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2024-12-03 00:00:00廖安生
时代报告·奔流 2024年10期

石岭村杨铁脑在村中是个让人羡慕的人物。

早些年,杨铁脑走桃花运,在赶集时认识了一个叫荷花的山里姑娘,并早早成家,把荷花娶回家中。荷花算得上是这方圆几十里地数一数二的美人儿,白嫩、高挑、丰满,村中那些后生见到荷花,都两眼直勾勾地发愣,直咽口水。荷花不仅漂亮,还温柔、贤惠、能干。

婚后,荷花也很争气,先后给杨家生了两个男孩。大儿子叫祥聪,聪明好学,小儿子叫祥敏,灵敏好动。

石岭村自古至今都没出过什么像样的读书人,村中老人常说石岭村四周尽是石山,风水不好,村中小孩脑盖中全是石头,没有文曲星,当然不会读书。然而荷花生的两个儿子祥聪和祥敏,自小就有一种灵性,上学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祥聪在村里读完小学后,到镇里读了三年初中,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宁昌中学,小祥敏从村中小学毕业,在毕业考试中取得了全镇第一名的好成绩,给石岭村、石岭村小长了脸。

杨铁脑大名叫杨国兴,因他成年后脑袋又大又黑,村里人都喊他“铁脑”。石岭村因石头多,很早就成立了一个炮石队,用硝铵炸药开采石头,将石头卖出去供建房落石脚、修堤垱、做石阶。杨铁脑在十七八岁时就进了炮石队。农村分田到户,不少村民手中都有了余钱,建房的人就多了起来,镇上南边的那条小河在春季常涨大水,危及小河岸上居民的房屋,镇上就准备兴建一条万年堤,这样一来,炮石非常畅销。除农忙那几天外,杨铁脑与他们炮石队那十几个人,从早忙到晚,都在开采炮石,再用大板车把炮石一车车运到各工地上去。

炸石头虽辛苦,然而收入蛮高的。每隔一两个月,大伙都会安排休息一天,结算分红。自荷花嫁给杨铁脑后,每次结算分红都是在铁脑家,因为工友们也想多看几眼荷花。结算的同时是加餐,他们会拿些钱让荷花去街上买些鱼和肉回来。简单的菜经荷花一加工,也会变成一桌美味的菜肴。可口的菜肴让工友们吃得两腮胀鼓鼓的,喷香的米酒醉得他们满脸通红。荷花每次上完菜都会过来劝酒,和铁脑一起给大伙敬酒。

那是个阳光初照的早晨,铁脑与工友们早早来到山上,他熟练地打爆破眼,安装炸药,不知怎的,炸药突然发生爆炸,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把他炸翻在地。工友们回过神来,都蜂拥而至,大惊失色。

听到消息,荷花领着两个儿子,慌慌忙忙赶来,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丈夫,她扑了上去,撕心裂肺般大哭起来。

铁脑没有亲兄弟,他两个出嫁了的姐姐来了,在工友们的帮助下,与村中几个同族的本家,把他草草安葬在村后的石山上。办完杨铁脑的丧事,转眼间就要秋季开学了。荷花整天以泪洗面,度日如年。

一日晚饭后,祥聪突然说话了:“妈,我不去县里读书了,我回来做事,让弟弟去镇上读书!”

听祥聪这一说,荷花才回过神了,知道已到了开学的时间,心里叹道:要是丈夫还在,早就准备好了两个儿子的学费!

父亲死了,祥敏突然间很懂事了,他听了哥哥的话后,马上回应说:“还是让哥哥去读书,哥哥读高中了,还有两年就可以考大学了。我有力气、能吃苦,我在家做事吧!”

