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孟子承接孔子仁学体系,对仁之思想内涵做了更为详尽的说明。研究认为,仁是孟子哲学的核心,他提出“本心即仁”的全新诠释,开辟出横纵交织的两种径路:一是就内在自我而言,通过“尽心、知性、知天”的自我修养之路,最终达到天与我的贯通;二是就外在现实而言,通过“亲亲、仁民、爱物”的具体实践之路,最终实现我与他者的和谐共在。孟子开创的仁学思想,奠定了儒家仁学体系的基本框架。
[关 键 词] 孟子;仁论;本心即仁;儒家仁学体系;全新诠释
一、孟子“仁”的思想内涵
(一)亲亲即“仁”
“仁”作为儒家思想体系中的核心范畴之一,被历代儒者不断重新诠释,赋予“仁”以新的生命力。从“仁”的起源来看,“仁”的本义是与祭祀相关的,是祭祀先祖,从而表示尊亲、爱亲之意也①。西周时期,有关“仁”的解释较为凌乱,比如:“仁,文之爱也。”②“杀身以成志,‘仁’也。”③“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④从零星散落的文献中可以看出,“仁”是有层级关系的,即对于家庭而言,“仁”是爱自己的亲人,而对于在位者,“仁”就是要考虑到国家的利益不被侵害。孔子吸收了春秋的“仁”说,认为“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⑤。如果人的情感能落实到“孝弟”上,那也就找到了人存在的根本。尽管如此,孔子到底只是将“仁”作为人类道德生活的准则,而“仁”的来源何在,“仁”作为道德原则的根基是什么?
孟子接着讲孔子的“仁”学,并在其基础上深化了“仁”的内容、意义和价值。亲亲思想是孟子“仁”学体系核心之所在。例如“夷子葬其亲厚”⑥一事,夷子本想用薄葬的方式安定天下,但在为自己父母进行丧葬的时候,他却违背了薄葬的要求。孟子认为,人的生命都是本于父母的爱护,子女对父母的爱亦是自然之流露,“仁”就是从爱自己的父母开始,进而推及他人。如果按照夷子的做法,则是把自己的父母视作陌生人,然而在实际施行“仁”爱的过程中,却是以自己的父母为重,怎能做到无差等地爱他人呢?孟子举例说,在上古未有礼制之时,有人在路边看到自己已故亲人的尸体时,会哀痛不忍遗体受到损坏,便立即采取措施将其埋葬。在这整个过程中,哀痛之感内在于心,不忍之情自出其心。正是此不忍之“仁”存于人心深处,而后才能自发地将不忍之“仁”投射到生人上。人之所以能够这么做,乃是因为人天生就具有良知、良能,人们自然能知善识恶、爱亲敬长,这一切都源于人与生俱来的“仁”与爱,这是人的天性使然。
在儒家思想中,孝是人之为人最基本的评价尺度。孝的观念也是“亲亲‘仁’也”题中应有之义。“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⑦这表明,履行孝的行为即养亲与事亲,表达孝的情感即爱亲与敬亲。孟子通过舜终生慕亲,塑造了圣人孝亲的典范,且人人可以为之,这也就开出一条“人人亲其亲,长其长”⑧的成德之路。“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⑨,尊是内心情感的真实显露,并通过具体的形式“礼”表现出来。“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⑩故真正的孝是人的内在情感与外在行为融通为一。事亲、养亲是人类最重要、最基本的道德准则,若不养亲、不事亲就是不孝。每个人若都能“怀‘仁’义以事其父”“怀‘仁’义以事其兄”①,那么就可以达到“仁”的境界了。
(二)本心即“仁”
如果说“亲亲”为“仁”的思想是孔孟所共有的,那么以人心来诠释“仁”则是孟子所独发。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理由是什么?或者说,人之为人的根据何在?这是孟子“仁”学思想中亟待解决的根本性问题。人的本性存在于人对自我的追问之中,而人对自我追问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人自我显现的过程,这一过程恰好表现在“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②的区分之中。
