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工程教育的演进、创新与启示

2024-12-04 00:00:00徐纯 谢莉花 唐慧
职业技术教育 2024年34期

摘 要 工程教育在德国的历史进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8世纪至20世纪,德国工程教育发展经历了初建培养机构、兴建培养机构、明晰培养机构的演进过程。21世纪后,德国工程教育在传统进程的基础上开展了一系列改革创新:实现教学科研融合、建立多向维度的工程培养机制、关注民生与公共福祉等。组织制度、科学研究、行业协会与“实干家”精神等方面是德国工程教育得以获得不断创新、积蓄力量的动因。借鉴德国的经验,我国可以通过构建完善的工程教育与职业资格制度、提升工程科研在人才培养中的广度与深度、发挥行业协会在工程教育中的作用、塑造全社会范围内“实干家”的精神信念四个方面建构符合我国实际的特色工程教育体系。

关键词 德国;工程教育;行业协会;科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 G649.51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3219(2024)34-0073-08

2024年1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家工程师奖”首次评选表彰大会上指出,工程师是推动工程科技造福人类、创造未来的重要力量,是国家战略人才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面向未来,要进一步加大工程技术人才培养力度,不断提高工程师的社会地位……加快建设规模宏大的卓越工程师队伍。这是国家层面首次给予工程师领域的最高荣誉,也是对工程师人才培养未来发展的共识。近年来,我国的工程教育体系已经初具规模,然而,在新工业革命浪潮的席卷下,特别是人工智能、物联网等前沿技术迅猛发展,我国工业生产模式、运作机制正经历着深刻变革与重塑,新材料、新能源等新兴产业领域对创新型人才的渴求愈发迫切,结构性人才短缺问题凸显,成为制约职业结构转型升级与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瓶颈之一。

如何构建一个层次分明、目标清晰、组织机制健全的工程教育体系,以有效应对未来劳动力市场因技术进步而带来的深刻变革,已成为我国社会各界广泛关注的热点与核心议题。近年来,我国致力于构建涵盖多层级、多元化培养目标的高等教育体系,特别是在工程教育领域进行了不懈的探索与实践,力求打造一个更加系统、完善的教育框架。然而,在实践过程中,仍面临诸多挑战与待解问题。

工程教育(Ingenieurbildung)在德国有着多维度的内涵解读:从狭义上讲,工程教育是培养工程师的教育,包括工程师的基础教育与高等教育;从广义上讲,是指具有工程师职业精神和能力的培养全过程,包括德国中小学开展的劳动教育,双元制职业教育(Duale System)中的工程实践,双元制大学(Duale Hochschule)中基于工程实践项目与企业开展的联合培养、应用科学大学(Fachhochschule)面向企业实践与应用研究的工程师培养、工业大学(technische Universität)对综合工程人才的培养、综合大学(Universität)工程学科领域的人才培养。纵向上覆盖不同层次的工程人才培养,横向上面向不同职业、身份、岗位的工程人才。本文主要聚焦高等教育阶段的工程教育。“工程师”一词的诞生时间已难以考证,德国学者瓦尔特·凯撒(Walter Kaiser)的研究显示,工程师作为职业这一词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时期,其定义为“在不同历史时期那些负责高难度工程项目实施以及组织管理的人。”[1]

德国工程教育,以其悠久的历史传承与不断创新的精神,为全球工程教育树立了典范。本文旨在深入剖析德国工程教育的历史演进轨迹,揭示其背后的发展动因,并细致探讨21世纪以来德国工程教育的改革创新。

一、德国工程教育的历史演进及动因

德国工程教育发轫于18世纪,从模仿其他国家的工程教育模式开始,逐步探索出一条独具特色的培养之路。19世纪,随着德国的统一,促进了公共交通的发展,从而带动工业的发展,对工程师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工程教育逐步形成明晰的培养结构。20世纪70年代,随着一大批应用科学大学的转型以及各州相继颁布《州工程师法》,德国形成了层次清晰并沿用至今的工程教育体系。

(一)18世纪:初建培养机构,初步布局

在18世纪,德国尚未统一,由众多大小不一的邦国组成。规模较大的邦国主要参照法国模式来培养工程师队伍,例如,经济、军事力量最强的邦国普鲁士,1799年通过仿照巴黎建筑与桥梁学校的模式建立了专门培养地下结构、房屋结构测量技术官员的建筑学院。德国其他邦国经济实力难及普鲁士,主要采用雇佣外国工程师或通过综合大学来培养工程师,授课内容分为理论教学与实践教学两部分,可见这一时期实践教学的萌芽已经在德国生长。