荷花听了两个儿子的话,泪水盈满双眼,她说:“你们都是我的好儿子,你们都要读书。”安葬丈夫荷花在村里借了很多人的钱。第二天,荷花只好往返几十里路回到娘家,她想向娘家的人借一点。娘家人也不宽裕,荷花没借到多少钱。

荷花没能让两个儿子都读书,为了让哥哥祥聪读书,祥敏辍学了。

石岭村土地贫瘠、山多田少,而山上又像癞痢人的头光秃秃的,只有稀疏的茅草。荷花与祥敏若仅在家中种那几亩薄田,最多能勉强糊口,是挣不到余钱让祥聪读书的。

看到才13岁的祥敏辍学在家,炮石队那些杨铁脑生前的工友动了恻隐之心,商量着把祥敏邀入炮石队。丈夫在炸石中没了性命,对祥敏去炮石队,荷花是多有不愿,但她又实在找不出其他挣钱的法子,她只好默许了。

祥敏年纪小,个头矮,在炮石队送饭递水,搬些小石块,在大板车后穿梭来回帮着推车,只要能做的事他都做,很卖力。第一次分红,工友们没有亏待祥敏,都想尽量多给他一点。分红后,工友们还是在荷花家加餐,这样可以让荷花挣一天做饭的工钱。开饭前,荷花看见在丈夫的遗像前,有人供上了一碗肉和一碗满满的水酒。铁脑死了,工友们看不到荷花那甜美的笑容,吃饭时说笑声少了,酒也喝的少了,散席自然也快。

已是深秋,冷雨霏霏。因下雨,这天炮石队不出工,祥敏心想哥哥开学都快两个月了,带去的米肯定吃完了,他打算趁下雨天,给哥哥送些米到学校去。

家中没有可供祥敏给祥聪带去的菜。吃过早饭,祥敏从村中借来一辆破旧的载重自行车,将自己准备好的一袋大米、一袋红薯搬上自行车,再用绳子扎紧,头戴斗笠,身穿薄膜塑料雨衣出门了。出发前,他从锅里拿了二根早上蒸热的大红薯,一左一右放在上身两个大口袋里。祥敏刚学会骑车,荷花有些担心,叮嘱说:“祥敏,小心点,骑慢点!”

石岭去宁昌县城有五十里路,到镇上十余里全是山路,从镇上到县城三十多里才是沙子马路。祥敏以前骑车从没走过这么远,还驮着东西,下着雨,但祥敏咬紧牙关,暗下决心,一定要把米送去给哥哥。路上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从祥敏身旁擦肩而过,让祥敏受了惊吓,车龙头晃动后,他摔下车来了,右手掌擦破皮,流了点血。

来到县城,已近十一点了。祥聪读书的宁昌中学,祥敏到过一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天,爸爸送米去学校给哥哥,把祥敏也捎去了。那天祥敏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扛子上,甭想有多高兴了。祥敏感到哥哥读书的学校真大、真漂亮。在学校里,记得爸爸还对他说过:“小子,好好读书,到时也像你哥哥一样考进这城里来读高中!”找到哥哥,放下东西后,爸爸一前一后带着祥聪和祥敏上街转了一圈,还在一个小店里每人吃了一碗水饺。想起爸爸,祥敏眼里又有了泪水。

祥敏找到哥哥的学校时,学校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已经响过。此时,响起一阵沙拉沙拉的雨声,雨又大了,祥敏赶紧推车进了一栋教室底层的走廊。

路上的两场阵雨把祥敏的衣服淋湿透了。热汗过后,站在走廊上的祥敏感到浑身发冷,一阵寒风吹来,祥敏冷得浑身发抖,牙齿磕磕作响。好不容易才等来下课铃声。随着放学铃声响起,一群群学生涌出教室,看到头戴斗笠、身穿长长雨衣的祥敏,都睁大眼睛嬉笑着看着他,像看见外星人似的。

看到祥聪,祥敏大声叫道:“哥哥!”

眼睛近视的祥聪听到声音,走过祥敏身边眯着眼睛一看,见是弟弟,大吃一惊,“祥敏!”

