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宫廷文化研究的新探索

［摘 要］ 宫廷文化是文化史上的重要现象，贾迎亮博士的专著《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研究（1485—1714）》是对外国宫廷文化研究的新探索，从物质、制度、日常生活、精神和艺术等层面深度描述了近代早期英国的宫廷文化，探讨了英国宫廷的演变及其地位、宫廷文化与王权和政治的关系、宫廷文化与宫廷贵族的身份认同、英国宫廷文化与各国宫廷文化的横向联系和与中世纪骑士文化的纵向联系等问题，在外国文化史、近代早期史的研究方面具有重要学术价值。

［关 键 词］ 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新探索；《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研究（1485—1714）》；贾迎亮

故宫博物院院长王旭东对故宫的价值，曾给以精辟论述：“故宫……是中华五千多年文明的承载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汇聚地、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见证者，其独特的物质文化遗存，充分彰显了中华文明突出的连续性、创新性、统一性、包容性、和平性。”［1］此言深刻揭示了故宫的重要价值。尽管中西方文化差异明显，但在西方国家，宫廷具有类似的作用与价值，学界对其颇为重视，视宫廷为政治、文化、外交乃至宗教活动的中心，认为它深刻影响了欧洲的历史发展。因此，研究者不仅形成了聚焦于该方面问题展开系统研究的“宫廷研究”学派，而且将相关内容与研究成果纳入自己的教学课程体系中。尤其是在英国，剑桥大学开设有选修课程“古代中世纪和近代早期的宫廷”，牛津大学开设有“近代早期欧洲的宫廷文化和艺术”“诺曼西西里的王室艺术和建筑”课程，杜伦大学则设有“宫廷：近代早期欧洲的艺术与权力”课程［2］35-47。由此不难看出，西方学界对宫廷文化高度重视。不过遗憾的是，我国学界对西方宫廷文化的关注不多，系统性探讨尚不多见，就此而言，贾迎亮博士《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研究（1485—1714）》（以下均简称为《英国宫廷文化》）一书的出版，展现了我国学界在该领域的新探索。

一、深度描述与体系完整

就《英国宫廷文化》一书的主要内容来看，共计分为“绪论”“正文”与“结语”三个部分。

在绪论部分，主要梳理了宫廷文化研究的学术史，认为宫廷文化最早源于传统的文化史、社会史研究，偏重于探讨宫廷文化对时代精神的展现、塑造与宫廷的权力结构及影响，继而政治史学者日益关注该方面问题，偏重探析英国宫廷在政治发展过程中的地位，很大程度上视之为政治发展过程的核心。20世纪80年代，随着历史学发生“文化转向”，学界开始对宫廷文化的各个方面给以“深描”，进而在90年代之后发展为“新宫廷史”，注重探析宫廷文化的宗教背景，对国王与贵族之间的关系给以重新审视，关注与挖掘女性在宫廷中的地位与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虽然做了历史时段的限定，但依然是一项规模庞大的研究。因为宫廷文化涵盖的内容十分丰富，可以包括物质、制度、精神等层面，具体来说有宫殿、饮食与服饰、日常活动、文艺生活、教育、肖像艺术、诗歌等内容，一般的研究者限于资料的来源与时间精力，以及对宫廷文化的深刻认知，往往避而远之。但据《英国宫廷文化》作者所言，他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搜集研究资料，终于满足了写作的需要，这一点从该著作附录的约300条参考文献和200余幅插图便能得到印证。因此该著作便做到了以下两点，一方面对英国近代早期宫廷文化的大量细节进行了生动形象的呈现，对宫殿的描述尤其令人印象深刻，对拟定探讨的几个问题，在对宫廷文化的深度描述中水到渠成般亮出了答案，可以说是对新文化史“深度描述”的成功运用，这般深度描述在国内的文化史著作中较为少见，因此阅读起来令人手不释卷。另一方面，该书内容涵盖了宫廷文化的各个方面，可以说很少遗漏，这在同类著作中是不多见的，可以说是一部体系完整的文化史著作，具体内容如下文所述。