除建筑学领域外,18世纪德国工程教育还覆盖行政管理与矿业挖掘和分析两个专业领域。行政管理主要为国家培养公务员,在学期间会加入一门特定的工程领域课程,还有其他包含财务管理在内的多门学科课程,如农业、工商业领域,广泛的课程用于拓宽未来公务员在处理事务时的思考视野。矿业挖掘与分析的兴起主要源于德国中部地区丰富的矿产资源带动下的挖掘需求。采矿挖掘工程除了需要丰富的专业经验外,还需要具备一定的理论知识,如当矿井越挖越深时,需要排除大量的井水,如何高效排水成为工程人员急需掌握的新技术。因此,工程项目规模的逐渐扩大和升级是生成解决复杂问题能力的前提。德国也由此兴建了一批矿区学院,如1765年建立的萨克森矿区学院,除了开设数学、自然科学、矿业基础和冶金等专业课程外,还设立了用于专业拓展的综合通识课程,采用讲授和实践两种教学形式,培养学生运用理论知识解决专业实践问题的能力。

这一时期德国工程教育的萌芽由效仿法国开始,并依据邦国各自的地域优势走出自适应的特色之路。相比法国,德国更加注重专门工程学校的建立,而不是像法国将工程教育设置于综合性大学的内部。整体上,德国在工程教育中更加重视实践教学,逐步形成理论与实践交替补充的教学模式;学科设置全面,尤其对跨越专业通识课程的设立,强调对学生专业综合能力的培养。这一时期德国工业化进程还未成熟,工程人才培养供给远大于需求,工程学校数量过剩,反而成为培养大量国家公务员的主要机构,从某种程度上背离了培养工程师的初衷。但也正是因为这些工程学校,为19世纪德国工程教育的崛起奠定了坚实基础。

(二)19世纪:兴建培养机构,逐步扩张

19世纪70年代是德国工程教育发展的重要转折点。70年代前,德国工程教育尚未形成体系,学校没有明确分层,教学实施主要通过不同的学习阶段来完成通识基础与专业技术的衔接。借由工程教育来实现工业强国之路是德国社会各界的共识,也是德国工业化进程发展战略不同于其他工业强国的重要特点。

英国于18世纪启动工业革命,但并没有从国家层面直接干预工业化进程,也没有形成制度化的工程教育体系。英国的工程师团体主要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师从手工匠人,另一部分则属于工业技术的业余爱好者,他们通过请教同行、私下交流来弥补在生产实践中遇到的技术难题[2]。这种较为松散、缺乏标准参照的培养过程,是引发英国工业化进程中产品质量下滑、雇佣廉价童工等社会问题的主要原因之一。为了避免陷入与英国相似的发展瓶颈,德国各邦国最终达成共识,即通过发展工程教育来保障国家生产力和国际竞争力,在教育中突出工程教育的重要地位。

1821至1836年间,慕尼黑、德累斯顿、柏林、卡尔斯鲁厄、斯图加特等一些邦国的首府城市纷纷建立技术学校(Fachschule)或工商业学校(Gewerbe-und Handelsschulen),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为政府对学校施加影响提供了便利。由于当时技术学校的资金有限,因此无法设置全面的技术学科。技术学校最初的建校纲领是培养工程师队伍来促进工业界的发展,然而只有很少比例的毕业生进入了工业界,大部分则成为了国家公务员[3]。因此,19世纪德国技术学校与工商业学校的人才培养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违背了建立的初衷,由对工程师的培养转向了面向公务员的培养。再加上这一时期工业界对工程师专业能力的要求并不高,无论工程师是否接受过正统的工程教育,企业主都倾向工程师从底层做起,更加认可工程师源于实践的工程经验[4]。

1870年,德国的统一使得持续数百年分裂的德国人有了更强烈的归属感,振兴国家并赶超其他工业强国的愿望高涨,成为再次促进工业化发展的契机,统一后的德国大力修建铁路和内陆水运系统,交通运输的网络化提供了贸易往来的便利,迅速带动了工业发展,从而间接提高了企业对工程师工程实践能力的要求,对工程师的学历要求逐渐上移。

