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做李白“酒搭子”

霜华重，枕衾寒。低唱一曲饮一杯，酒气熏醉数枝梅。

据说人类天生就能且善于喝酒，酒量几乎睥睨所有的哺乳类动物。酒精会促使大脑释放更多的多巴胺与脑啡肽，是正儿八经的“快乐源泉”。所以，尤其在眼下这种好心情容易被喜怒无常鬼天气冻坏的季节，朋友们，请大胆围坐在小火炉旁喝起来吧。

喝什么酒固然有讲究，用什么器具喝酒，同样有讲究。

琥珀光，玉碗盛

说到酒具推销，就不能不提金庸《笑傲江湖》里的祖千秋。他引经据典，口若悬河，知识储备、带货水平不知要比现今直播平台上那些拾人牙慧的庸才高到哪里去了。看到令狐冲收下极品贡酒、三锅良汾、绍兴状元红等十六坛美酒，祖千秋当即化身国学讲师循循善诱：“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唐人有诗云：‘玉碗盛来琥珀光。’可见玉碗玉杯，能增酒色。”“这一坛关外白酒，酒味是极好的，只可惜少了一股芳冽之气，最好是用犀角杯盛之而饮，那就醇美无比，须知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古人诚不我欺。”

《蕉林酌酒图》， 陈洪绶。

于天下美酒的来历、气味、酿酒之道、窖藏之法，令狐冲已十知八九，但对酒具一道却一窍不通，祖千秋侃侃而谈，使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接下来，表演渐入佳境的祖千秋更是一发而不可收：“饮葡萄酒嘛，当然要用夜光杯了。古人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要知葡萄美酒作艳红之色，我辈须眉男儿饮之，未免豪气不足。葡萄美酒盛入夜光杯之后，酒色便与鲜血一般无异，饮酒有如饮血。岳武穆词云‘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岂不壮哉！”“饮这高粱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至于那米酒呢，上佳米酒，其味虽美，失之于甘，略稍淡薄，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这百草美酒，乃采集百草，浸入美酒，故酒气清香，如行春郊，令人未饮先醉。饮这百草酒须用古藤杯。百年古藤雕而成杯，以饮百草酒则大增芳香之气。”“饮这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南宋瓷杯勉强可用，但已有衰败气象，至于元瓷，则不免粗俗了。饮这坛梨花酒呢？那该当用翡翠杯。白乐天杭州春望诗云：‘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卖这梨花酒，挂的是滴翠也似的青旗，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饮这梨花酒，自然也当是翡翠杯了。饮这玉露酒，当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细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饮，方可见其佳处。”

鹦鹉螺杯。

总之，品完疯狂炫技的《论杯》一章，读者只想贪心地把尊壶爵觚觯角斝觥夜光杯古藤杯翡翠杯琉璃杯……尽数纳入私家珍藏。或许，饮不尽的杯中酒，也是对抗生而为人万古愁一种最有效的武器了。

鸬鹚杓，鹦鹉杯

估计令狐冲会是李白喜欢的“酒搭子”。后者的一生，周旋于酒香、剑气、月光与鸟影之间，亦癫亦痴、亦梦亦醒。《襄阳歌》云：“……鸬鹚杓，鹦鹉杯。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变作春酒，垒曲便筑糟丘台。……舒州杓，力士铛，李白与尔同死生。襄王云雨今安在？江水东流猿夜声。”太白兄甚至清楚计算，一辈子都喝酒，平均每天该喝多少。功名事业在死亡和时间的虚无面前没有意义，宁愿一生如酒器，生死沉浮于酒中。

《南州异物志》称，“鹦鹉螺状似霞，杯形如鸟，头向其腹，视似鹦鹉，故以为名”。而南京东晋王兴之夫妇墓中出土的鹦鹉螺杯，则恰好是对上述说法的一个印证。杯身以珍稀的贝类鹦鹉螺为主材料，螺壳的口部、中脊等处镶扣鎏金铜边并制作了便于拿取的双耳，易碎的海螺由此摇身一变，成了坚固实用的酒杯。看似小巧玲珑，鹦鹉杯“尾旋尖处作数层，一穴相贯，甚诘曲，可以藏酒”，故杯中物“倾覆终不尽”。至于常跟鹦鹉杯“同框出镜”的鸬鹚杓，其实就是鸬鹚形状的分酒器——杓柄弯曲扁长，仿佛鸬鹚修长的脖颈。“我有鹦鹉杯，君有鸬鹚杓，一杯一杯复一杯，酒尽还沽共君酌。”

年代更久、寓意更深、身价更贵重的何尊，本是西周早期一件普通的祭祀酒器。造型凝重雄奇，纹饰严谨又富有变化，上方向外敞开的圆形侈口，方便酒勺伸进尊的腹腔里舀酒。其内底另铸铭文12行122字，录入周成王姬诵继承周武王遗志，营建成周后对宗室小子的训诰，并提及文王受天命、武王克商等事。因为考古学家在122字铭文里发现了至关重要的“宅兹中国”——目前已知关于“中国”一词最早的文字记载，且“唯王恭德裕天”一句藏着最早的有“心”之“德”（“德”字在甲骨文的基础上加了“心”字底），阐明了以德治国的理念，何尊业已被视为国宝级文物。

与杜甫笔下必须包括李白在内的“饮中八仙”一同放浪形骸不管今夕何夕，与菲茨杰拉德、海明威、福克纳、雷蒙德·钱德勒、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玛格丽特·杜拉斯一同把整个宇宙装进一杯酒里，我们要做长安上空最潇洒的浮云，异国大街游荡着的最慷慨的骑士。

何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