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拥有一颗不忍之心,这也是人区别于禽兽至为关键的一点。正因如此,我们见到婴孩将要落入井中,“怵惕恻隐”之情感就会不自觉地从心底流露出来,这似乎是每个人先天自足的,任何后天的动机都不足以使人产生如此自然的反应。孟子看到了人的耳、目、口、鼻有相同或相通的地方,自然由感官的共同性直接转到人心,即人心具有与他人相同的理与义。有了理与义,在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和谐关系才成为可能,而不至于人与人相互敌对、相互残杀。孟子提出每个人都有不忍人之心,其目的在于唤醒人心之所同然的根基,最终回归于本心。
在确定了人类具有共同的本心后,孟子进一步指出“恻隐之心,‘仁’之端也”③,端是事物的头绪、萌芽。四端之心是人与生俱来的,亦是人心灵的原乡。在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心之中,怵惕恻隐之心处在核心位置上统领其余三者,是它让人心在动,而其他一系列的内心活动都是跟随此端绪而发。孟子以“孺子将入于井”④之经验事实为例,客观地说明了不忍人之心的普遍性。但人内心只有“仁”的态度的话,还不足以产生实际的影响,总要有一个标准来规定、扩充之,将其从观念之中拽到现实,而不至于陷入虚空。
“恻隐之心”是在应对外界事情的时候,心会不由自主地心惊肉跳,即心“动”的发端。“仁”为何能与人心相贯,背后的原因何在?孟子借“性”的概念进行论证。“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⑤可见,物有物性,人有人性,性是生而固有的,谓之“自性”。在孟子看来,人不同于他物核心之处就在于人性之善。人必须顺着人性本来的样子去完成之,他物亦是如此。万物如果顺性发展,就可以在生生不息的发展中完成自己;若是破坏了万物的自性,那么其在发展过程中就会夭折。正因如此,一个人的自我完成是要看顺性与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顺性,圣人与普通人的区别、人与禽兽的区别都在于此。至此,孟子完成了人与他物的区分,“仁”作为人所特有的“不忍人之心”,能够源源不断地为人之发展、完成提供动力。
二、孟子“仁”的多层统一
在孟子“仁”学思想中,“仁”有机地贯穿于己、人、物三者之中。“仁”是成己、成人、成物之源泉,它如同种子一样生生不息,不断地化成世界。首先,孟子从人自我发展、成长和完成的内在理路出发,以“本心”建立起沟通人与天的桥梁,最终将人道与天道相贯通,即“尽心、知性、知天”。其次,孟子处在一个战争频发、人人求生存、人人求自保的时代,为改变这种恐惧紧张的局面,他提出了“亲亲、‘仁’民、爱物”的实践之路。
(一)尽心、知性、知天
孔子认为,“仁”所指涉的对象是现实的生活世界,至于现实以外的事情大多都是存而不论,所以子贡才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⑥。《中庸》也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⑦人道与天道的关系得以确立,从而开出一条从自我向天的追寻之路。而在天与人互动过程中,是靠“诚”来沟通二者,“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⑧。“诚者”是无形无相的,它需要借助“诚之者”反托出,所以要达到“诚者”的境界就需要时刻做到“诚”。此外,“成己”(自我之完成)与“成物”(他物之完成)是并行不害的,万物本有的德性,融合于自身与天地的准则之中,构成了一幅其乐融融且生生不息的景象。概言之,“诚”是儒家“仁”学思想的重新诠释,经过《中庸》以“诚”解“仁”的思想径路,天与人正式地连接在了一起,“仁”就成了统摄万物的规范。孟子继承《中庸》“天人相贯”的道路,进一步把人的“本心”融合于“天人”系统中,形成了更为完善的体系。
依孟子所言,“心”指的是人的本心,“性”是人的本心所固有的特质,操之则存,舍之则亡;这里的“天”,并非独立于人之外的存在,而是通过心、性与天的相互映射,并由天反过来指导和规定人的行为。人的本心内含有“善端”,即人天生具备的“恻隐之心”,这是人性显现的根源,亦是人类道德之根基。所谓的“尽心”,并非穷尽本心,而是持续的涵养和扩展,在此生成发展的过程中,我们自然可以理解心之本性,进而明白“天”的真谛。“心”“性”与“天”三者圆融一体,彼此互成。
