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像去年一样黄,具体地说,像三叔刚出院时的皮肤一样黄。
三叔,一个认真的人,一个热爱土地像热爱生命、热爱眼睛的人。去年,他走了,留下了三婶、孩子,还有他的土地。
麦芒炸开,像三叔曾经的一次爆裂。好似十分锋利,好似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我的右手被麦芒扎过,那种痛,是往心里去的。
麦子熟了。熟了的麦子是三叔种的。现在,与他无关。
真的与他无关吗?
我在麦地路过时,麦子们还用目光挽留我,好像三叔生前热情的手掌。
空气中,弥漫着麦粒的芬芳。
三叔走了,背影也消失了,这是我们的悲伤。
我的一把镰刀丢了,另一把挂在屋檐下。
五月天是麦子的天,五月过去就是玉米的天。
一大片麦地黄着,一大片麦子伫立着,好像在等一个人。
从麦地上面吹过的风,不敢言语……
麦子确实熟了!这是我86岁高寿的二爷,低低地说出的一句话。
一把锄
我知道一把锄的沉默。
我知道它的明亮是怎样被岁月锈蚀的。
一把锄,在一段时光中,这块简单的铁却创造了奇迹和经典。
一把锄,愿意被一双粗糙之手紧紧攥住,彼此像一对兄弟,亲密无间。
哥俩的智慧结合,创造了五谷。
兄弟,你见过一把锄被高高地举起,又被深深地楔人土地中吗?这种简单的舞蹈,在中国大地上持续了千年。
一把锄带着沉默消失了,转身之际,却有着对尘世的留恋。
我亲见一把锄在岁月一角独自叹气的样子,看见光从它的心灵深处一点点抽离。
这是没办法的事。事实,让锄无奈。
但锄曾经的明亮与锋锐,却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土地上,一把明亮的锄都让我感动。
它的明亮,是从心灵出发的,是从对世间的正确认知出发的,是从善良的质地出发的。
有时,它躺在土地上,温润的土壤用胸怀滋润着它,让它养精蓄锐。
它在休息的时候,也同样思考着,它想把一块土地整理得完美,这是它一生的愿望。
现在,锄走了,没有了踪影。我立刻感觉到空,是心灵的空,是视野的空,是思想的空。不过,一段时间后,我会从这种无奈中挣脱出来,重新上路。
前方,大地无边无际。
那么多花开了
是蒲公英。
在我家南面的田野里,是我们种植的。
方方的一块地,花开的时候,方方的一块花地。没有人前来驻足观看,城里人不知道,乡村人不爱花。
因为这,蒲公英减去了许多麻烦,自己开,自己灭,不需要别人的赞誉。
它们上午开,下午收。
上午开时,有蜜蜂赶来。
下午收时,蜜蜂已经离去。
没有花开的时候,蒲公英同样精神,它们把自己的花蕾举过头顶,让远方看见自己。
而远方之远隔着时空。
因此,它们的愿望,就这样被远方忽略。
继而,还是上午开,下午收,等到最后一朵收起时,我才转身往家走。
这时,天已经黑了,路有些模糊。
蒲公英全融入夜色里了。
它们从来不为谁开,而是顺其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