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中国历史,古老的关隘如同一段段时代风云的注脚,散落在辽阔大地的褶皱深处,串连起波澜起伏的历史章节。其中,函谷关是绕不开的一座。
鲜为人知的是,在中原大地上,曾先后出现过三座函谷关:位于三门峡市灵宝市的秦函谷关;位于洛阳市新安县的汉函谷关;以及距秦函谷关不远,建在黄河岸边的魏函谷关。
纵横之地
春秋战国,群雄逐鹿中原,烽烟不断。公元前318年,楚、齐、魏、赵、韩、燕六国联合,由楚怀王担任“纵长”,向日益强大的秦国发起进攻。联军浩浩荡荡前进,行至函谷关时,遇到主动出击的秦国,六国联军败走,“皆引而归”。这是《史记·楚世家》记载的战国“六雄”第一次“合纵”,也是“函谷关”这个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历史文献之中。
从空中俯瞰豫陕晋三省交界处,山峦叠起,沟壑纵横。在中条山与崤山之间,弘农涧与黄河交汇,弘农涧以西、黄河以南,高耸起一道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塬——稠桑塬。
塬,我国黄土高原地区的一种独特地貌,因流水长期冲刷侵蚀而形成,顶面平坦宽阔但密林遍布,四周沟谷切割,陡峭难行,是名副其实的艰险之地。好在,稠桑塬上有一道东西向的狭窄裂隙,长约7.5千米,深约50-70米,谷底宽约10米,最窄处只有2-3米。纵使“车不方轨,马不并辔”,先秦时期,这是穿行稠桑塬的唯一通道。
秦国将关隘修筑在这裂隙的东端。关在谷中,深险如函,由此得名“函谷关”。函谷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作为“秦之四塞”的东方门户,关东势力若想攻入关中平原,就要先渡弘农涧、破函谷关。翻阅历史文献,细看东方列国先后进行的五次大规模合纵攻秦,函谷关都是关键战场。
历史的车轮滚滚,当年的雄关要塞早已湮灭,如今的秦函谷关,是当地依托汉墓中出土的画像砖而复建的。它坐西向东,青砖高墙呈凹形南北排开,关墙上,矗立着4座悬山式重檐楼阁,尽显巍峨。登关楼远眺,难抑思古之幽情。向西望去,稠桑塬上的函关古道依旧密林四掩、壁立如削,仍能感知到“函谷兵戈起,草木皆兵家”的肃杀意境。
道家之源
漫步函谷关历史文化旅游区,最让人难以忽视的,要数一尊硕大的老子金像。他手握《道德经》书卷,目视远方,睿光如炬。出生于豫东周口市鹿邑县,任周王室“守藏室之史”的老子,为何会在相距甚远的灵宝留下深重印记?故事要从大约2500年前讲起。
一天,时任函谷关令的尹喜登楼观天象,只见东方一派紫气升腾的奇异光景,于是大喜,认为紫气东来,必有贵人经过,连忙“待而迎之”。不久后,果然见一位老翁骑着青牛,向关门走来。这老翁便是“见周之衰,乃遂去”的老子。尹喜得知老子将要隐居,便请求他在此著书,传道于世人。就这样,凝结老子哲学思想,洋洋洒洒五千余言、上下两卷的《道德经》,在函谷关这一“灵境宝地”诞生,在中国思想史、哲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刘向《列仙传》等文献中记载的传奇故事。2014年,作为民间文学的“老子传说”,也被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彼时,老子挥一挥衣袖,西出函谷,飘然远去,“莫知其所终”。他或许不会想到,在2000多年后的今天,《道德经》不仅在中国留下广泛而持久的余韵,在国际上也有着超乎想象的巨大影响力。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在全球范围内,《道德经》是被翻译成语种最多、发行量最大的中国经典。迄今为止,该书已翻译成近百种语言,有2000多种译本,“老学研究”一度在世界多地掀起热潮。
是以,函谷关不仅是军事意义上的要塞,更是人文意义上的重镇。除了老子与《道德经》外,这里还留下了许许多多家喻户晓的历史典故:战国时,齐国孟尝君入秦被软禁,凭借手下门客用“狗盗”之术、“鸡鸣”之法,才得以顺利逃出函谷关,“鸡鸣狗盗”由此而来;赵国平原君门客公孙龙牵白马过函谷关受阻,于是与关吏展开了一场精彩的“白马非马”逻辑辩论……时至今日,慕名而来的游客,还可以在函谷关历史文化旅游区看到鸡鸣台、望气台等饱含文化底蕴的遗存。