(三)20世纪:明晰培养结构,发挥行会作用

20世纪初,德国技术学校与工商业学校大规模建立,这些学校的学制庞杂、教学水平、培养目标各不相同,后来工程师协会将中等教育阶段的工程类学校统一为工程师学校(Ingenieursschule)、将高等教育阶段的工程类学校统一为高等技术学校(Höhere Fachschule)以及后来的高等专科学校(Fachhochschule),使其成为德国延续至今的高等工程教育最主要的培养结构,即工程教育的中等教育阶段与高等教育阶段。工程师学校主要培养企业亟须的技术人才,高等技术学校和高等专科学校主要培养工业界的管理者、领导者。不同的工业领域有着不同的培养侧重点。20世纪初,随着取得高等教育学历的工程师人数逐渐增加,他们试图将那些只具有中等学历或没有学历的工程师排除在外,这一提议遭到了工程师协会的强烈反对,正是由于德国自古注重实践的传统,对企业基层兢兢业业工作的技术人员给予尊重与认可是当时德国社会各界的共识。另外,德国工程师协会2/3的协会成员不具备高等教育学历,这也是工程师协会反对这一提议的间接原因。20世纪70年代前,德国工程师的职业身份在国家层面始终没有明确界定,只能以工程师协会的入会要求作为那个时期最具权威的标准,凡是高等技术学校(Höhere Fachschule)或技术学校(Fachschule)的毕业生,以及那些能够证明自己具备工程师实践经验的从业者均可入会,由此保护工程师协会中那些没有学历文凭的实干家,也体现了德国对于职业、从业者传统思想的认同与传承。因此,20世纪德国工程师群体的组成是非常多元化的,其资历、身份、职业均不相同,代表的利益群体也不同。

20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初,一大批办学质量高、办学声誉好的工程师学校、高等技术学校先后转型为高等专科学校,也就是后来的应用科学大学,中等阶段的工程教育逐渐跨越到高等工程教育阶段。20世纪70年代初,各联邦州专门围绕工程师的法条陆续出台。1970年5月,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率先颁布《州工程师法》;1971年3月,巴登符腾堡州颁布《州工程师法》,工程师正式有了法律上的定义,指“在德国高校学习工程技术或自然科学专业至少三年并合格毕业的学生,或在德国公立、私立的工程学院完成至少三年学习且合格毕业的学生、或那些从国家认可的矿山学校与企业共建联合专业中合格毕业的学生”[5]。同一时期,许多工程师学校经过重组转型为高等专科学校(Fachhochschule),高等专科学校为了获得国际认可、更具国际流通性的学历称谓,后来将其名称改为“应用科学大学(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德国的工程教育由此正式开拓出高等教育层次,应用科学大学能够从规模与培养模式上很快达到标准,与德国统一前邦国松散林立时期重复建立的过剩工程师学校有关,由于政治上的彼此独立,这些学校都立足于所在邦国各自探索着具有地区浓厚特征的工程师培养模式,从另一个侧面为转型后的应用科学大学积蓄了充足的物理环境和有益的办学经验。1968年10月出台“应用科学大学领域的统一协议”,协议中规定了应用科学大学的入学条件、学制,不同专业配比的实习学期[6]。1970-1971年间,各联邦州相继制定了《州应用科学大学法》(Fachhochschulgesetz),在法案中明确应用科学大学对工程教育的作用“通过施展与实践密切联系、遵循科学基础的教学培养能够独立从事职业活动、解决职业问题的工程人才[7]。后来德国高等工程教育逐步形成了由综合大学、工业大学、应用科学大学组成的三大高等教育培养机构,分别具有差异化的特色培养目标与培养过程。

德国工程教育的高等教育阶段主要包括综合大学的工业专业领域、工业大学与应用科学大学,其中后两者的培养目标与办学特色十分接近,工业大学的专业领域工科特色更为集中和鲜明,应用科学大学的学科设置更为全面,除了工程领域学科,还设有人文学科、社会学科等[8]。

20世纪,工程教育体系的边界和内部结构逐渐清晰,在专门的工程师法案颁布前,工程师协会对维护、监督、保障工程师的权益发挥着重要作用,通过干预、宣传、演讲等形式传承、保护德国传统的职业精神。《工程师法》及其他相关法案颁布后工程师的职业身份更加明确。工程教育形成了较为明晰的高等教育结构,满足企业在生产及管理过程中对工程师各类职位岗位的能力需求,工程师的学习通道更加丰富。

