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礁石上观潮时,一个浪头打来,宁脚底一滑,失去平衡,腰闪了。到罗维尼骨伤医院诊治,医生开了理疗单。
没料到,欧洲之行竟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她苦笑地摇摇头,想起自己此行的任务,好吧,就算歪打正着,简直是老天的安排。
理疗室位于一座华丽的大楼,是奥匈帝国时代的舞蹈厅,奶油色的墙面凹凸有致,装饰着典雅的油画,布帘隔开四张按摩床,理疗师早已等候在那里。
“女士,您好!”他礼貌地打招呼,声音低沉浑厚,“请您脱去上衣,我们开始。”
脱衣服?宁一怔,目光里满是疑问。
对。他点点头。
宁顿时明白,欧式按摩是不管男女的,一律要脱去上衣。可作为一个来自东方的未婚女性,要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脱衣,让他大面积地接触自己的皮肤,的确为难和尴尬。
打退堂鼓为时已晚。眼下,是要求换个女的,还是接受现实入乡随俗?正当宁犹豫不决时,理疗师啪地按下CD播放键,明亮的曼陀铃叮咚作响,有如一朵浪花翻飞,忽地敲开心门,气氛一下变得疏朗轻快。
宁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这是个典型的地中海男人,约莫三十出头,胸牌写着名字:卢卡·科瓦奇。
隔壁几位看样子是本地老病号,早已轻车熟路脱衣上床了。由不得再拖延,宁慢吞吞地褪去外套、内衣,故作镇定地爬上按摩床,僵硬得像待宰的羔羊。
理疗师把按摩油涂满她光溜溜的背部,上上下下试探着,摩挲着,腰椎、肩胛骨、颈椎。有如犁铧划开水田,激起一串串气泡,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凉一阵热一阵地震颤着。他的手指光滑温存,像琴师拨动了琴弦,在他的弹拨下,她全身肌肉放松了,腰间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科瓦奇一边用绵软的大手在她身上游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克罗地亚语跟邻床的同事聊天。她每个毛孔都张着嗷嗷待哺的小嘴呼唤着:穴位!经络!可是,他似乎不会、也无意于精耕细作,只浅尝辄止地在皮肤上滑来滑去,宛若溜冰,偶尔在某处停留,旋即离开,滑到下一个部位,手法娴熟却流于表面。
宁感到失望。忆起在国内享受过的各种按摩服务,除了油推和足按需脱衣脱鞋外,中医按摩、泰式按摩虽然隔着衣服进行,但按摩师手法遒劲有力,又狠又准,直抵穴位深处,先痛后爽的那种快感,可使灵魂出窍。宁一向认为,按摩就是包治百病的仙丹妙药,按摩师充满力度、精确的推、拿、按、揉、捏、点、拍,使人通体舒泰,气血充盈,百脉调畅。
相比之下,这哪是按摩?充其量只是职业性的抚摸。
这时,CD自动换了一首南欧的FADO。靡靡之音弥漫在空气中,松软颓唐,又有些忧伤,还有些暧昧。
正渐入佳境,闹钟滴滴响起。
“好了。”他说。
怎么?序曲才刚刚开始就结束了?15分钟转瞬即逝,意犹未尽。国内的按摩,每个钟可是一小时呀!
宁垂着眼慌慌张张摸下床,胡乱套上衣服,捧着腰逃也似的正要往外走,忽听他说:“女士,您想试试水疗和泥疗吗?”
好呀好呀!能够多体验几种理疗方式,求之不得!
到了水疗室,眼前一汪蓝莹莹的水,30度的水温非常舒适,她跟着理疗师的示范踢腿弯腰,在器具的辅助下,轻松地做各种高难动作,水的浮力托起了身体,仿佛自己已化身为鱼。如此20分钟后,又做泥疗,躺在装满滚烫沼泽泥的浴缸中,宁大汗淋漓异常放松。
此行不虚啊!她把治疗过程一一详细记录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他的欧式理疗天天陪伴着宁,她也由不习惯到慢慢受用,每次都迫不及待地趴到按摩床上,等待美妙的时刻。他的手一碰到她的皮肤,她的触觉就被唤醒、被挑逗,呼啦啦地打开饥渴的大门:用力,再用力些吧,来,这边!来,那边!
他似乎能听见宁细胞深处无声的呐喊,越来越贴近她的要求。
她很想指导他,什么才是真正的按摩,但也隐隐觉得,他的手法另具独特的浪漫意味,有别于亚洲人。
一个疗程结束后,她的腰伤基本好了,他的技术无形中也提高了。
走出大门时,宁感到有一双眼睛在后背逡巡,下意识回头望去,他正在门口休息抽烟,音乐随着门缝流淌出来,那座建于哈布斯堡王朝的古典建筑,在光影之中低吟浅唱。
她的心猛然一跳,不由放慢脚步。他追了上来。
两人开始约会。话题还是从按摩开始。
“知道吗?东方按摩最销魂的是踩背,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灵活地站在你的背上舞蹈,可以把你所有的病痛劳累一踩而光。”宁的描述绘声绘色。
真的啊?他觉得这简直是神话。
“做过盲人按摩吗?盲人看不见,可双手就像长了眼睛,又像艺术家,能在骨骼关节肌肉之间吹拉弹唱呢。”她用诗一样的语言赞美着,表情深深沉醉。然后在他的手上比划,这是经络,这是穴位,劳宫、鱼际、神门……突然发力往合谷按去,他正听得云里雾里,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酸、胀、麻相继袭来,接着便是前所未有的高峰体验。
My God!他惊叹得合不拢嘴。这个年轻弱小的女子,却像有千钧之力,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叫点穴。”她得意地打开手机上的视频图片,展示各种风格的按摩技巧,还有针灸、刮痧、拔火罐。
“想学吗?”
他看着她,无限神往。
“等着!”她神秘地一笑。
宁离开一个月后,科瓦奇收到寄自中国的聘书和合同,高薪聘请他担任“东方理疗中心”技师,参与水疗和泥疗项目的组建。签名:总经理方宁。
(选自印尼《国际日报》)