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味生命中的“亲人”形象

2024-11-29 00:00:00李沛芳
红豆 2024年10期

自“五四”新文学运动以来,伴随着胡适的“散文革命”,白话散文和文体解放开启了散文书写的新境界,朱自清、郁达夫、周树人、沈从文、汪曾祺等散文大家支撑起了现代散文书写的高峰。散文一路向当代开掘,改革开放后,散文全面复苏。散文逐渐向“大”处扩展,如贾平凹提出的“大散文”;文体更加自由,如铁凝提出的“散文里没有规矩”。散文行至当下,面目不断更替,但其本质是以一贯之的,无非包含真挚的情感、自由的表达、平实的文风、审美的追求等特征。

散文《二哥》叙写了作者的一位至亲——二哥。因为家庭贫困,母亲多病,身为兄长的二哥总是体谅并帮助父母,保护并照顾“我”这个小妹。一次“镰刀意外”,二哥被牵扯上官司,虽然经过努力证实了自己的清白,但放弃了上学机会的他来到遥远的海滨城市——温州,进入工厂,以繁重的体力劳动赚取微薄的工资,还要资助家人。他从打工到创业再到创业失败,其间的压力、辛苦、疾病,他对家人都避而不谈,默默地独自承受。当“我”从同村伙伴那里得知这一切,泪目中“我”真正明白了二哥,但无限感动的“我”,在现实中却对二哥的困境无能为力。

散文是一种温暖的文体,发自真情实感。贾平凹说,散文是一种非常特别、暧昧的文体,它的起点是真实的自我流露,离开这个,散文的写作恐怕是可疑的。这篇散文的可贵之处在于它发自真心,蕴含真情。虽然家有父母和大哥,然而对自己爱护、照顾、付出最多的是二哥,二哥像一个守护者,在“我”贫瘠苍凉的童年里,不时地将自己的温暖披盖在“我”的身上。然而,善良的二哥并未因此拥有一条顺遂的成长之路,他被诬陷砍伤伙伴。伴随着曲折的官司,二哥失学并远去打工,命运的转折将二哥早早送上了艰辛的社会。二哥在生存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仍然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寄钱给家里,他把血汗化成爱,为我的成长和前程铺路。正因为二哥无言的爱长久而稳定注入“我”的成长和生命里,所以当笔尖滑动,真情就涌上来,缓缓流淌。

当然,作者也塑造了一个有着深厚的现实基础的“二哥”形象。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农村有着无数这样的“二哥”,他们秉持着“长兄如父”的责任感,过早地在贫穷和苦难中承担起家庭和生活的责任。他们集坚韧与善良于一身,他们在咬牙为家人遮风挡雨、默默付出之时,在“羽翼”下的弟妹得以顺利前行、无忧成长。这份烛火式的牺牲和土地式的沉默构成了中国农村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一个动人的文学形象。

“二哥”是一个苦难式的存在,贫困、疾病、负担三者并存的环境注定了“二哥”要承受生活的苦和命运的挫折,加之二哥强烈的责任感和沉默内敛的性格,苦难只会累积加重,无以消解。作者浓墨重彩写的“镰刀官司”,是一场意外灾难。但这场意外是由人性的恶演化而来的。“二哥”和黄竹、林芎是初中同班同学,三人是否要好虽未言明,但三人相约上山砍柴,证明也是“难兄难弟”。黄竹不小心被镰刀砍伤后,医药费就是贫困家庭的沉重负担。黄竹与父亲为了把医药费的重担推出去,编造谎言,诬陷同是贫困家庭出身的“二哥”。官司虽然胜诉,但家庭经济状况更加沉重,成绩很好的二哥不得不做出牺牲,他以退学减轻家庭重担,同时因为舆论和小小年纪尝到的恶而倍感失望,他只有远走他乡,以期通过“远方”来消解自身的苦楚。

二哥也是一个不屈不挠的奋斗者。他不愿向苦难、失败低头,他内心里有奋斗者的梦和希冀。在海滨城市温州,这个走在时代发展前列的城市,承载着无数奋斗者梦想的地方,“二哥”也是怀着这样远大的理想的吧?他先在工厂里当学徒、当工人,紧接着开了一家汽车配件零售批发店,满腔热情跑业务。“二哥”生意好了起来,也谈了女朋友,生活似乎要柳暗花明之时,又给他砸下了一块巨石。“二哥”又变成了穷汉,女朋友离他而去。他陷入了经济困境和情感困境中,这一次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了市场的善变和人心的善变,生活又给他上了一课。但是哪怕陷入谷底,“二哥”也没有退缩,因为他背后还有一家人,他连自暴自弃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重拾勇气,继续到工厂里打工。“二哥”的奋斗带有被迫和自发的双重动力,他的形象更加复杂,更令人怜惜。

亲人是我们生命中的点点星光,是我们前行中温煦的阳光,是我们欲说还休的存在,是文学中说不尽的话题。纵观文学中的亲人形象,朱自清的《背影》、老舍的《我的母亲》、梁晓声的《兄长》、莫言的《拾馒头的父亲》等,无不是叙述亲人的拳拳深情,无不是怀念亲人无私的付出。那些平实的点滴小事中折射出的就是亲人之间最珍贵的情感,这些情感构成了我们生命中最朴素的精神动力。

汪曾祺说,语言不仅是形式,也是内容。散文需要有自由、凝练、鲜活的语言表达,不仅要叙述出事物原貌,更要表达出文字背后的氛围、意境、文化。重视语言表达,展现出语言表达的准确性和美感,是必要且重要的。该文的语言表达是平实的,口语化的表达,也是准确而相对简练的。但语言交代太明,太过实在而无轻盈之感;用词平淡而无诗意,散文的灵气就出不来。结尾之处写道:“我现在也走上了社会,我和二哥的人生像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轨道,却又无形地交会着。”这是一句对“二哥”和“我”现状的无奈感叹,“我”和二哥都要独自面对社会上的一切,如“无限延伸的平行轨道”,但“我”和“二哥”有着考验中历久弥新的亲情,因而我们心有灵犀,彼此遥远地挂念。此处的语言表达本应是提升情感和表述心绪的,然而此处表达略显突兀,没有起到总结提升的作用,意境和意犹未尽的感觉没有抒发出来,反而有“如鲠在喉”之感。

总体而言,作者寄情于文字,以真挚的情感、平实恳切的语言来叙述生命中的这段珍贵的际遇——“我”与“二哥”的亲情,忧伤而令人感动。

【作者简介】李沛芳,女,河南安阳人,文学硕士。曾在《文艺争鸣》《百家评论》《长江丛刊》等发表作品。现供职于湖北省文联。

责任编辑 蓝雅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