祥敏在前面推着自行车,祥聪在后面扶着东西,来到寝室。取下东西,祥聪说:“祥敏,你就在这坐会儿,我去食堂打饭回来。”

祥敏说:“我带了吃的,那饭菜票你留着自己吃。”接着,祥敏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两根熟红薯给哥哥看了。

祥敏劝哥哥赶紧去食堂打饭,说完,祥敏推出自行车,勉强跨了上去,回头说:“哥哥,我回去了!”

祥聪目送着年幼的弟弟消失在雨中,眼里也流出了晶莹的泪花。

就这样,给县城读书的祥聪送米这一任务,从此也落在祥敏身上。

荷花丧偶后,引来不少男人的注视,他们大多都不怀好意,想在荷花身上攫取点什么,占点便宜。媒人也接连不断,登上门来劝荷花改嫁。荷花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她要把他们抚养成人。她也想到了死去的丈夫,丈夫生前对她疼爱有加,她心里有坎。

村支书与杨铁脑是本家,长铁脑一个辈分,铁脑应叫他堂叔。在荷花印象中,铁脑生前与杨支书没什么来往,铁脑死后,村支书来荷花家很勤了,每次带点东西过来,坐下与荷花聊天,热络地关心她的生活。

一天下午,祥敏收工很早,回到家,放下东西。村支书听到响声,慌慌张张从荷花房里走了出来,匆匆而去。

祥敏走进妈妈房里,见妈妈披头散发,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

“妈,你怎么了!”祥敏吃惊,大声问道。

“没什么!”荷花强颜欢笑,挤出一丝笑容。

渐渐地,祥敏听到炮石队工友们闲聊时说的一些男女之事。当在家中,再此看到村支书来他家之时,他便对其怒目而视,村支书看到他那目光,灰溜溜而去。

冬天的一个夜晚,祥敏半夜起来小解,刚爬上床还没睡着。祥敏听到有人在后面敲妈妈房间的窗户,小声说:“荷花、荷花……”祥敏听出来了,是村支书的声音。大概是村支书的喊声把妈妈叫醒了,祥敏听见妈妈虚弱的回声:“你走吧,求你放过我们吧!”

村支书听了荷花的话,并不理睬,随后开始拨弄后门的门栓。

祥敏顿时明白了一切,他爬起床,拿起铁锤,走到后门前口,厉声大喝:“哪个贼敢再来敲门,我用铁锤砸烂你的狗头!”

自此后,他再也没在家中看见村支书了。

生活的困顿,心情的忧伤,荷花病了,就在祥聪读高三即将参加高考的那年春天。看到妈妈日渐消瘦、咳嗽不止,祥敏陪着妈妈先到镇上,后又到县城的医院检查抓药,荷花得的是肺结核。来到县里几次,为了不让祥聪担心,影响学习,祥敏与荷花都没有去学校找祥聪。

荷花病后,家里的事情都由祥敏打理了,这个家就这样交给了年少的祥敏,妈妈治病、哥哥读书需要不少钱,身子已长高一些的祥敏决计在炮石队做大人的事情了,并得到工友们的许可。祥敏开始用铁锤打石、用板车拉石。分红时,祥敏也得了与工友们同等的收入。毕竟年龄尚小,高个不够,力气不大,一次下陡坡,或许祥敏拉的石头重了些,他把持不住,控制不了速度,大板车压过他身上后往坡下直冲,幸亏人无大恙。

高考后,祥聪回到村里,他用自己笨拙的手,学着做各种农活,与弟弟一起没日没夜地忙完了双枪。双枪过后,炮石队又上山了,祥聪也跟着祥敏一起去了,祥聪大,头个比祥敏高出了不少,但板车还是祥敏拉,祥聪在后面推。那次祥敏出事,荷花已跟祥聪说了,每到下坡,祥聪便会在大板车后用力踩住那根用作刹车的木条,以防大板车跑得太快,祥敏跑不过来。

