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霞城城北有条北关巷,北关巷里有家中医诊所,中医诊所里有个谢神医。
谢神医的本名叫什么没人记得了,人们都叫他“谢一手”。
霞城有个挺大的房地产公司叫霞光地产,霞光地产米老板的公子学业超群,在省城一所重点大学读研。米同学在学校刻苦努力,却不知什么原因,一只胳膊一天天肿大,又痛又痒,到后来连带半个身子都活动不便。
米同学在省城走遍所有中西医大小院所,症状未见丝毫好转,反而得到一个噩耗:要保性命,必须截肢。米老板跌足捶胸之余,忽然想起神医谢一手。
米夫人一脸哀怨,说,省城那么多名医大家都没治好,一个乡医能有多大本事?米老板便给夫人讲了一个故事:公司曾副总老母亲的脖颈上生了一个疮口,大如鸡卵,去医院看过后需住院手术切除,曾母心怯,转投谢一手。结果谢一手诊看后,只用了一味羊皮叶子加芋头捣碎外敷之方,便轻而易举治愈了。
米同学捧着胳膊来到诊所。谢一手端量片刻,取出一枚三棱钢针,在火上烤红,拽过米同学的胳膊就是两针。针一拔出,一股浑浊的脓水如箭一般喷射而出。过了约半个钟头,米同学胳膊上的脓水才基本排净,粗胳膊也细了一圈。谢一手取出两粒干巴巴的黑豆,碾成细细的粉末塞住针孔,拍拍米公子的胳膊说,去吧,到路旁采株毛毛草,从针孔中对穿而过,三天后当可无碍。
米老板将信将疑,从怀里掏出一沓钞票塞进谢一手怀里,说,小儿年幼,还望神医尽心。谢一手笑笑说,既称我神医,又何故多虑?将钞票送还米老板手中,然后送客出门。
米老板与米同学回家,见路旁遍地狗尾茅草,不由得叹了口气,采了几株,按谢一手的嘱咐对穿针孔。不承想,三天之后,米同学的胳膊果然恢复如初,活动自如。
与霞城百里之遥的蓬莱,有一老汉几日不排便,肚硬如铁,疼痛不已,送到谢一手处时已奄奄一息,气若游丝。谢一手不敢怠慢,望闻问切,当下开出一方:热粥一碗,加食用碱、蜂蜜各半勺,灌入口中。老汉家人不解,说,病人已多日未排便,再吃下去,岂不是要他性命?谢一手不解释,只挥挥手说,快快照做就是。结果,一大碗热粥硬是被人强送入老汉口中。
粥饭入腹,老汉更加疼痛,翻来滚去,杀猪般号叫不停。谢一手面如平常,丝毫不慌,瞅准时机手持银针向他肚脐猛刺三针,然后在他肚皮上抓来拍去,啪啪作响。不大会儿,就听“噗”的一声,老汉屁股下稀里哗啦,一股恶臭蹿了出来。
众人大惊,惶然不知所措,却见老汉翻身跳下床来,也不顾一身屎尿,跪下便拜。谢一手也不搀扶,只是举着两只手叫,坏了坏了!刚才太急,忘了让你在院子里躺着。你这一弄,我这屋子十天半月也难进人了。
众人哄堂大笑,七手八脚一通忙活,把屋子收拾干净,又把老汉洗干净,这才来问谢一手老汉所患何症。谢一手捏着鼻孔,一脸不屑道:“是馋病。”
众人面面相觑。谢一手说,他刚喝过酒,就吃生柿子,杮子遇酒在肚子里结住了,这不是馋病是什么?
