的前加成分可以为确数词、概数词“几”“数”“若干”“许多”、序数词、指示代词“这”“那”（及与确数词、概数词“几”“许多”“数”“若干”、不定量词“些”的组合）、疑问代词“哪”（及与概数词“几”、不定量词“些”的组合）“几”等，其中量词“款2”对相应的确数有限制，其他成分使用相对自由灵活：如例（9）所示，“款2”前的确数须为非负整数。种属类别不能分割计量，也不能虚无存在。因此确数词为小数及负数时，以“款2”为量词构成的数量名短语不成立。

（9）一款套裙 零款新品 三款游戏 *半款产品 *负四款唇蜜

（10）几款套裙（陈述语气） 许多款播放器 数款新品 若干款游戏

（11）第一款套裙 第四款播放器 第二款新品 第三款游戏

（12）这款套裙 那几款播放器 那款新品 这几款游戏

（13）几款套裙（疑问语气） 哪几款播放器 哪几款新品 哪款游戏

3.重叠形式：一款款（的）N、一款一款的N

以“款2”为量词构成的数量名短语常规形式为数词+量词“款”+名词，如“一款手机”“一款口红”等。除常规形式外，相应数量名短语还有量词重叠形式及量词重叠后加“的”变体形式。量词“款2”可以重叠，与数词等组合为“一款款（的）N”或“一款（又）一款的N”式，表示逐指。如例（14）（15）所示，此时数词只能为“一”。

（14）一款款（的）套裙 一款款（的）播放器 一款款（的）产品 一款款（的）游戏

（15）一款一款的套裙 一款又一款的播放器 一款一款的产品 一款又一款的游戏

4.量词“款2”前不能加形容词

现代汉语中存在“数词+形容词+量词+名词”的结构，其中形容词一般仅能为“大”“小”“薄”“厚”“长”“满” “整”等。陆俭明指出，“数量词中间插入形容词，其作用在于强调量的大小，带夸张语气”[5]，相当于后来学界提出的“主观量”。“款2”关注的是被计量事物由于式样等相似之处形成的聚合，而不关注聚合内事物的量，因此如例（16） —（19）所示，“款2”前不能添加上述形容词。

（16）*一大款套裙 *一大款播放器 *一小款产品 *一小款游戏

（17）*一薄款/套裙 *一薄款播放器 *一厚款产品 *一厚款游戏

（18）*一长款/套裙 *一长款播放器 *一长款产品 *一长款游戏

（19）*一满款套裙 *一满款播放器 *一整款/产品 *一整款/游戏

5.数量名短语封闭性：较弱

邵敬敏认为，名词和量词的组合选择，受到双方语义上的种种制约[6]。针对量词的语义组合功能，他将经典种类量词“种”“类”“样”归入“通用型”，即较普遍适用于若干种对象，与名词组合相对比较开放。这是由其从名词虚化为量词后语义的特定性决定的，语义虚化程度较高，对名词的反制约性较弱。我们在BCC语料库报刊领域进行了检索，发现可与量词“款2”组合的名词数目也是相对可观的。如以“一款”为关键词，可得结果2901条，其中以“款2”为量词构成数量名短语的结果约2400条、数量短语结果约170条（其余为次第范围量词“款1”的检索结果），后接名词所代表的事物多种多样。且因“款2”的前加确数词为非负整数，理论上无穷无尽，因此组配出的以“款2”为量词构成的数量名短语体量庞大，封闭性较弱。

（二）“款2”的语义分析

周芍指出，名词与量词的组合不是所谓“约定俗成”的，而是在“语义一致性原则”的基础上进行的相互选择。[12]因此，我们在探究量词“款2”与数词、名词的结合能力时，还应回归“款2”自身的语义特征，讨论量词“款2”与名词双向选择的内在逻辑。根据张志毅、张庆云对义位微观结构的考察[10]，本节对“款2”进行基义、陪义两层面的分别描写。其中基义部分相当于传统词汇学（或语义学）的理性义、概念义，是义位的基本义值，是义位的核心；陪义是义位的附属义值，较基义通常具有次要的交际价值，但它能提高、加强语言的表达功能，书中采用“属性陪义、情态陪义、形象陪义、风格陪义、语体陪义、时代陪义、方言陪义、语域陪义、外来陪义”九元论。下文将就“款2”基义、陪义两层面的突出特征进行描述。