二、21世纪德国工程教育的发展与创新

21世纪,德国工程教育随着工业化进程的后发崛起而走向成熟,从工程教育培养体系的完善到培养过程的成熟,使得德国工程人才形成不同梯度的结构,从而更加贴合市场需求,实现了从前期酝酿到创新发展出独具德国特色的跨越式突破:一是从单一工程师培养走向多元参与、组织的过程;二是工程教育从单纯对工业的专注逐渐转变为更多对民生、社会及全球公共问题的关注,并将其体现在培养过程之中;三是工程教育从可持续与道德的角度反思科学技术迅速发展与创新所带来的后果,开始注重人文精神与技术的结合;四是科研与教学的融合,是实现培养上述目标的载体,基于研究的教学才能较大程度上让学生以系统性的思维来理解存在于生活之中的工程问题。

(一)实现教学科研融合,贯穿“技术—科学—人文”三位一体的工程人才培养模式

21世纪,德国的工程教育模式不再是技术或自然科学独立的一支,而是以一种系统的方式将工程技术纳入社会道德、教育人文等更具有可持续发展意义的空间内。高等教育的工程人才培养也不再是单纯高水平工程技术的传授,而是形成了教学与科研更为紧密的融合体。

21世纪,工业大学与应用科学大学成为德国培养工程师或工程人才的主要教育组织,两类大学同样将科学研究作为人才培养的主线。工业大学偏重于工程技术的研发与创新,属于研究型大学,承担以社会和道德为导向的研究和教学的责任。在课程设置方面,工业大学注重自然、技术科学与规划、经济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独特结合,以整体性的系统观,培养能够将知识与行动放到历史和社会的环境中自我反思,并考虑行动道德反馈的工程综合型人才。工业大学采取的研究项目多数都是开创性的,通常为新理念、新属性的发现与应用,并将其注入教学过程中,经常打破科研团队与研究场所的界限,科学研究因与民生改善密切相关,又因其传统教学界限的突破,带给学生更加包容、更加开阔的学习环境与学术思维。应用科学大学相比工业大学,则更加关注工程科学的应用,应用科学大学是具有高度实践导向的教学型大学,在教学中引入真实企业项目,课程内容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紧密贴合,在教师的精心设计与编排下,按照理论知识的深度和难度与企业生产、管理案例相匹配,毕业设计以企业的真实项目为依托,科研成果集教学、科研、校企合作与社会服务于一体。近年来,应用型科研与社会服务已成为应用科学大学的核心职能。2023年,德国共计有240所应用科学大学,占高等院校总数的56.87%,是德国高等院校中规模最大的教育组织,可见应用科学大学在德国工程人才培养中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二)打破传统边界,建立多向维度的工程培养机制

21世纪,德国工程教育在培养机制方面突破了原有惯性与结构,形成了许多新组合与联结。在学科领域方面,逐渐由具有代表性的几个工程领域扩增至自然科学、医学、社会科学、人文科学等综合领域以及跨领域的新兴学科,如建筑与环境工程、电气与信息技术、材料与地理科学、法律与经济等。在培养目标方面,由传统单一的培养工程师转变为类型与结构更为丰富的职业群体,如研发人员、工程管理、工程实施、工程咨询等。在培养合作方面,工程教育的高等教育组织呈现出联盟网状的合作形式,如应用科学大学的卓越联盟与工业大学的卓越联盟等,均以各联盟的成员大学为合作枢纽,带动并辐射所在地区周边的行业企业、研究机构,获得的科研成果又回馈所在地区的建设。以德国9所顶尖工业大学组成的联盟(简称TU9)为例,打造科学研究联合体成为其最突出的亮点,研究范围从基础研究到应用研究,因各大学良好的学术声誉为联盟共同体赢得了173.6万欧元的第三方科研资金,用于开展攻克全球、国家重大挑战的联合研究。利用9所大学的研究组合优势,培养过程将工程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有机结合,聚焦社会领域的突出问题并制定解决方案,拓展与中小型企业合作,将方案应用于企业的工程创新项目中,从而带动各地区经济发展。网状联盟机制带来多元成效,一是为政治、商业领域的重要决策提供建议和行动方案;二是为研究人员及学生提供职业晋升选择、就业机遇;三是有助于超越学科间、机构间的界限,将不同组织形式的职能机构组成联合体,使工程科学在社会经济、民生、文化建设中发挥更优的作用,构建“生态性”的科研系统,如柏林自由大学(Frei Universität Berlin)、柏林洪堡大学(Humboldt-Universität zu Berlin)、柏林夏里特大学医学院(Charité-Universitätsmedizin Berlin)和柏林工业大学(TU Berlin)与其他高等教育机构、非大学研究机构、博物馆、公民和政治协会、初创企业和行业合作伙伴共同构建的科研系统,集合每个联盟成员的优势特色,重点提高对个别高校的研究支持,深度挖掘所在城市在科学文化建设上的独特潜力。

