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以来,北京、上海等地的酒吧线下活动已突破传统,发展到“Next Level”(网络流行语,指进入更高的全新境界)——“学术酒吧”。活动组织者认为,酒精是一种能让人放松的“情绪饮料”,微醺之后,在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展开学术讨论,大家的言谈也会更畅快。
其实,学术酒吧这一概念并非最近才有,它的根源可追溯到英国的SciBar,即“Science in a Bar”的简称。回溯西方历史长河,与“学术酒吧”相似的概念早已有之。在古希腊,柏拉图所著的《会饮篇》中提及的“Symposium”,便是指古希腊人在庄重仪式后举行的饮酒聚会,其间人们会畅谈哲学与学问。
在我国古代,类似的“学术酒吧”或“学术酒会”同样源远流长。酒与文人墨客、酒与传世佳作、酒与艺术的故事,更是俯拾皆是。
盘点古今中外的文艺作品,能看到这种略带醉意的“微醺”氛围,始终为人们所钟爱。它激励一代代文人艺术家,跨越时空,历久弥新。
“当奥德赛误入独眼巨人洞内面临死亡威胁时,他发动手下人四处采集野葡萄,用脚踩出葡萄汁,酿成葡萄酒,将独眼巨人灌醉,趁机逃脱……”这是《荷马史诗》中最早关于酿造葡萄酒的记载。
古希腊人很早就学会了酿酒。酒与古希腊文明紧紧相连,人们将葡萄酒视为“人类智慧的源泉”。通常认为,两河流域的苏美尔人也许最早有了葡萄酒文明,后来这种文明传到了爱琴海,由古希腊人继承,再经古罗马发扬光大,成为如今人们熟知的现代葡萄酒文化的雏形。
古希腊时期,公认最好的葡萄酒产于色雷斯(今希腊东北部地区)。色雷斯,正是希腊神话中酒神狄俄尼索斯的故乡。古希腊人认为,狄俄尼索斯掌管植物与丰收,同时又教会凡人酿酒。每当葡萄成熟时,农民披上山羊皮,表演歌舞,祭祀酒神。这种歌舞被称为《酒神颂》。
不过,狄俄尼索斯的故事被列入希腊神话诸神之中,已是古希腊文化晚期。这从侧面说明,葡萄酒文化从上层社会进入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也是同一时期。在那之前,葡萄酒在古希腊社会尚属于昂贵的加工食品,荷马时期可饮酒的往往都是上层阶级。
通常来说,古希腊的上层阶级会在晚饭时饮酒。男主人邀请朋友来到家中,共进晚餐,并举行酒会。在希腊语中,这种宴会被称为“会饮”。这也是柏拉图名作《会饮篇》题目的直接由来。在《会饮篇》当中,详实记录了在一场酒宴上,苏格拉底、阿里斯托芬和悲剧诗人阿伽通等7位文人对于爱的本质的讨论。作为那场酒宴的主人,阿伽通一边饮酒,一边谈论他眼中的爱神,“爱神很娇嫩,在世界上最柔软的地方行走。人和神的心灵,在这些众多的心灵中,只选择心软的那一些居住,遇到心硬的就远走”。
“会饮”在古希腊演进为一种习俗,它有一些约定俗成的流程,比如主人和宾客共同举杯,必须等每一道菜都吃完才会开始。在开始之后,人们会通过掷骰子,选出一位主持人,即所谓的“Symposiarchos”或“Basileus”(交际酒会主持人)。会饮的人们必须服从主持人安排,而主持人负责决定一些细节,譬如当晚酒和水的混合比例。古希腊文人会饮,习惯使用热烈的谈话来为酒宴增色,并使之显得高雅。
会饮不仅为柏拉图和苏格拉底等哲学家提供了思考、辩论和创作的灵感,更是当时的希腊社会兼具政治、社交、文化等多重功能的社会活动。借助饮酒,衍生出公共讨论的空间,这样的文化传统在西方社会一直保留至现代。
现代意义上的“酒馆”出现,承载了公共讨论的功能,成为了许多文艺创作者的灵感来源。在他们当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海明威。1921年,在巴黎过着清苦日子的海明威,终日混迹于这座城市的小酒馆。正是在巴黎这“一席流动的盛宴”之中,海明威与众多文学巨匠、艺术家和哲学家在酒馆相遇,共同探讨文学、艺术和政治。在庞德、菲茨杰拉德和格特露德·斯泰因等人的影响启发下,海明威得以写出《太阳照常升起》。
离开巴黎后,海明威漂泊不定的人生旅途里,古巴哈瓦那的酒馆曾经成为他的“避难所”。在今天,游客们倘若来到哈瓦那老城主教堂西北方向的一条小巷里,仍能找到一家名为“五分钱”的酒馆。走进酒馆,你甚至能点上一杯“海明威同款莫吉托”。1950年前后,海明威时常光顾这里。彼时和他聊天喝酒的朋友,不再是什么大文豪和艺术家,往往是一些当地渔民。海明威和他们成为朋友,了解出海捕鱼的故事,观察众生相。
在中国,酒与公共讨论及创作的渊源,同样可以追溯到千百年前。诞生于夏朝的酒,最初被用来祭祀和贵族交谊。东汉末年至魏晋时期,酒逐渐从庙堂走向名士,其功能也发生了明显的转变:酒愈发与文艺创作融为一体,出现了以宴饮赋诗为主要活动内容的文人集团。
东汉末期,“建安七子”齐聚邺下,时常开酒会,畅谈诗文,堪称中国古代最早期的“文士酒会”。曹丕在《又与吴质书》中这样写道:“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
魏晋之后,以“竹林七贤”为首的一批退隐的文人,为逃避官场斗争,放眼于享受诗酒和琴棋的乐趣,成就了许多佳话。在这当中,就不得不提永和九年(公元353年)那一场在绍兴城外名为“兰亭”的酒会。那一天,惠风和畅,溪水潺潺,41位文人分别在溪畔落座。在场的人们约定,如果不能写出诗句,就要喝酒。最后,他们一共作出了37篇诗歌。醉意中,王羲之挥毫泼墨,洋洋洒洒324字,写出了流芳百世的第一行书。“兰亭雅集”这种聚会,实则是中国古代文人以“曲水流觞”为主题的酒会。如王羲之所言,“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到了唐宋,以李白为代表的诗人们,又大大丰富了酒与文学的可能性。杜甫说“李白一斗诗百篇”,而他自己也常常酒不离身,“醉里从为客,诗成觉有神”。醉酒之后,文人忘却自己身处异乡,只觉诗句泉涌而出,有如神助。白居易在晚年更反复宣称”诗酒”是自己人生的全部内容,“诗酒”于是逐渐成为一个固定的概念。要作诗,必须先饮酒;饮了酒,必定要作诗。喝酒,不再只是消遣与聚会的手段,更是文学创作中不可或缺的载体。
资料参考:《古希腊风化史》《古希腊生活》《论海明威的“酒”情节》《尼采酒神精神与以嵇康为代表的魏晋酒文化的比较》《给想象力插上双翼:酒与文艺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