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雨水节气,春耕的第一犁往往从水田开始。些许潮湿的泥土,散发着浓郁的泥腥味,这是生着肥膘的好田独有的气息。
水田需要水养。深耕过后,农人从沟渠边,将哗哗流淌的纯银水花赶进田里,如赶着一群引吭高歌的大白鹅。水中的泥土好似鼓起鳃的鱼儿,开始春天的第一次深呼吸,咕嘟咕嘟泛起水泡。
这头的水田被溪水泡着,被和煦的春光暖着,那边已经开始忙着将晾晒干燥的谷种簸去杂质和秕谷,精选出最饱满的谷粒准备催芽。
清冽的山泉水,先冲,再淘,后泡。等到谷壳彻底软化,巧手的农妇小心翼翼地将其用细纱布包裹起来,装进透气的竹篾筐。三五天时间,半湿半干的谷种,在半睡半醒中萌出新芽。
在水田的正中,农人用新泥为这些初生的稻芽建造出新居——一个三五平方米的长方形簇格,铺上清水的床单,平整熨帖。清明前后,谷种如雨滴般从农人的手中均匀地洒落,在泥水的襁褓里完成由芽到叶的成长。
节气到了谷雨,草木葱茏,雨水充沛,正是插秧的时节。早上日头刚升起来,男劳力在田坎上挽起裤腿,进入水田将秧苗连根拔出,用清水淘去根部的泥浆,扎成茶杯粗细的小捆。
一切准备就绪,村里的男人们排成一排,左手握着苗捆,右手食指和拇指从中分出三两根,捏紧苗身,用手指的力量将根须直接送进油汪汪的泥水里。
头顶是蓝天白云,眼前是晃动的水面。波光里,满是泥水、汗水的脸,能感受到秧苗的悠悠鼻息。
当西山的夕阳将一抹红晕洒在水面,微热的山风轻轻拂过,每一株秧苗都在草木和溪流的掌声中抬头挺胸。
入夜,八仙桌上已经摆上酒菜,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围坐在一起,他们齐刷刷将酒杯举起,高过头顶,高过浓浓的夜色,为新栽的禾苗祈祷风调雨顺,也为大地粮仓祈祷五谷丰登。
离他们不远处,稻田里的夜宴刚刚开始。禾苗和庄稼汉一样,开怀畅饮山溪清流。一群小青蛙第一次打开嗓子唱响丰年之歌。这一刻,大地、庄稼和农人,在茫茫夜色中紧紧拥抱在一起。
(本文入选2024年四川达州中考语文试卷,文章有删减)
吴昌勇,主任记者,安康日报社副总编辑。近年来,先后在报刊刊发各类文学作品数十万字。2015年5月,出版个人散文集《偏方》。2021年10月,散文《大地有耳》获第九届冰心散文奖散文单篇奖。
《意林》:农家的日子、插秧的步骤,这样的生活细节,如画展现,在素材积累和写作中有什么经验?
吴昌勇:我自小生活在农村,乡村农事是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沉入我记忆深处的生产场景,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乡村大地是一部丰富有趣的课外读物,我总愿意发现和捕捉那些被汗水浸湿的生活细节,父辈的辛勤劳作原本就是一种创作,我只是完整转述了黄土地上发生的一切美好。
《意林》:文章结尾写了庄稼人农忙后的酒宴和稻田的夜宴,以此结尾有什么妙处?
吴昌勇:在我生活的那个小山村,插秧被视为一项盛大的农事安排,邻里互助在水田里体现得淋漓尽致。传统的农耕生活也有一份不可忽略的仪式感,庄稼人用最朴实的酒宴来庆祝,寄托着沉甸甸的丰年愿景,也是一份流传至今的乡风乡俗。秧苗于稻田,是生机,是希望,是铺展出来的幸福感。酒宴和夜宴,相互呼应,也让农人和农田有了情感的根系,彼此都怀揣着丰收的美好希冀唱响大地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