(三)超越单一属性,关注民生与公共福祉

21世纪,工程教育超越传统单纯专注工业发展的教育属性,将视野与建设力量更多放到民生、全社会乃至世界当下的公共问题上,并将这种理念渗透在培养过程的各个环节。举办工程教育的高校鼓励教授启动公民科学项目,在各自研究领域中启动与公民生活息息相关的主题,引导居民参与到研究中来,开启高校与公民的直接交流,研究发起与研究成果直指公民生活,拉近高校科研与民生的距离,研究成果直接惠及人民生活、引领城市居民更加健康的生活,如可持续发展、资源保护、绿色产业等涉及地区民生福祉等研究主题,引领地区、国家乃至世界范围内关注到这些公共事业,加大财政支持投入,积极推广研究成果,直接服务当地人民。如柏林工业大学推出的“菌菇革命”项目,学校科研团队在森林中组织发起蘑菇公共收集活动,将收集的70种不同的菌菇通过实验室分析,尝试在植物残留物和生物质上种植蘑菇,如稻草、木屑和亚麻。在种植过程中,这种组合创造了固体复合材料——一种100%的生物材料,可用于为不易燃、燃烧时产生较少二氧化碳且使用后可堆肥、制作服装、家具或墙壁的物质,它们的可持续价值很高:生产1公斤棉花需要大约1万升水,而用蘑菇生产相同数量的纺织品只需要100升。工业大学的教授通过实验与研讨会反复验证蘑菇相比传统材料能否产生更小的碳足迹,通过一个问题的切入带动其他学院的研究团队加入,启动其他跨学科研究。科学家、艺术家和设计师在柏林的商业公共空间向公众宣导蘑菇技术的潜力,向市民展示蘑菇如何在木材或稻草等植物残留物上生长,并与它们结合生成为一种可以用于建筑的固体材料,工程研发不再局限在工业制造领域,还拓展到与人民的生活密切联系的领域。

除了科学研究,应用科学大学和工业大学还致力于公益教育活动,为小学、中学开设公益科技课程,邀请中小学生进入大学课堂感受工程科学的魅力。学校不仅注重工业人才培养的整体质量,还注重人文精神的建设,为了让教职工更加专心投入到应用实践中,学校设立家庭中心,为青年教师提供子女保育服务,帮助青年教师平衡好家庭和工作的关系。

在这一时期,德国工程教育肩负了更多的社会职能,从培养工程师的主要职能到更加关注人民的生活质量、深度参与培养青少年工程素养的教育活动,帮助教职工更好地兼顾工作与家庭,提升其生活获得感,所开展的科研和教学关注更多的民生与未来人类社会的生活福祉等。

三、德国工程教育得以创新发展的原因

(一)工程教育组织的制度化

一是相对早地建立起系统的工业化教育体系,这一举措为21世纪建立多维度的工程教育培养机制打下坚实基础。以英、美两国为代表的工业化进程早、程度深,却一直没有建立起专门的工程教育体系。19世纪建立的英美工程师学校开设的课程多在车间或实验室进行,是一种偏向于实践性的培养模式,理论性较弱,不利于解决因技术发展速度快而产生的难题。而德国在工业化初期为了避免上述国家工业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18世纪就已在各个邦国陆续建立不同领域的工程学校,工程教育体系已初具规模,之后的200年中建立起了各类层次分明的工程教育组织类型,应用科学大学的建立以及工业大学的转型与升格,双元大学模式均是在组织形式上的机制创新,明确的制度结构是实现不同培养目标的基础。

二是颁布法律制度来明确专门举办高等工程教育机构的合法性与办学规定,实现了工程教育更加完整的学历体系,统一了工程师职业标准、保障了工程师的权益。20世纪前主要体现依靠工程领域行业协会的力量来颁布一系列的条例、规章制度等来约束、保障工程人员和企业雇主的权益。20世纪后建立起工程师培养与工程师从业两个方面的法律制度体系。“应用科学大学领域的统一协议”的颁布明确了应用科学大学正式成为培养工程师的高等教育组织的合法性。《州应用科学大学法》进一步明确了应用科学大学在工程师培养中所肩负的法律职能与任务。随后《工程师法》的正式出台首次从法律上明确了工程师的职业身份和资格标准,统一了工程师的从业标准和能力标准,为不同层次工程教育的人才培养提供了统一的基准参照。