在现实生活中,种种障碍往往遮蔽了人的本心,如何才能坚守“仁”的道路,将“仁”牢牢地护在心中,而不至于“放心”呢?孟子借“牛山之木”的譬喻,向我们证明:如果人不保护自己的本心,其结果就会像牛山上的草木那样失去了原有的光泽,而人将会失去自己的本性。因此,孟子告诫我们要养护心灵。他提出两种修养方法:一是“存夜气”,即保护自己的“清明之气”,让其善性得以存养;二是“寡欲”,过多的欲望会使我们不断向外追求,从而遮蔽心灵,结果将失去自己的本心。
对人的追问,或者说自我存在的证明,一直是古圣先贤所追寻的事业。孟子看到了人的本心的重要意义:首先,人与禽兽得以区别开来,人拥有独特于他物之本心。其次,人不仅拥有本心、“仁”心,还能不断涵养之、扩充之,最终与天地相通。这样,人不再是被抛到世间的孤零零的存在,人发现了自我,亦发现了天地。
(二)亲亲、“仁”民、爱物
人发现了自我,还是不足以应对这个常变常新的现实世界,要应对这些变化,就需要建立人与他者的关系。人降生于世界,首先与父母建立起浓厚的血缘关系,每个人的生命都源自父母,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爱”与“敬”是世上最真挚的情感互动。“敬”是在“爱”的基础上生成的。亲亲之情是最坚固的人伦基础,由乎亲亲,人伦秩序才得以确立起来。由血缘关系建立起的家庭伦理关系,必须向外推扩达到社会伦理,才能形成己与群、内与外的稳定的关系,进而不断地延绵发展。
孟子“仁”学中,从本心之“仁”向外推扩,自然就要应付世界。如何适应社会生活,需要建立怎样的人间秩序,才能让百姓摆脱水深火热的生活?孟子首先找到人伦道德之典范人物——尧舜,其秉性与普通人并没有分别,不同的是,尧舜不只是守护自己的本心,还能涵养本心并向外推扩出去,通由“尽心”“知性”“知天”的道路,将不忍人之心发之以为政,达于天下国家,最终实现人间秩序的稳定。所以孟子说:“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①这正是孟子“仁”政的根据,由“不忍人之心”达于“不忍人之政”,使得人性与“仁”政、外王与内圣贯通为一。在孟子看来,“仁”不是仅仅停留在每个人心中的道德规定,必须将“‘仁’心”与“‘仁’行”向外推扩,让“仁”扎根于具体社会实践之中,人人都能在这个过程中做成自己,并与他者和谐共在。孟子“仁”政所期待的理想社会,当是由圣人来领导、治理的,而圣人就是“百世之师也”②“人伦之至也”③。在人伦道德上,圣人有着最高的道德修养,而在政治教化上,圣人能够引领人们在实践中施行自己的“仁”心。孟子对当时的君王怀有殷切的期待,希望他们能够通过具体的社会实践,如“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④“制民之产”⑤“善政不如善教”“与民同乐”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⑦等理念或方法,最终实现天下安定、百姓安好的愿景。
在广阔的天地中,万事万物共同生成发展、彼此共在,且在生成发展过程中相互作用、彼此互成、不相排斥。于人类社会而言,人与他人、人与自然是彼此互在、彼此互成的,构成这一关系的前提在于万物能各顺其道而行。人的不忍人之心,自然能够推扩到爱物,只要能够顺着物性而涵养之,万物便可得以生长、发展;相反,若是违背了万物生长消亡的自然规定,那么就会导致万物失去自身的本性,最终不能完成自己。在“养物”的过程中,孟子认为要养之以时,就是要顺应自然之发展规律,适时而行,人类必须以自然规律为准绳,对自然怀有崇敬之心,这样人才能长久地立于自然界中。对物欲的追求是人心之所同然,但是取用要适当,不能无度。
概言之,孟子以人的本心本性来诠释“仁”,通过自我本心的确证,最终通于天、通于人、通于物,并说明了自我与他者之间是存在界限的,这是一条由近及远、由内而外的成己成物之路,显示出儒家思想以血缘关系为枢纽的求道之路,在一定意义上是贴切人性的。
作者单位:黑龙江大学哲学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