1.基义层面：表示特征类聚、通常表数非止一个

（1）表示特征类聚

冯冬梅将种类量词共同的语义特征概括为“表示种属类别……表示种类是种类量词的自身特征”[2]。“款2”符合这一语义特征；同时，由于其自身的式样义，我们可以得出：“款2”强调的并不是事物类型间的区别，而是式样等区别性特征带来的差异。笔者认为，于“款2”而言，“表示特征类聚”更为恰切。表示特征类聚的基义是量词“款2”与具有[+区别性特征]义素特征的后接名词达成双向选择的必要条件。

（2）通常表数非止一个

石毓智提道：“数量特性也是一个概念最稳固的语义特征之一，它一般不受时空因素的影响。”[7]73因此，我们将“数”列为量词“款2”的语义考察维度之一。宗守云提及，经典种类量词“类、种、样”往往表数非止一个。[13]由此我们可类推新兴种类量词“款2”也具有同样的特点，显现通常表数非止一个的基义。在此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如例（20）所示，量词“款2”可以表数非止一个；同时如例（21）所示，量词“款2”也可以表数为一。

（20）这款手机共生产了三千台。→一款三千台（“款2”表数非止一个）

（21）这款高定礼服全球仅此一件。→一款一件（“款2”表数为一）

2.陪义层面：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相对正式的风格陪义

（1）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

张志毅、张庆云指出，语域指语言应用领域。[10]57-60从社会行业角度，得出行业语言变体（主要是术语），如法律语言、商业语言、政治语言、外交语言、军事语言、新闻语言、宗教语言等。义位在上述语域里的常态分布，就是义位的语域属性，由此界定了语域陪义。根据语料库中的语言实例，“款2”与“商品”“出售”“价格”等共存于商业语域，能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商业活动的全过程，可见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是量词“款2”与具有[+商品]语义特征的后接名词达成双向选择的必要条件。

（2）相对正式的风格陪义

张志毅、张庆云指出，风格陪义是义位因语源、语体、语域、语气、语用以及心理诸多因素形成的，按表意的不同层次的正式程度划分出的典雅、粗俗等附属义。[10]50-51由于“款2”具有鲜明的商业语域陪义，常见于商业活动话语中，且作为新兴种类量词具有霍宇航所提及的自身“样式精美、品质精良”[4]的语义优势，因此相对正式。这种相对正式的风格陪义是量词“款2”与具有[+可观价值]义素特征的后接名词达成双向选择的必要条件。

（三）“款2”的功能分析

1.“款2”有范畴化功能

宗守云指出，量词的最基本功能就是范畴化功能，即把所选择的名词性成分归为一类。[14]181 “款2”将具有[+商品][+区别性特征][+可观价值]语义特征的名词性成分归为了一类，实现了范畴化。

2.“款2”具有[+计数， -测量]的功能

李旭平将Rothstein“计数/测量”理论[17]应用于汉语，并以此参数对汉语量词进行了[+计数， -测量]、[+计数，+测量]、[-计数， -测量]、[-计数， +测量]的四项分类。[15]张耕解释：“‘计数’功能表示的是离散个体的‘数’，通俗地讲就是‘个数’。”[9]据该分类标准，且由前加确数词为非负整数的特点，我们可逆推量词“款2”的功能为[+计数，-测量]。

四、结语

本文由种类量词“款”的来源切入，阐述了它经本义引申与认知转移的产生原因。针对其语言学特征，本文描述了它在计量事物、前加确数词、前加形容词等多方面的语法特征及基义、陪义两方面的义值，揭示了其所计量事物与量词自身语义特征的高度契合性，并对其功能进行了分析。

注释：

①此处“单位词”指量词。

②“无形服务”指人或机器提供的一项服务，如医疗保健、教育、餐饮、娱乐等。它与“有形商品”相对，且共同组成了当下的实体经济。

③http：//bcc.blcu.edu.cn.

④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中介绍，“树形法就是树形分析法（tree analysis method），它是用树形图（tree diagram，不同于谱系树[family tree]），把节点和枝的内部关系显示为二向度（二元偶分）分支图，它用于语法学（如生成语法、广义短语结构语法）、音系学，也用于语义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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