(二)重视科学研究是源动力

德国工程教育组织形式在强调实践的同时,格外重视教学与科研的融合,从最初专业理论能够解决复杂的技术难题,逐渐演变为对科学研究的推崇,哪怕是技术应用层次的学校组织,依然注重培养解决实践中综合、复杂问题的能力,并注重技术科研思维与人文精神融为一体,作为人才培养的核心。因此,从18世纪开始,处于萌芽中的德国工程教育在课程设置上就体现出与法国截然不同的思路,扎根于技术,又高于技术,强调人文、艺术等通识素养的生成,体现出从单纯的技艺训练转向系统思考的转变。在后来的几个世纪中这种思想在德国不断加强,科学研究始终与教学紧密呼应。20世纪末,随着高等工程教育院校的发展,应用科学大学、工业大学的发展重心逐渐由教学向科研转变,成为基于应用科学研究下的教学模式,科研成为贯穿人才培养的纽带,科研项目是承载学校与社会经济、产业发展、行业企业之间互动的载体,使得工程教育的教学始终贴合市场的速度,科学研究逐渐成为学校课程、教学、校企合作、教师建设等领域的源动力,科学研究也帮助学校从对经济发展的依赖者逐渐转变为引领社会发现创新理念、技术、提高公共生活质量的先行者。高等工程教育机构的社会服务职能已不再着眼于单纯解决某些企业的技术需求,而是依托卓越的科研能力,关注地区、国家乃至全球气候、能源等公共福祉问题,通过探索不同组织形式、内涵、维度的联合,构建出新理念、新结构的科研体系,集中卓越资源更好地发挥工程教育的优势。

(三)行业协会的促进作用

行业协会在德国工程教育的发展历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首先,在《工程师法》正式颁布之前,工程领域行业协会的建立为工程师职业的身份认同提供了权威参照,从行业领域角度提出了相对权威的参照标准,为来自不同职业群体、热爱技术的人搭建了工业领域的平台。工程师协会建立之初通过颁布宽泛、友好的入会制度鼓励工程师、教授工业知识的教师、学生等加入协会,为一些没有学历、扎实肯干的工程师提供具有相对平等的晋升机会。发展壮大后的协会曾一度成为德国工程师身份的最高标准。

其次,行业协会的发展通过科学研究与政治服务两项职能促进了工程教育的飞速发展和社会声望的提升。20世纪70年代建立的工程师行业协会种类众多,主要分为科技类协会和政治性协会。科技类协会通过举办会议、开设进修班、讲座讨论、刊发出版物、出版学术著作等活动促进工程教育的发展。政治性协会则作为提高工程师社会声望的办会方向来促进工程教育的开展。21世纪,通过建立卓越协会平台作为助力高校加入卓越集群的载体,从而建构起联结学校科研与公共社会之间的桥梁。

再次,行业协会为德国工程教育的制度标准提供参照依据。行业协会用技术规范的形式记录了科学和技术的发展程度;统一的术语作为基础知识的标准、原则、规定,简化了技术和科学领域的交流;通过确立统一的工程师职业的最低工作标准,从而保证工程教育人才培养的质量;统一行业标准为德国工程教育整体质量树立标杆;行业协会还会积极协调技术事务,承担起工业企业雇主与雇员之间权益行使的监督者与协调者角色;德国的行业协会一直保持在国家权力之外独立行使职能,为国家减轻了负担,同时也削弱了国家对技术领域的干预。

最后,行业协会对德国工程教育政策的制定发挥重要作用。19世纪末至20世纪,高等技术学校和技术中学的教学大纲均由德国工程师协会的执教工程师制定。另外,行业协会对技术教育、工程教育获得与普通高等教育同等地位发挥了推动作用,如工程师行业协会代表通过发表重要演讲,促进了应用科学大学为代表的高等工程教育的建立,切实打通了工程教育领域的贯通体系,促进了一系列应用科学大学统一协议、法案的出台。