“正文”部分作为著作的主体，共计分为九章。第一章主要探讨了英国宫廷在近代早期的发展与地位，在阐释宫廷与宫廷文化概念的基础上，梳理了自诺曼征服至近代早期英国宫廷的演变，呈现了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机构设置；第二章简述与分析了英国宫廷住所从城堡向宫殿的转变过程，以及近代早期在宫殿建设方面取得的成就；第三章分析了宫廷的物质生活，认为饮食方面以肉类为主，宫廷宴会通过奢华的菜肴展现了君主的荣耀，餐桌礼仪反映了宫廷中的权力关系和社会等级、服饰衣料、样式与装饰的差异，亦展现了社会地位与等级差异；第四章描述并分析了宫廷中的日常活动，主要为运动、游戏、巡游及游行，指出这些活动往往具有明显的政治色彩与象征意义；第五章讨论了宫廷中的戏剧、音乐和舞蹈表演，认为其显著特点为塑造与美化统治的合法性，很大程度上为宣传王权的工具；第六章探讨了宫廷的宗教生活与教育，认为宫廷的宗教生活深刻影响了整个国家的宗教信仰和政治生活，教育方面则呈现出人文主义教育与骑士教育竞争与共存的格局，此为该时期宫廷教育的重要特点；第七章主要探讨了宫殿中的室内装饰艺术，认为欧洲大陆与其他宫廷的联系以及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均对英国宫廷的室内装饰风格产生了影响，宫殿在华丽的外表之下，隐含着对王权与等级制的呈现；第八章讨论了亨利七世、亨利八世、伊丽莎白一世和查理一世的肖像，认为肖像艺术实为君主意志的体现，很大程度上为塑造国王的权威抑或统治合法性的工具；第九章探析了近代早期宫廷文学中最具成就的宫廷诗歌，认为较多作品偏重于歌功颂德，同时不乏批判宫廷与国王的佳作。

在“结语”部分，对全书内容进行了归纳与进一步深化，指出该项研究重点关注了四方面的问题：一是近代早期英国宫廷的演变及其地位；二是宫廷文化与王权和政治的关系；三是宫廷文化与宫廷贵族的身份认同；四是英国宫廷文化与中世纪骑士文化的纵向联系以及与各国宫廷文化的横向联系。该著作若仅仅如上文所述，内容丰富、描述深入，似乎还略些遗憾，特别是在目前主流史学界，述而不论还不能称之为上乘之作。但作者实际上在绪论中就已经设计好了以上四个要探讨的问题，并在正文中夹叙夹议，每一章都对相关问题进行小结性的分析判断，最后又在结语部分将观点进行了升华。

通过全书的详细论述，得出了个人的深入认识：“近代早期英国的宫廷因为国王绝对权力的发展而成为社会的中心，宫廷贵族是社会等级阶梯的最高层，宫廷文化是以国王为核心的宫廷贵族阶层的文化。近代早期英国的宫廷文化在‘华丽’的外表下，往往成为国王张扬其绝对权力的工具，在很大程度上是国王和宫廷贵族对自己新的身份地位和等级关系的认同，并在欧陆各国宫廷文化的影响下成为中世纪的骑士文化和新兴的文艺复兴文化的结合体”［3］347。这些观点对认识西欧近代早期史，尤其是绝对王权的发展、文化的嬗变、社会结构的变化等学术界关心的研究领域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

二、材料丰富与方法多元

《英国宫廷文化》一书的内容十分丰富，览毕全书，笔者认为明显体现出三个重要特点。

（一）历史材料丰富多元

诚如何平先生在序言中所言，《英国宫廷文化》一书涉及“英国王室的传统、礼仪、日常生活以及他们居住的城堡、庄园和精神世界”［3］1，内容可谓丰富翔实，对此展开叙述与探析自然离不开多元史料的支撑。贾迎亮博士对此有充分认识，不仅广泛搜集相关历史材料集、论著、小册子、剧本与诗集，而且注重照片、版画、绘制图画（水彩画、壁画、素描、手抄本插图、肖像画、平面示意图）等文字或图像资料的发掘与使用，还注重观察文物所藏丰富信息，包括历史建筑、雕塑、服饰、家具、武器装备乃至运动器材，从而使得该项研究中的相关内容不仅生动翔实，而且颇为直观乃至一目了然。比如，该著作叙述历史时期的各类“运动”时，不仅对其发展演变给予文字梳理，而且配以球场平面示意图、展现比赛的图画，还展示了亨利八世使用过的长矛及从白厅挖掘出的早期保龄球等文物［3］128-162；再如，该书叙述宫廷舞蹈时，不仅用文字介绍了其多元来源、各种类别、伴奏音乐以及基本动作，而且配上了如何进行致敬以及宫廷芭蕾舞表演相关图片，从而使读者很容易地体会到动作要领与当时舞会或者演出的具体情形［3］193-199。不难看出，多元材料的收集与使用，不仅使得该著作的内容丰富而翔实，而且有利于更好地说明或展示相关内容；与之同时，也有利于读者进行阅读与体会，从而更好地了解其中的历史信息。

