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来了个中年人要租我顶楼的房。我们这儿都是自建房,胡同窄,采光差,房租也就便宜,于是,聚集了很多打零工的人。他租顶楼的房,不用问,图的就是便宜。我说这么热的天,房顶像鏊子,住不成人。他说他是电焊工,房顶那点儿热,对他来说不算啥。
那间房没接水电,还堆着不少杂物,他临时住几天,房租又那么低,大热天让我去拾掇,不值得。他说这儿离工地近,请我帮帮忙。最后合同约定:房租再减两成,但至少得住半年。押三个月房租,住够半年,押金归还。住不够半年,所欠月份房租,由押金充填,最多三个月。月底,交当月房租。我提供一张床、一套沙发、一只茶几、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他入住时,除了换洗的衣服,没啥行李,却带着一盆盆景。那是株柳树,枝干遒劲,丝绦垂地,翠绿翠绿,像一首立体的诗。我说你活得挺细致。他说他是西安灞桥的,这盆景就是灞桥柳,在古诗词中是很有名气的,在当地也是特产。灞桥折柳,我多少知道点,看来他还是个讲究人。
他住在顶楼,就像只猫,不声不响,工地管饭,他也不起火。清早,他戴着安全帽上班,顺手把楼道里的垃圾袋也带走了。他入住以后,我基本上就没倒过垃圾。我看这人不错,就给他送了一台风扇、一个水壶、一个热得快。这么热的天,就凭他从工地上带回的那瓶水,一晚上怎么过?
他见我送去的东西,马上要给钱。我说这不是卖的,是让你用的。他会心一笑,表示感谢。闲聊中,得知他老婆有病,儿子上学,现在正是拉车上坡的时候。
天越来越热,他每次下班回来,工作服的后背汗渍白花花的。人,又黑又瘦。我知道,睡在顶楼,那和躺在烘箱里差不多。白天晒热的屋顶,如同滚烫的烙铁。于是,我就在那屋顶上,架起了一张黑色遮阳网。这样会好很多。他看到后说,这在合同外,费用算他的。我说我投资我的房,没你的事。
他住了三个月,跟我说,他媳妇又住院了,房租得拖一拖。拖一拖就拖一拖呗,反正有押金,我也没当回事。又过了两个月,他说工地派他到外地干活,很快就会回来。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发微信告诉我:回不去了,房子也不租了,但欠的钱,一定会还上。
我算了一下,他租了六个月,交了三个月房租,押金顶了三个月,不多不少,正好。看来,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订合同只是为了压低那两成租金。也不奇怪,他正是用钱的时候。看来这日子,他也是当作诗词来品的,细致、缜密。倒是他留下的那盆盆景,依旧郁郁葱葱,袅袅娜娜。微风轻拂,柳枝摇曳,还真有点依依不舍的样子。
让我没想到的是,半年后,他把遮阳网的钱转了过来,并致歉说,那阵手头紧,拖的时间太长了,请我原谅,并感谢我对他的照顾云云。
我看看手机,看看盆景,愣愣的,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