祥聪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他考上了大学,是在上海的全国重点大学——上海工业大学。村中不少人都为祥聪高兴。村中一个年长者长叹一声称石岭终于出了大学生,还夸炮石队做得好,这些年来采石把村前的那座山搬矮了,倘若能把那座山挪平,石岭村风水会更好,小孩子更能有出息,走出石岭村。

祥聪考上了大学,荷花抑郁多日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病体渐渐康复了,祥敏也很高兴,颇有一种自豪感。像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一样,在他的想象中,祥聪考上了重点大学,将来参加工作分在大城市,就可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

祥聪上大学前,作为家中当家人的祥敏在家中请了两桌客,请来了炮石队的工友们,还有村中一些帮助过他们家的人。这天,荷花笑得很甜,上完菜后,她又一一给客人添酒、敬酒,让客人们都喝足了酒。散席时,工友们给了祥聪一个大大的红包,说是祥聪这些天的工钱,让祥聪拿去读书。祥敏知道工友们的用心良苦,因为考大学请客是不收礼的。其他一些客人,也都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虽荷花、祥聪和祥敏一再推辞,客人们还是执意都把钱留下来。祥敏一家人感到很过意不去,知道大家都是在帮着他们,内心都涌出深深的感激之情。

祥聪上大学了,祥敏好像生活又有了盼头,他变得更勤快了。

一天天长大的祥敏,变得越来越像他死去的爸爸,脸膛黝黑、身体强壮、性格开朗。随着祥敏的长大,成为一个全劳力,勤劳肯干,家中总算走出了困境。祥敏负担哥哥大学四年,让哥哥完成了大学学业。

祥聪大学毕业,分在上海一塑料制品厂。祥聪工资不高,在上海物价高、开支大,他没有多少余钱寄回来,让妈妈和弟弟过上好日子。不过,已经长大的祥敏有力气、能吃苦,他能挣钱养家糊口了。

几年后,祥聪带回来了一个叫汪芸的上海姑娘,汪芸是祥聪厂里的工人,细细弱弱个头瘦小。荷花与祥敏看后都心里一凉,大失所望。汪芸在村子里待不惯,住了一个晚上,就催着祥聪把她带走了,从此再没光顾石岭村。

来年春,祥聪写信回来称与汪芸结婚了,领了证,没办酒席,只在单位上开了个茶话会,给同事们发了点喜糖。

祥聪成家后,祥敏也托人在邻村介绍了个叫秀兰的对象,不久也结婚了。

祥敏结婚时,祥聪独自一人回来了,是在祥敏结婚前一天回来的。

在祥敏新房,祥聪给了祥敏二百元钱,解释说:“祥敏,哥哥帮不了你什么,只能表示点心意。”祥聪知道祥敏结婚,他做哥哥的只给二百元的确太少了,但他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祥敏自知哥哥一向老实,结婚后肯定要受那个上海女人的欺负,他没有责怪哥哥的意思,还挺同情哥哥,祥敏曾听说过上海的女子在家中不做事,还要当家说了算。

祥敏笑笑,说:“哥哥,你回来了就好!”

那晚,兄弟说了不少真心话。

祥聪结婚后的第二年秋天,汪芸生了个女孩叫秋雨,祥聪写信回来告诉了家人,也没叫荷花去帮忙。

祥敏婚后,秀兰接连两年,生了志坚、志强两个男孩。

随着先后两个儿子的出世,祥敏感到家里的负担重了,身上又有了压力。而在此时,镇里建起了两个机砖厂,一些人建房打基础都用起了机砖,不再用炮石,炮石的需求明显减少,祥敏收入也变少了,有几个炮石队的工友都改行去做其他事情,有一个叫杨子的还跟着亲戚去上海开起了货运站。

杨子在上海打拼了几年,听说发展得很不错,挣了不少钱,站稳了脚跟。那年春节杨子回来过年,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打了领带,手提大哥大。虽然那时大哥大在石岭村没开通信号,但杨子一直抓在手里,不停地抚弄。