丝路遗珍
2012年6月,时任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现更名为洛阳市考古研究院)汉魏研究室主任的严辉,接到一项新任务,担任新安县汉函谷关考古发掘领队,主持开展相关勘探及发掘工作。
城墙、排水渠、马道、护堤、建筑遗址、水井、道路……一系列丰富的遗迹现象被不断揭露,汉函谷关遗址的整体空间布局、形制结构等愈发清晰。“在出土文物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关’字瓦当。”严辉说,“上面的一笔一画都清晰可见,为遗址年代和文化内涵的真实性提供了可靠的依据。”
很多人不解,为何在距离灵宝市150公里外的新安县,还有一座函谷关?那是公元前114年的冬天,刚过不惑之年的汉武帝刘彻下令,“徙函谷关于新安,以故关为弘农县”。
出灵宝,经渑池,至新安。迁关这一决定,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要知道,函谷关扼守沟通洛阳盆地与关中平原的大通道,素有“中原锁钥,两京咽喉”之称,是京畿周边防御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根据东汉学者应劭观点,迁关原因是“楼船将军杨仆数有大功,耻为关外民,上书乞徙东关”。那时,关内关外,不仅是地理位置的区别,也是身份荣耀的象征。杨仆不甘当“关外侯”,自愿付出所有家产用作迁关费用,希望能将函谷关向东搬迁三百里,将自己的家乡纳入关中。
或许是对将军功绩的奖赏,又或许出于构建“大关中”战略需求考虑,那年冬日,汉武帝究竟为何作出“迁关”的重要决定,我们已不得而知,但新安接棒灵宝,重新建起一座宏伟的关隘,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新安汉函谷关并不仅仅是一个孤立的关口,还是一座复杂的城,由关塞、驿站、烽燧、长墙等设施组合构成了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南北纵长约60千米,控制着崤函南道、崤函北道、黄河漕运三条路线。”严辉说,考古发掘也印证了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对汉函谷关“障自南山横洛水,北属于河,皆关塞也”的描述。
而相比于秦时函谷关突出的军事功能,在幅员辽阔、大一统的汉朝,函谷关作为内关之一,除守卫京畿外,在交通、驿站、对外贸易、文化交流方面的作用愈发凸显。
以汉函谷关为西行的第一道门户,古丝绸之路由中原腹地伸出,经甘肃、新疆一路西去,绵亘万里,串连起亚欧大陆上贸易你来我往、文明交流交融的珠链。2014年,汉函谷关作为丝绸之路联合申遗项目的一处重要遗产点,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说罢秦皇汉武,沿着时光的轨迹,继续寻觅魏函谷关。东汉末年,三国鼎立。曹操西征张鲁、马超时路经弘农,见秦函谷关古道崎岖难行,粮草转运困难,命许褚在距离秦函谷关北约5公里的黄河河滩上另辟新的运粮道。“到了魏正始元年(240年),弘农太守孟康在运粮道入口处新建关城,这便是魏函谷关,又称‘大崤关’‘金陡关’。”严辉指着一张老照片说,1923年康有为前往西安途中路过魏函谷关,还为此关题写下“天下为公”四字,不过由于三门峡大坝蓄水,魏函谷关遗址被淹没在水下,具体位置已不可寻。
黄河滚滚,沧海桑田。随着古代政治中心东移和经济中心南移,扼守东西要道的函谷关地位逐渐下降以至衰落。而在刀光剑影远去之后,关塞作为军事守备的功能也逐渐褪去,转而成为回溯中华民族发展历程的文化地标。
(摘自《新华每日电讯》)□
读报参考2024年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