众人恍然大悟,谢一手的名声传得更远了。
谢一手一生治过无数疑难杂症,几乎无有不愈,只一次,他不但没治好病,反而送了自己性命。
霞城有位郝大通跟谢一手交情最好。郝大通早年在外地工作,退休后回归霞城,与谢一手常在一起喝茶下棋,谈医论道,对话时事。谢一手敬重郝大通棋艺高深,为人正直;郝大通看重谢一手虽一介中医,却通古博今,技艺非凡。
一日,郝大通忽得一病,胸腔内火烧火燎,米水难进,异常难受。谢一手认真诊过后,开出一方:用三株干艾蒿加三个鸡蛋烧水一碗,待水开后再加三钱黄连、三钱花椒、三钱五毒草,每天三次,不可间断,连喝三七二十一天。
郝大通对谢一手的话自是坚信不疑,忙叫人依方准备。那艾蒿天生苦涩,再加上黄连、花椒和五毒草,烧出来的水苦涩腥臭,郝大通只尝一口,就再也张不开嘴。郝大通终非常人,他善于克服困难、战胜困难,到最后,闭眼、咬牙,硬是一口气把药灌入肚中。
就这样,郝大通一连喝了七天,果然觉得好了许多,胸腔中的烧灼感减轻了,米水也能顺利进腹。郝大通高兴地说,这个谢一手,真是不一般。于是接着喝,又喝了七天,郝大通的病症就全消了。
二十一天过后,郝大通亲自登门相谢。郝大通称谢一手华佗再世,谢一手则称郝大通洪福齐天。二人品茶下棋,谈古论今,快乐如旧。
一个月后,郝大通突然旧病复发,谢一手还没赶到,郝大通却一命呜呼。
郝大通的死让谢一手羞愧难当。自此,他闭门不出,整天埋头翻书,查找自己的方子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钻研了几天,也没找到问题所在,因此寝食难安。
郝大通的儿子郝长乐听说后去见谢一手,一见面吓了一跳。只见谢一手瘦得早已脱了人形,像堆干柴似的趴在一堆书之中。看见郝长乐,谢一手又想起了老朋友,不由得满脸愧色道:“郝大哥信我如知己,我却无能为力,找不出原因所在,纵然到地下,我也无颜与他相见……”话未毕,竟泣不成声。
郝长乐安慰说:“谢神医不必自责,您与家父一向互为知己,如今这事,怕是天意。”
两人坐下,谢一手问起当初郝大通吃药时的状况。郝长乐仔细回想了一下,娓娓道来:“家父按神医吩咐,用三株干艾蒿加三个红皮鸡蛋烧水一碗,待水开后再加三钱黄连、三钱花椒、三钱五毒草,每天三次,绝无间断。七天后家父病症明显好转,又喝了七天后便一切如旧,再无半点儿不适。但他还是坚持服药,又喝了六天,这才停下。”
六天?谢一手浑身一颤,问:“少喝了一天?”
“是。”郝长乐回答。
郝长乐解释说:“那日,家中所备药恰好用完,家父又完全康复,症状全无,想到药水苦涩,实难入口,所以最后一天就……”
“只少了一天。”郝长乐又补充道。
一个月后,神医谢一手死了。
2
在霞城,提起老槐树巷人尽皆知。
老槐树巷的名气一半来自巷子中心的那棵千年老槐,另一半来自著名诗人苏杜白。
老槐树据说是唐王东征路过霞城时亲手种下的拴马树,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的历史。世代变换,日月更迭,多少沧海桑田,多少人去物非,老槐树却一直宠辱不惊,虬曲盘旋,冬歇春生,成为霞城一景。
诗人苏杜白就出生在这棵老槐树下。坐在他家窗前,夏天可以嗅到槐花淡淡的香气,冬天伸手可触摸到老槐树的枝枝杈杈。
苏杜白在老槐树巷生活了二十多年,后来,他离开这里又二十多年。正是后面这二十多年的时间,苏杜白由一个普通的老槐树巷青年,蜕变为一个著名的霞城人士。这是老槐树巷的荣誉,也是所有霞城人的骄傲。因此,他与那棵千年古槐一样,被奉为霞城的名片,被写进了霞城县志。
苏杜白之所以能走出老槐树巷,又离开霞城,缘于他能写一手好诗。
没人会想到,国营霞城棉纺织厂锅炉工苏黑脸的儿子竟然是一个天才诗人。他把霞城描绘成五彩缤纷的百花园,把干枯的老气横秋的老槐树比作可爱的母亲,因而他的纺织女工母亲从此有了个响亮的外号“老槐树精”。这样的外号让她看起来有些生气,内心却极其高兴。因为她的儿子不仅把这些闪着灵光的文字印在了省城的报纸上,本人也被特招进县文化馆从事诗歌创作。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她的儿子苏向东在登报时用了一个让人不明所以的名字——苏杜白,这让她跟人解释起来颇有些费事。据说这是三个著名诗人的合体,也有人说是两个,因为他确实是姓苏。苏杜白很快就平步青云,一发而不可收。