在炮石队,祥敏与杨子很说得来。正月时,祥敏到杨子家坐了,还叫杨子到家里喝酒,杨子向祥敏介绍了自己在上海办的货运站,讲了外面的大好形势,一再鼓动祥敏去上海发展。末了,还提醒祥敏说:“你哥哥祥聪不是在上海吗?他在上海工作有人脉,你得赶紧抓住时机去上海发展,去挣大钱。”

杨子的话很有煽动性,让祥敏心动了,他取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又东拼西凑借来一点钱。元宵一过,祥敏就跟着杨子去了上海。

祥敏随杨子来到了上海郊区的一个物流交易市场。杨子在这里租了一个当口,不到十平方米,祥敏发觉杨子吃住办公都在这,也没雇请员工,便感到杨子不像老板,混得并不好。

祥敏觉得到了上海,应先去找哥哥祥聪,来上海的第二天,便按祥聪来信的地址去找他了。从一大早出发,找到塑料厂,找到祥聪时已是中午。

见到祥敏,祥聪很吃惊,闲聊几句后,祥聪把祥敏领进自己房间。

房间不大,大概只有十来个平方米,靠里头放了一张双人床,床对面有一组高柜,在窗户下面有一张办公桌。拉起的一块蓝布把房间一分为二,外面有一个矮柜,矮柜对面有一对单人沙发,靠外面窗户下有一张用来吃饭的小方桌,家中唯一值钱的可能是矮柜上那台28寸的彩电了。

汪芸下班回来,看到祥敏,也很吃惊,说了声:“你来拉!”放下包,便打开电视,坐到沙发上去了。

侄女秋雨上幼儿园了,祥敏在房里与汪芸说不上话,就走到廊道上来,看祥聪做饭烧菜,一边与祥聪聊天,祥敏告诉祥聪他来上海想搞物流。

祥聪与外界接触少,他对办运货站搞物流之事不怎么了解,也就没有过多表态说+K4TRoVS+Ay9Mcg7uIHmWg==祥敏的事情。

吃饭时,汪芸表情冷漠,三人都没说什么话,简单地吃完午饭,祥聪开始收拾碗筷,汪芸像要休息了,祥敏便起身告辞。秋雨只回过石岭一次,祥敏有很久没看到她了,临走时,祥敏拿出二百元钱说给侄女买东西。

祥聪这条件没法挽留祥敏,他把祥敏送出宿舍,又在厂里绕了一圈,把祥敏送出厂门,交代祥敏坐车路线后,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去。

与祥聪分手后,祥敏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他原以为大学毕业的祥聪在上海会过得很幸福,他终于目睹了哥哥生活的现状,觉得哥哥过得实在是窝囊,心中陡地泛出一股凄酸的感觉。

祥敏初来乍到,不熟悉情况,资金又不多,他只好先跟着杨子。杨子带祥敏熟悉了物流交易市场的情况,又教他如何跑零单、接零单。让祥敏买个手机,印了名片,开始跑单。

祥敏开始好些天找不到零单,想到自己手头的钱越来越少。跑单之余,他便去做搬运工,凭他在炮石队打下的功底,挣钱远远超过在炮石队的收入。于是,祥敏一边跑单,一边做搬运工,也结识了不少老板。有些老板见祥敏做事卖力,终于有人拿些零单给祥敏做了。

祥敏吃苦耐劳,什么脏话累活都干,也熟悉了货运业务。这年冬,积累了一定资金的祥敏也自立门户,租了个当口,自己做起了老板。

手头宽裕的祥敏,间或都会去看看祥聪,每次去都不会空着手。起初,汪芸听说祥敏要来上海发展,她冷笑一声,对他嗤之以鼻,心想他一个小学生能在上海混出什么名堂。后来看到祥敏一次次来都出手大方,才改变了看法。