(四)“实干家”精神的传承

德国工程教育从萌芽、生成到发展,对“实干家”精神的敬畏与传承犹如一条看不见的隐形线贯穿其中,对德国工程教育的持续发展和特色创新发挥着重要作用。

19世纪70年代前,德国大部分工程师没有正式学历文凭,他们多是从基层点滴积累而来的“实干家”,深受企业主与工程师协会在内的业界保护与尊重,这些优秀特质对德国企业主的用人原则与工程师在企业内部的晋升机制产生了深远影响,即使一些具备高等教育学历的工程师入职企业后,也不会立刻被赋予重要职位,而是从基层做起,企业主重用“实干家”的管理理念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老员工”的权益,稳定了工程师教育新旧交替的职业结构。同时,促使新兴的工程教育始终将实践教学作为培养过程的重要环节,保证了德国工程教育人才培养的遵循宗旨,即面向市场一线、重视实践、务实理性的办学态度,提升人才培养到人才输出的对接密度,形成良性循环。19世纪70年代后,这种精神的传承也渗透于行业协会等业界组织行使职能的特色中,屡次驳回了工程师学历门槛提升的诉求,坚持保留那些“实干家”工程师的岗位与待遇水平不变;呼吁工程教育构建中等、高等培养阶段贯通的培养体系;为工程教育高等院校与综合性大学享有平等地位发表重要演讲。这种重视实践教育的认同感已经深入人心,市民愿意将子女送入不同领域的各类工程院校就读。

20世纪后,工业界对有实践经验,但缺乏学历的工程师给予灵活就业政策。工程教育学历教育体系的建设逐渐完善,除了综合大学内的工程专业、应用科学大学,还建立了专门的工业大学,这种务实的文化精神也继续在工业大学中得以传承,实践教学始终是这类大学办学的重要特色之一。

四、德国工程教育的启示

德国工程教育的特点与其历史文化的保留、职业精神的传承、政治制度的特点有关。我国在历史文化与政治传统方面与德国差异较大,但可以在建立制度体系来发展工程教育、重视科学研究、发挥行业协会对教育的促进作用以及推崇工程师职业精神等多方面借鉴德国工程教育的经验。

(一)构建完善的工程教育与职业资格制度

我国工程教育主要分为普通高等工程教育与成人工程教育,普通高等工程教育跨越综合性大学的工程科学领域、工程类高等院校、新建立的应用技术大学以及其他应用型高校。普遍采用以基础课、专业基础课和专业课的传统课程结构,不足以跟进前沿工程发展变化的速度。工程人才培养的结构与层次体系不够完善,对交叉学科、新兴学科的探索幅度与深度不足。加之近年来对学历上移的办学追求,过于重视工程教育的本、硕发展,专科阶段的高技能人才不足,导致人才短缺与人才过剩并存。

因此,应进一步建立健全工程教育体系,出台明确的工程教育法律文件与政策规定。一方面,为各领域工程师的职业身份、资格标准、能力标准、权益等提供明确的法律依据与制度保障;另一方面,不同层次的职业资格与能力要求为不同阶段的工程教育提供权威的培养参照,从培养到就业做到资源有效利用,人才与需求不缺位、不浪费。对学校来说,应尽可能立足所在地区经济发展特色与自身学科优势,明确定位与职能。无论是综合性大学、工业大学、应用技术大学、职业本科,都需要思考工程技术如何与科学结合,通过探索新的机制,不断探索新理念、新属性、新功能,从而引领工程教育实现更加健康与可持续的发展。

(二)提升工程科研在工程人才培养中的广度与深度

工程通常是以链条的形式存在,一项工程得以实施需要物流、运输、地理环境、人文环境等多种要素的共同作用,工程科研对工程师质量发挥着重要作用。对学校来说,要重视科学研究对整体发展的意义,因为科研既是连接学校内在与外界有机互动的源动力,也是关乎学校未来发展的生命力。一方面,学校的科技研发创新实力决定着学校开展社会服务的质量,进而决定着学校开展校企合作及其他类型合作的深度与广度,这些合作的成果又进一步影响着毕业生就业的比率与质量。另一方面,科学研究直接影响着学校工程教育的质量,单纯技术的知识点无法让学生看到由庞大链条组合而成的工程全貌,也难以养成系统的科研思维和科研习惯,学生进入职业后面对快速变化的技术世界,如果没有形成以不变应万变的核心能力,很难具备解决复杂工程问题的能力。因此,一是要制定集技术、科学与人文相融合的人才培养目标,使科学研究的精神始终贯穿工程技术教育过程之中,培养有温度、有理性、有创新能力的工程实践者。二是支持教师开展科学研究,并鼓励教师将科研项目根据教学进度、课程特点重新设计、编排,科学合理地融入课程之中。这需要从机制上给予教师足够的时间与空间,重视教师的教育学理论与实践培训。三是转变科研职能对学校发挥作用的固有理念,我国高校通常将科研建设作为衡量学校办学质量或教师专业技术评价的指标,使学校从校企合作惯有的被动角色转变为用科研创新的引领者。