苏杜白被调进文化馆不久,一位局长的女儿爱上了他。
局长的女儿是一名播音员,她在棉纺织厂办的广播站工作。每天早、中、晚的班前班后,工厂的扩音喇叭就会响起她清脆且甜美的声音。喇叭里有时播放本厂新闻,有时播放流行歌曲,有时还会播放一些优美的诗歌,其中就有苏杜白写的那些霞城诗。因为是本地诗人,又是本厂子弟,所以苏杜白的诗歌很受纺织工人们喜爱。为此,女播音员以丰富职工文化生活的名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去县文化馆创作室采访了苏杜白。
苏杜白的创作室面积狭小,一面临街的窗户上整日挂着一块看不清颜色的旧窗帘,苏杜白就在那里面埋头创作。女播音员敲开门时,苏杜白抬起因长时间熬夜而有些浮肿的双眼看看她,然后转身拉开了窗帘。霎时,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进来,创作室里杂乱的景象让女播音员有些手足无措。
不得不说,女播音员真是一个勤快的女孩儿,她身上一点儿也没有官宦子女那种惯有的轻浮气。她常动手给苏杜白收拾杂乱的屋子,在她的收拾下,创作室变得整洁而清爽,常常让苏杜白酝酿好久才能找到创作的灵感。有时,女播音员还会带来好吃的点心和水果,好多苏杜白见都没见过。有一次,女播音员给苏杜白带来了一件时髦的的确良衬衣。那件衣服一穿到苏杜白的身上,女播音员的眼睛立刻就吃惊地瞪大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诗人,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片娇羞之色。也就是从那之后,有人发现,女播音员再来创作室时,苏杜白那个临街窗户上的窗帘就再也没有拉开过。再后来,女播音员曼妙的身姿时常出现在老槐树巷中。有人发现,一到苏杜白的父母上夜班时,巷子里的青石板路上就会响起高跟鞋叩击石板发出的“橐橐”声。这声音清脆入耳,从巷子口一路踢破夜色,直至老槐树巷深处。
女播音员成了诗人夫人后,苏杜白又进了一步,被送去省城的大学进修。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眼看苏杜白即将学成归来之际,却突然传出他与女播音员婚变的消息。据说是他在省城与一位长相甜美的女同学相爱了,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他们都爱好诗歌和美食,很快就走到了一起。
女播音员后悔莫及,几次欲轻生都被人劝下。此时正赶上企业衰退期,有门路的人纷纷出走棉纺织厂,女播音员被调到了一家银行。棉纺织厂里再也没有响起她清脆而多情的声音。
苏杜白很快就离开了霞城,他回来和女播音员办了离婚手续,就一骑绝尘,孑然而去。此后的二十多年里,他很少回霞城,偶尔回来一趟,也是行色匆匆,绝少跟人交谈。但霞城人并没有因为苏杜白的离去忘记他,相反,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关注苏杜白,毕竟,他是从霞城走出去的名人。他们追寻着苏杜白的蛛丝马迹,任何一点儿关于他的消息在霞城都会被广泛传播。苏杜白又离婚了,苏杜白去北京了,苏杜白和某个女明星同居了,苏杜白出国了,苏杜白出书了,苏杜白获奖了……
苏杜白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成了霞城近二十年来最著名的人士。他的大名频频出现在报纸和书刊上,一次,人们居然在一个特别火的电视节目里看到了他。他坐在评委席上,样子似乎有些憔悴,头发却黑如墨染。
直到有一天,几乎所有的媒体都突然报道了那条让人震惊无比的消息。
苏杜白死了,他自缢于北京某地一处开满鲜花的山谷之中。没有人知道苏杜白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的遗书是一首诗:
姑娘,我在等你来
我家乡的老槐树枝叶正密
而月色恰如死神降临
……
苏杜白的死让霞城人想破脑袋也没猜想出原因何在,但读到他的遗诗时,却都不禁扼腕叹息。
相对于一千三百余年的老槐树来说,苏杜白的一生就像是一颗划过霞城的流星,虽光亮耀眼,却转瞬即逝。恐怕让他自己也想不到的是,死去不到一周,关于他的热闹话题便迅速淡出了霞城人的嘴角。一个月后,已经没有任何人再提起这个曾经让他们引以为傲的诗人了。
初春,老槐树如枯木一般的枝杈上又长出了毛茸茸的绿叶,显出勃勃生机。一天,几个装扮时髦的女人突然出现在老槐树巷中,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束鲜花。她们站在巷子中,如鲜花一样摇曳多姿。她们没有跟街巷中的人们搭话,而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径直来到巷子中心的老槐树下。她们将手中的鲜花依次堆放在了树下,站立片刻后便悄然而去。待她们消失在巷子尽头,才有人上前看那些鲜花,只见每束鲜花上都有一张式样各异的卡片,每张卡片上都写了一首长长短短的诗。霞城人真正懂诗的不多,读来读去,到最后,他们只记住了其中最简单的一张卡片。那张卡片上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这年头为爱情而死的人,只有诗人。
3
靳姓据说来自鲁西北,到现在,霞城也没几个。以数字命名的人就更少,数来数去,只有靳三二一个。
正是因为他这个名字太特殊,所以到今天,还有许多霞城人记得他。
靳三二种了一辈子地。青年时给地主周骡子种地,中年时给生产队种地,老年时给自己种地。
靳三二给周骡子种地是偶然,也是必然。
靳三二的爷爷当家时,家里有地数十亩,日子很过得去。但有一年闹灾荒,庄稼颗粒无收,全家人吃饭就成了问题。一天,周骡子拉来一车粮食,对靳三二的爷爷说,我们以粮换地,一石粮换一亩地,如何?
靳三二的爷爷满心不乐意,但不以地换粮,就过不去眼前的难关,只好同意。
转年光景变好,地却没了,周骡子又如及时雨降临。他说,让靳三二去我家打工吧,既可挣钱又能糊口。靳三二就到周骡子家种起了地。
周骡子就这样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地主,田产之广,遍布半岛。曾有个外地乞丐到周家讨饭,讨了一份还想再要,管家不给。恰好周骡子经过,就说再给他一份吧,反正他吃了还要拉在咱地里。讨饭的听了不爽,从周家出来后便直往烟台方向去,路上几次想方便,一打听,都说是周家的地,于是就憋着。走到天黑实在憋不住了,最后还是应了周骡子那句话,真就拉在了周家的地里。
靳三二给周骡子种了十年地。
十年后,周骡子的地被分了,靳三二也得到了一块。地还是熟悉的地,靳三二的干劲儿却远不如前,时常抱怨说还是以前好,说以前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周骡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干,收了工就吃饭、睡觉,虽然苦点儿、累点儿,却无忧无虑。而现在,什么事都得自己操心,力没少出,劲儿没少使,地里的庄稼却长得不如从前,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有一次,县里组织召开批斗周骡子的控诉会,把靳三二和其他几个长工一同拉上台,要他们讲讲以前的苦难。有长工说在周家做工每天都起早贪黑还吃不饱,有长工说周骡子喝醉了酒不把他们当人又骂又打,有长工说周骡子收放租,大斗进小斗出,剥削群众,有一个老长工更是当场做起了一首打油诗:“我朝周家走,两腿直发抖……”
轮到靳三二讲了,他却站在台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台下有人好心提示他,靳三二,你就说说在周家遭的什么罪就行了。靳三二翻翻白眼说:“遭罪?遭什么罪了?说心里话,我在周家真没遭什么大罪,好赖有的吃。”