塑料厂停产几个月,濒临倒闭破产,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汪芸下岗在家,作为厂工程师的祥聪只好自谋出路,他去一个私立学校应聘,当了一个数学老师。祥敏知道后,再次来祥聪家时拿了两千元钱要给祥聪。汪芸看到后,破天荒地主动留祥敏在家里吃饭。

塑料厂真的破产了,厂房宿舍都将整体拍卖,祥聪面临要搬出塑料厂宿舍。祥聪与汪芸可以补到一些钱,祥聪在学校教书,节假日又不停地补课做家教,此时手头上也积攒了一点钱。祥聪想买一套小点的二手房。祥敏知道后,非要祥聪买大一点的,称到时可以接妈妈来上海住上几天。祥敏也向祥聪描绘了自己美好的蓝图,对祥聪说:“等我挣够了钱,我也要在上海买套大房子,把妈妈、秀兰、志坚和志强都接到上海来住,做个城里人。”过后,祥敏给祥聪送来了十万元钱,祥聪买了一套五十多平方米的大房子,从此祥敏也成了受嫂子汪芸欢迎的人物。

祥敏生意做得好,一些同行老乡也看在眼里,慢慢地他们也开始邀祥敏一起打麻将。性格直爽的祥敏爱交友,一玩便上瘾,赌得越来越勤,越来越大。之后,又有人邀祥敏去“斗牛”“滚筒子”,赌注非常大。

一开始祥敏时赢时输,后来就输多赢少,祥敏不知是人家做了手脚在下套。这年冬,祥敏输红了眼,像喝了迷魂药一样,每天都被一帮人邀去赌钱,生意也做得少了,他有限的资金很快被洗劫一空,祥敏心急想回本,有人又介绍他去高利息贷款。祥敏两次共贷款二十万元,也在几天内输得精光。

这年的春节悄悄临近,祥敏想家了,他不知这个春节将怎么过。二十万元贷款早已到期,逼债的人一天比一天紧,几次追逼无果后,几个地痞还动手打了祥敏。祥敏来到祥聪家,想向哥哥要回那十万元钱,可是坐了一晚上,祥敏都开不了口。接连几天,祥敏都在祥聪住房楼下徘徊,却再没有上去。

祥敏想到了杨子,找到杨子当口,见已换了主人。主人告诉祥敏,杨子因一车价值一百多万的货物被骗走,债主上门来找杨子索赔,杨子早就逃走了。

小年一过,见祥敏还钱没有行动。追债人把祥敏关在一栋五层旧房的顶层,郑重警告祥敏,要是不叫人送钱过来就别想回家过年,承诺说什么时候还钱什么时候放人。被关押的祥敏后悔自己沾染上赌博,废了自己的事业。

关押几天后,祥敏着急了,他想到除夕马上就要到了。无论如何得回去与家人团聚。这天深夜,祥敏趁那两个看管人员已睡熟,他悄悄打开窗户,想从窗户爬到房顶下去,再从楼梯逃走。祥敏双手已搭到房顶边缘,他正想用力往上爬,此时,他的声音惊醒了那两个看管人员,他们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喊一声“站住!”直往窗口冲过来。

这一惊一吓,让祥敏慌了神,脚一踩偏,祥敏“啊……”的一声从五楼直往下摔。恍惚中,祥敏想起了爸爸,像爸爸在向他招手。

祥敏七窍出血,死得惨不忍睹。

秀兰来看了祥敏最后一眼。祥敏的后事都是由祥聪操办的。

来年春,祥聪抱着祥敏的骨灰,送回石岭村。

此时的荷花因悲伤过度,人已变得像要发疯了,两眼痴痴地看着丈夫与儿子的遗像。祥聪双手拉着两个幼小的侄儿,来到荷花面前,流着泪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把两个侄儿培养成人!”

作者简介:

廖安生,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宁都县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小小说集《棋王》《宦海奇观》《品悟》、中短篇小说集《歧途》、长篇小说《岁月沧桑》等11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