(三)发挥行业协会在工程教育中的作用

一是出台系列制度文件,确保行业协会深度参与工程教育的合法性与合理性,赋予行业协会制定工程技术规范、各类别工程教育能力标准的决定权,提升行业协会为工程教育、应用型教育发声的力度。二是提升行业协会对工程师职业群体的管理地位,政府应赋予行业协会制定系列行业标准和工程师职业资格参照的权力,保障工程师的合法权益和切身利益,促进和提升工程师职业的身份认同。三是赋予行业协会更多科研和政策咨询职能,通过举办工程领域学术会议、搭建学术成果出版平台,为工程领域师生、工程师开设专业、职业进修课程;通过政策咨询为教育行政机构制定建议策略,帮助国家政府在学校、企业推广新政策、新举措。四是明确行业协会的监督、协调角色。行业协会不仅是工程教育的促进者,更是人才培养质量的监督者,还扮演着企业雇主与雇员之间的协调者,保护雇员的劳务权益,也帮助雇主避免同行企业之间的恶意竞争。

(四)塑造全社会范围内“实干家”的精神信念

工程师需要贴近生产现场的职业特点决定了工程教育要注重实践这一职业品格的塑造,除了学校作为主要的培养者,还需要全社会维护与发扬这一职业精神。一方面,体现在企业用人原则、晋升机制对实践经验丰富的老员工权益的保护与尊重,企业可以通过建立各种灵活政策发挥老员工的经验优势,构建新旧搭配、新旧互补的职业结构。对新入职的高学历员工,建立进入企业后深入基层,到不同业务部门轮转的入职培养制度,将深入基层部门的经验积累与实践作为年轻员工职业晋升发展的首要条件,保障实干家精神信念的传承与发扬。另一方面,在工程教育培养过程中加强对实干家精神的渗透。主要体现为对实践教学的重视程度,一是提升实践教学在总体课程教学中的比重,是否保证学生以至少50%的学时数参与到与理论课程教学进度一致的实践学习中。二是学校对企业用人需求、技术需求的重视程度,是否将企业的需求真正落实在人才培养的设计中,提升人才培养到人才输出的对接密度。三是行业组织、科研机构等社会组织对工程师实干精神的认同与推广,行业组织通过制定行业标准来促进这一精神的传承,科研机构从职业精神、职业文化对工程师的职业发展、优化企业的用人机制、营造可持续的企业文化等主题深入研究。

参 考 文 献

[1][2][3][4]Wolfgang König., Walter Kaiser.. Geschichte des ingenierurs-ein beruf in sechs jahrtausenden[M].München: Hanser, Straus and Giroux, 2006.

[5]Justizportal Nordrheim Westfalen. § 1 IngG Gesetz zum Schutze der Berufsbezeichnung "Ingenieur/Ingenieurin" (Ingenieurgesetz - IngG) Landesrecht Nordrhein-Westfalen[EB/OL].[2024-10-14].https://www.lexsoft.de/cgi-bin/lexsoft/justizportal_nrw.cgi?t=170228160275752939&sessionID=1815694671678292042&chosenIndex=Dummy_nv_68&templateID=document&source=context&source=context&highlighting=off&xid=167035,2.

[6][7]Jörg-Peter Pahl..Fachhochschule Von der Fachschule zur Hochschule für angewandte Wissenschaften[M].Bielefeld: wbv GmbH, 2018:69-70.

[8]王兆义.德国工程师协会对教育的参与——基于工业技术文化的视角[J].职教论坛,2022(5):29-37.

Abstract Engineering education has played a significant role in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Germany. From the 18th to the 20th century, German engineering education has undergone the evolution of establishment of initial training institutions, construction of training institutions, and clarification of training institutions. After the 21st century, based on the traditional process, German engineering education has carried out a series of reforms and innovations: achieving the integration of teaching and research, establishing a multi-dimensional engineering training mechanism, and focusing on people’s livelihood and public welfare. Organizational systems, scientific research, industry associations, and the spirit of “doers” are the driving forces for the continuous innovation and accumulation of strengths in German engineering education. By drawing on Germany’s experience, China can construct a characteristic engineering education system that meets actual situation through four aspects: building a complete engineering education and professional qualification system, enhancing the breadth and depth of engineering research in talent training, playing the role of industry associations in engineering education, and shaping the spirit and belief of “doers” throughout the whole society.

Key words Germany; engineering education; industrial associations; scientific research

Author Xu Chun, associate researcher of the Sino-German Vocational Education Research Institute of Tianjin Sino-German University of Applied Sciences (Tianjin 300350); Xie Lihua, associate professor at the School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in Tongji University; Tang Hui, School of Vocational and Technical Education of Tongji University, School of Social and Economic Sciences of University of Bambe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