（二）研究方法多种融合

如前文所言，《英国宫廷文化》一书在绪论部分系统梳理了宫廷文化研究从传统的文化史、社会史逐渐发展为“新宫廷史”的演变脉络，在深入掌握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该书不拘泥于某种研究范式，而是在运用历史学基本研究方法的同时博采众长，将各种研究方法综合应用于自己的研究内容，最终服务于自己的研究目的。比如，该书对宫廷生活的展开场所——城堡与宫殿进行的分析，不仅注意在经济社会发展的宏观背景中，探析何以宫廷生活场所逐渐由城堡转向宫殿，而且关注到“变”中的“不变”，很大程度上均是服务于王权，宫殿所呈现出的“华丽”风格，不仅体现出舒适生活的追求，更在于能够彰显国王的权力与特殊地位，体现出作者对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与辩证法的理解与应用。再如，作者对亨利八世肖像画的深入比较分析，一幅为宫廷画师汉斯·伊沃斯于1545年绘制，一幅为无名作者于同年绘制，亨利八世生于1491年，此时已经54岁。事实上，两幅画作呈现的内容差异明显：前者为全身画像，画面中亨利八世虽然胡须发白，表明其已是晚年，但手按宝剑，站姿挺拔，身体健硕，二目有神，显得孔武有力；后者为半身像，尽管显示不出身体姿态，但显然更为接近亨利八世作为一位老人的真实样貌，主人公显得眼睛无神、面庞浮肿、神情呆滞。作者通过比较的研究方法，凸显了宫廷画师对亨利八世形象的塑造与美化，暗含着对王权的尊崇。

（三）对研究趋势的深入把握

从20世纪中叶起，全球史研究日渐兴起，直至今日，已经深刻影响了中国的世界史乃至中国史的学术研究，突破民族国家的界限把握与认识历史的发展，日益得到学界认可并逐渐运用于各个研究领域［4］。贾迎亮博士对这一研究趋势理解得颇为深刻，他所关注的学术问题即英国宫廷文化问题，尽管主要属于英国史领域，但也离不开欧洲其他国家与地区的影响。因此在其著作中，注意把握全球史的研究趋势，应用于具体研究工作中，最终落实于《英国宫廷文化》一书。比如，在梳理英国宫廷住所从城堡向宫殿的转变过程时，该著作不仅指出中世纪城堡的起源地为法国北部，产生于查理曼大帝去世后的混乱局面，而且论及英国王室的住宅转为宫殿之后，一度流行的“华丽”（magnificence）之风源于中世纪末期的勃艮第宫廷。在梳理论述英国宫殿的室内装饰艺术时，专门有一节详述了意大利文艺复兴对英国宫殿装饰艺术的影响［3］230-241，认为亨利八世时期出现的“奇异风格”（grotesque）建筑装饰艺术，一方面与英国当时“帝国意识”的不断增长有关，另一方面受到意大利的明显影响，“奇异风格”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重要内容，主要通过各类印刷品不断传入英国并深入渗透。明显可见，作者未局限于“英国”分析与认识英国的宫廷文化，这既符合历史事实，同时体现出对新研究趋势的吸收与借鉴。

三、改进之处与未来期待

当然，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英国宫廷文化》一书似乎尚存可以进一步改进之处。就全书的内容而言，可以说极为系统地梳理与分析了近代早期英国的宫廷文化，览毕给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读者可能不由自主地想进一步了解，作者所述宫廷文化在英国产生了怎样的历史影响，目前该著作在这一方面着墨不多，对此略感遗憾。幸好笔者进一步了解到，贾迎亮博士成功申请了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宫廷文化对英国近代社会的文明教化研究（1763—1900）”（项目编号：21BSS028），这一后续性研究更多关注到宫廷文化的历史影响问题，相信他对该问题已有较多思考并在将来的研究成果中予以具体呈现，期盼结项后在新著作中对这一方面给以系统阐述与总结。另外，《英国宫廷文化》一书的版式设计似乎尚可进一步改进，该书包含两百多幅图片，包含丰富的历史信息，此为该书一大亮点，如果能够编排一专门的图片目录，相信能够给读者提供更多的便利①。再有，该书参考文献可谓洋洋大观，但无数字序号，阅读者可能感觉每一本书难以分清，略显凌乱。

四、结束语

概而观之，《英国宫廷文化》一书的论题极具学术价值，尽管海外学界已取得了可观的成果，但国内学界关注不多，系统深入的研究尚不多见。贾迎亮博士广泛搜集各类史料与成果，应用多种研究方法，注意吸收和借鉴全球史所长，在前人基础上展开了系统探讨，该书可谓国内学界对外国宫廷文化史研究的新探索，为该领域进一步展开深入研究奠定了重要基础。

参考文献：

［1］王旭东.故宫文化的历史根脉与时代价值［N］.光明日报，2023-11-25.

［2］向荣.西方国家历史学本科教学调研：以英、法、美三国为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贾迎亮.近代早期英国宫廷文化研究（1485-1714）［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3.

［4］张旭鹏.全球史与民族叙事：中国特色的全球史何以可能［J］.历史研究，2020（1）：155-173，223.

作者单位：天津师范大学欧洲文明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