场下当时就炸了锅,领导连忙把他拉下台。
靳三二以后活得很平淡,整天上山下田,日子过得不咸不淡。靳三二是个慢性子,凡事与人不争不吵,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每次和别人论起周骡子时,他却总是一口咬定自己那时过得挺好。说那时逢年过节,周骡子总要摆上一桌酒席请工人们大吃一顿,那酒席,大个儿的鸡、大块的肉、大碗的瓜干酒……又说那时春种秋收,周骡子家吃饭,干活的工人吃小米面的饼子,周骡子的老婆、女儿却吃地瓜、喝稀饭……还说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自己快冻死了,是周骡子把一件破了洞的小皮袄披到了他的肩上……
就这样,过了十年,又过了十年,日子变了又变,靳三二对周骡子的说法却从来没变,而且常常为此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些年里,村里的土地也来来回回变了好几回,等再次分到个人手里时,靳三二在自己的地里种上了苹果树。村里许多人都不愿种地,到城里打工去了,山上因此撂下许多田地任荒草疯长,靳三二就趁机想法子把这些地栽上了果树。几年下来,他成了远近闻名的果业大户。地太多,靳三二两口子实在是忙不过来,每到农忙时节,只得雇上几个闲人帮忙。
这一天,靳三二正忙着,来了几个县里干部,问寒问暖,好不热情。靳三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接话道:“周乐之先生要回来了。”
靳三二说:“哪个周乐之?”
戴眼镜的年轻人解释道:“就是周骡子……周先生。”
靳三二愣了一下。戴眼镜的年轻人接着说:“周乐之先生现在成了大董事长,资产雄厚,这次回来一是看看家乡,二是想做一些投资项目。县长指示要高规格接待,县里主要领导都要参加。考虑到您与周先生的关系,决定让您也参与本次接待工作,与周先生增进一下感情,为县里多争取几个投资项目。”
靳三二疑惑地问:“他……不是地主吗?”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年轻人笑着说,“再说地主就没有好的了?您不就老讲周先生是个好人吗?”
靳三二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但他最后还是同意了县里的安排。
几天后,周乐之回来了,住进了县城招待所,靳三二在县里干部的陪同下去看他。周乐之以前脸黑,现在看起来却比靳三二还白净些。他比靳三二大十多岁,和靳三二站在一起,好似同年。周乐之见了靳三二,喜极而泣,两人把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县里陪同的干部趁机上前对周乐之道:“周先生,您这次回来,最高兴的人就是靳大叔。他常念叨您那时冬天送他皮袄,过年还请他喝酒的事。”
周乐之握住靳三二的手,心情激动,久久说不出话来。靳三二却撇了一下嘴说:“其实你那时也够黑的,我给你干了十年多,你一个工钱都没给我!”
众人大惊,县里的干部更是急得手脚乱摇,怕靳三二再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靳三二却又笑着对众人道:“现在我才明白,敢情这是他的发家秘方。他一面用小恩小惠拉拢我们拼命干活,一面又说帮我们把钱存起来。他那阵子还使奸耍滑,说等我娶媳妇时一块把工钱给我,可你们看,我现在孙子都快娶媳妇了,他也没给我一分钱。”
众人欢颜大笑,周乐之也乐得拍着靳三二的肩说:“你这个伙计,你这个伙计……”气氛融洽至极。
靳三二又说:“我现在也和你当初一样雇工了,但我和你不一样的是,我每天都会和他们结算工钱,一分不欠。”
几天后,周乐之离去。临走时,他邀请靳三二一起游玩几天,靳三二谢绝了。不久,周乐之就在家乡投资了两个项目,还建了一所小学,小学的名字就叫“乐之小学”。
靳三二继续种自己的地。自此,他再也没说起周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